老毒头真名叫杜建新,是南京城四大毒枭之首,号称白面大王。他今天心情不错,这批货人不知鬼不觉地安全抵达了南京,出奇的顺利,要明白现在再干,就叫顶风作案,是极其愚蠢的。国民党尽管也肃毒,那只是空口说说而已,只要把银子花到位,保准你平安无事。可人民政府不同,尽跟你玩真的,尤其那个叫赵大峻的酒鬼,一进城就破了几起有影响的大案,国民党地下抵抗组织损兵折将,纷纷落马,看来这家伙天生就有英雄气概,像条汉子,若不是对手,此人值得一交。但是,他又估摸不出赵大峻能怎样,土包子进城两眼一抹黑,哪懂得道道上的规矩,此次过招就足以说明了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赵大峻的地盘,自然也是我老毒头的地盘。老毒头有些自鸣得意,4254两鸦片、500两白面,没费啥力气就上了岸,要知道一两鸦片,在西南边的起货价只要5万元,到了南京就翻到了26万,利润可是5倍多呀,白面呢,更不用说了,一两高达百余万,黑乎乎的鸦片雪花花的白面,一旦出手就是金灿灿的黄金啊。不过,庆幸归庆幸,一想到那天下船时的情景,老毒头的脊背上便拔凉拔凉的。
在落日的余晖下,一艘从重庆开往南京的“昆山”号客轮,拉着粗长的汽笛,因为是顺流而下,大夫按逆水停船的行规调转船头,迎着江水,将船缓缓靠上下关码头。随着哗啦一声,下船处的栅栏门打开了,身着白色制服的女服务员站在门边,笑容可掬地向每一位旅客道谢,她甜甜的话语给几位忐忑不安的乘客些许安慰。
老毒头穿一身笔挺的灰色夏季西服,脸上戴着一副黑框墨镜,中等个头,体形偏胖,手拎一只精美牛皮提包,身后跟着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他女婿舒云飞,身材魁梧,腰板笔直,以前在总统府干过警卫,前段时间公安局登记收容散兵游勇时,他也去了,没发现有啥劣迹。女的着淡青色真丝苏绣旗袍,气质高雅,是老毒头的女儿杜薇。舒云飞搂着她的腰肢紧随丈人爹身后。
下船上岸是关键,老毒头心里还是“砰砰”直跳,尽管以前闯过无数次大风大浪,都化险为夷,可这次是与酒鬼赵大峻首次实战,非同寻常。他振作起精神,尽可能摆出一副大老板的样子,谈笑风生,朝舷梯走去。
三人边下舷梯边佯装远眺江景,不时说几句称赞江河壮美一类的话,跨到地面上没走多远,就停住脚步,他们要在码头上等候同船托运的二十箱瓷餐具卸下。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同志,请过来一下”的招呼声,三人心一紧,同时寻声回过头来,原来一个年轻的男警察要检查一名女客,与他们无关,这才放下心来。
那女客个子高挑,她站着没动。男警察指指她,严厉地说:“说你呢,你听见没有?”周围乘客的目光“唰”一起向她射去。
女客脸色泛红,慢慢转过头来,勉强地挤出笑容:“什么事,警察同志?”
男警察指着她的头说:“我们需要检查你的头发。”
女客显得很难堪,便嘟哝了一句:“你们真行,我算服了。”无奈地抖散梳得高高的发髻,从头发里露出两包装有白面的塑料袋,男民警没说话,一挥手,上来两位女警,给女客戴上手铐押走了。男民警从制服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钢质探针,登上客船。
老毒头和女儿女婿见此情景长吁了一口气,然而事情还没完,不一会儿,男警察从船上下来宣布,所有行李物品都要开包检查。因为刚才现场已经抓获了一个毒贩,其他乘客无话可说,只能服从命令到候船大厅等候检查。
“他娘的,要做什么?”老毒头心里嘟哝道,“千万别让这帮警察去检查……他娘的,共匪才进城几天就用起这玩意儿来了,大概又是从苏联大鼻子那儿学来的。”探针的出现,是没想到的,看来这酒鬼果不虚传,不仅有勇还有谋。
这时,舒云飞整了整衣襟,朝那位男警察走去,神情自若地自我介绍说:“对不起,警察同志,我是瓷器贸易公司的经理,应交际处之约,我们购买了一批瓷餐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有交际处红印的合同书,“您看,若能方便的话,就不用开箱检查了,要不然……”拿出一张名片。
男警察没要名片,将合同书浏览了一遍,微笑着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转身离开。一会儿,男警察回到现场:“对不起,打扰了。领导指示,照顾放行。”
舒云飞如释重负地握住男警察手说:“哦,谢谢,人民警察为人民。”
老毒头缓过神来,在一旁连连点头致谢。警察要是真的认真一下,就翻船了。亏得出发前女婿想出这么一招,看来共产党也是势利眼,谁官大谁脸大,都是他娘的唱给老百姓听的。他兴奋地大声吆喝起来,指挥搬运夫将一箱箱笨重的木头包装箱装上早已等候在外的汽车……
这酒鬼局长似乎嫩了点儿。老毒头越想越得意,自从和女儿女婿安顿好这批货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吸上几口。他躺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惬意地闭着眼睛:“云飞啊,给我弄点面子来,要劲儿大的那一种。”
“好,爸,在给您泡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老毒头舒服地用前脚板打着拍子,哼起了《玉堂春》里苏三的唱词:“皮氏贱人心太狠,施毒计用毒面毒死夫君。可恨那春锦小短命,她不私通那赵监生……”他唱着唱着又想起女婿,这小子不仅有模样,而且上过大场子,见多识广,机智过人,那天码头上沉着应战,就是最好答案。往后啊,这天下可是后辈小生的喽。
舒云飞端着烟盘和烟枪进来,烟面都是精心调好的。他把丈人爹身下的躺椅放低,将烟面挑在烟枪斗里,在下面划了根火柴,火头咝咝地将烟灯点亮,红彤彤的。片刻,斗里的白面粉末熔化了,冒出一缕缕白烟。老毒头抬起烟嘴猛吸了一口,啊,一阵陶醉贯穿全身,连关节都松弛开来。舒云飞递上茶壶,只听咕噜一声,茶汤裹着白烟全咽下肚子,外面一缕烟也不漏,这叫雨吞云,只有经验老道的老烟鬼才玩得出来。如是几番,几口烟雨下肚,老毒头的一切烦恼烟消云散,精神立马抖擞起来。
“云飞呐,”他朝女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你看咱们的生意以后还能做吗?”他想考一考自己的女婿。
“做可以,但要看怎么做。”
“噢,此话怎讲?”
舒云飞沉吟了一会儿,轻蔑地笑道:“共产党禁烟厉害不假,但城里的烟鬼也不是一两个,只要有那玩意儿,就不愁没人烧。至于货源嘛——”故作神秘地稍作停顿,“眼下虽说货源吃紧,只要组织得当,再掺和些其他料子,照样可以赚上一笔。”一副胜算在握的神情。
“可是,掺和多了,那些烟鬼也不是傻子。”
“这便是货源紧俏的好处,懂吗?爱要不要,就这玩意儿,到时候不要也不行,就这么简单。”
“嗯,有道理。”老毒头暗自佩服这个比自己更有心计的女婿,放下烟枪,对舒云飞说,“你拿包货来,我看看成色如何?”这批货还没来得及验,以他的做法不外乎一看二闻三尝,没啥技术含量,全凭经验办事。
舒云飞脑袋好使做法明显比丈人爹高一筹。他在一支密封的试管里放进少许稀硫酸,用注射器抽出一些白面,通过软管将白面注入试管,此时,试管里无色透明的稀硫酸液体渐渐变成淡红又变为深红,最后变为令人遐想的紫红色。这是国际上检验毒品纯度的一种通行做法,化学反应就是这么奇妙无穷,稀硫酸变紫的就是真货,不变的自然是假货,就不是海洛因,紫色越是深而剔透说明品质越纯上乘。
老毒头庆幸自己没上当受骗,更为女婿高超的技术感到惊讶和骄傲,他暗暗感到自愧弗如。
然而,老毒头自愧弗如的还不止这些。赵大峻在和孔正撒野的时候,心里早有了一本账,他要亲手逮住老毒头这条大鱼,必须亲临一线,在码头上小警察上演的一幕,自然也是赵大峻巧施欲擒故纵的得意之作。他不是对政委孔正有意隐瞒啥,而是觉得自己处理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于是他踢翻了椅子之后,直奔下关分局,在那儿一住就是好几天,和分局同志精心准备,立即把货的落脚点和老毒头的住处严密监控起来。赵大峻心里有数归有数,可行动上一点儿也不敢马虎,谁要是把大毒枭老毒头当成满脑子浆糊的大傻瓜,谁就是天大的傻瓜。此人闯荡江湖几十年,背景深而复杂,表面上心宽体胖慈眉善目,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真以为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呢,其实这狗日的对共产党的戒备已经深入骨髓。他是个智商颇高的主,打着交际处旗号贩运毒品就是很好的例子。交际处是啥地方?早先是民国外交部房产之一,专门用来接待各国政府要人和举办外交活动的场所,如今回到人民怀抱改成南京饭店不假,可地位和档次没降格多少。赵大峻一开始吓了一跳,难道老毒头和饭店老总成了拜把子兄弟?经慎重调查,疑团很快解开,原来饭店改造出新更换餐具,和老毒头仅仅一笔生意,并无瓜葛,不想却被诡谲的他借用了。
这批货不全部查抄,将后患无穷。赵大峻让分局码实了老毒头所有外围情况及销售网络之后,丝毫不敢懈怠,一路他亲自带队,另一路由分局夏局长带队,分兵两路,直扑五区新门口和下关热河路老毒头的两处贩毒据点。出门之前赵夏两人对了对手表,约好零时整一起行动,赵大峻还给孔正挂了电话,意思是请代理局长布置城区相关分局包括公安总队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一旦需要立即投入收网行动。孔正接完电话心里热乎乎的,末了骂了一句:操,你他娘的也有谦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