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总管Good-by——走了,不走也没人留他。
飚子兴匆匆地把那些战利品一起拖了回来,往赵大峻的桌上床上一摊,大大小小摆得满满的。赵大峻没见过这么些新鲜玩意儿,有些也只是听说,好奇地坐在床沿上把玩。他和飚子一个德行,注意力都搁在唇膏手枪上,不过,两人的认知能力有很大的差别,飚子感兴趣的是形儿,赵大峻关注的是射击效果,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赵大峻拿起唇膏手枪,凝视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这种枪不咋地,只一发子弹,你要是不能一招制胜,自己也就玩完儿了。”他边摆弄着枪,边炫耀着玩枪的经验,抬起头问,“飚子,你知道无声手枪是谁发明的吗?”
飚子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傻笑道:“咱哪儿知道谁发明的?你知道不说,咱有啥办法?”有意识的给赵大峻搭个台阶,供他往下摆谱的机会。
赵大峻微微一笑,有点儿得意,故意买着关子说:“哎呀呀,这问题复杂了点儿,不过,马克沁重机枪你应该知道了吧?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蠢驴一头。”
飚子心里好笑,这有啥复杂,不就是个常识问题,有啥好牛气哄哄的?小菜一碟,他撇撇嘴说:“这谁不知道?就是那种往枪管里灌水降温的重机枪,是不是?”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圆筒状。
赵大峻大嘴一咧:“哟呵,你小子行呀,不缺弦儿嘛。”
飚子摇头晃脑地得意道:“那是,别说知道,咱还玩儿过哩。”说完两手成握把状,对在一起,做扫射动作。
赵大峻笑了笑,点起一棵香烟,吸了一口,边吐烟边说起来:“都以为马克沁是英国人,其实是纯美国人……”
马克沁1840年出生在美国缅因州,家境贫寒,没多少文化,但有一颗聪明的脑袋瓜。他几乎天天捣鼓小发明,很快在电器方面崭露了头角,美国电器老大——爱迪生公司不高兴了,对他排挤和打压,势单力薄的他只好转战英国求发展。那时欧洲到处在打仗,这伙计很快意识到造武器是个不错的赚钱行当,于是改变了主意,主攻速射武器领域。
啥叫领域?那可是专家们玩儿的地方,你没点儿专业知识和背景儿,就别想进去。马克沁没有被老爷们的脸色给唬住,在他44岁那年,成功地制造出世界上第一支以火药燃气为能源的自动连续射击重机枪,射速达每分钟600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索姆河会战中,德军用马克沁重机枪向密集队形的英军猛烈而持续的扫射,使英军6万之众一天之内全玩儿完了。死亡让那些战场指挥家们终于认识到马克沁的巨大威力,马克沁本人由此获得专利。
血的教训让各国的军事家们发现,战争中的决定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装弹速度,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推上第二发子弹就被对方击毙了。而马克沁重机枪,发射瞬间,机枪和枪管扣合在一起,利用火药气体能量作为动力,通过一套机关打开弹膛,枪机继续后坐将空弹壳退出并抛至枪外,然后带动供弹机构压缩复进簧,在弹簧力的作用下,枪机推弹到位,再次击发,一套动作下来,用时仅十分之一秒。这样一旦开始射击,机关枪就可以连续射击下去,不给对手任何的反击时间,火力凶猛堪称枪械老大。
火力凶猛,弹药消耗自然不菲。订货会上,各国采购员都因为浪费太大舍不得下订单。中堂大人李鸿章也去了,希望自己的队伍也能装备上这种武器,可惜囊中羞涩没多少可支配的银子,只好放弃。唯独德国慧眼识珍珠,定购了一大批MG08马克沁,结果使德军索姆河一役大获全胜。马克沁名声鹊起,订单如雪片般地飘来。
关于枪的发展史,飚子插不上嘴,只能点头装明白。一开始飚子还附和着点头,但点着点着,幅度就没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大了。说了半天都是马克沁重机枪的事儿,飚子觉得赵大峻已经跑题儿,而且头一回听到这么些行话,脑瓜儿一时没法儿消化有点儿晕,可又不好多问,生怕赵大峻骂他脑瓜儿迟钝,于是瞪着眼儿问:“局长,远啦吧,能不能简单点儿?从唇膏咋扯到马克沁头上去了哩?”
赵大峻见飚子打断他的话,便有些不高兴了,深深地吸了口烟,拉下脸训道:“急啥,没完了,老实呆着,别胡乱插嘴。”其实,他是装着不高兴,因为别人越迷糊越说明自个儿的话有水平,他怕得是冷场。
赵大峻和飚子唧唧歪歪正说着,小李子进来。他想问问局长有啥事儿没有,好去干活,见扯枪的事儿,也正是自己感兴趣的事儿,就挨着局长身边坐了下来。其实,小李子自幼崇尚冷兵器,能练出飞镖绝活就是最好证明,后来在首长的感染下,兴趣也跟着转移了。
赵大峻求之不得,问:“你小子没事儿啦?”
小李子滑头滑脑地说:“局长,您没事儿咱就没事。”
赵大峻嘟哝道:“操!你小子也学会了溜须拍马?没事儿给咱呆着,省得闹腾。”
小李子知道局长这几天心情不错,顶他几句没事儿,还嘴道:“局长,咱好心好意来找您,咋成了闹腾哩?”
“行啦,别废话!”赵大峻不耐烦了,伸手拍了小李子脑袋一巴掌。每到这时,赵大峻就喜欢摆出一副教授辅导学生上课的样子……
然而,就在市场看好大家一哄而上琢磨速射问题的时候,马克沁甩手不玩儿了,转身投入了无声手枪的研究,那可是个大冷门啊。机关枪声音忒响,叫人心烦意乱。马克沁喜欢安静,所以发明机关枪后他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声音小一点。他发现,枪弹排出的气体作旋转运动时,能消除噪声。为增加人手,马克沁还鼓励喜欢打猎但却讨厌猎枪噪声的儿子小马克沁加入研究。1908年,老马克沁获得了一项消音器的专利,紧跟着没几天,小马克沁也获得了一项消音器的专利,儿子的比老子的更地道,因为小马克沁的消音器被世界公认为具有实战意义的消音器。
小马克沁得知美国总统塔夫脱喜欢打猎,将消音器装在他的猎枪上。没了噪声的烦恼,总统觉得自己的狩猎技术大步提高。这消息很快传到军界,立即引起了领导们的高度重视,他们在小马克沁消音器的基础上,制成了世界上第一支微声步枪。一位美国将军使用后,高兴地说:“妙极了,这枪声小得就跟撕张纸似的!”有军界力量做后盾,很快造出了无声手枪,专供美国中情局特工和特种部队使用。为尊崇忍辱负重功勋卓著的海勒姆·马克沁爵士,各国军械界把他誉为:自动和无声武器之父……
赵大峻有生以来最最崇拜的人物除了勃朗宁,就属马克沁了。此刻,他久久地沉浸在羡慕的思绪中,好像马克沁就是他师父似的,对他既感激又敬重,好像他刚刚才从马克沁那儿回来,结束了一段难以忘怀的旅程。
围在赵大峻旁边的飚子和小李子望着他呆呆的神情,忍俊不禁,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赵大峻收回思绪,瞪着大眼睛问:“笑啥?啊?难道咱说错了吗?”意犹未尽地拿起唇膏手枪,从马克沁又扯回到无声手枪,他摇摇头,对着飚子骂道,“你小子没出息,喜欢啥不行?偏看上这玩意儿。”
飚子回答:“咱没见过,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不对吧?你小子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放啥屁。那些玩意儿没见你关心过,偏偏对唇膏感兴趣,啥主意?告诉你吧,这种手枪还有个绰号,知道不?叫‘死亡之吻’。你小子见到‘吻’,是不是就寻思着亲嘴嘴?”
“没有的事儿,局长,你可别冤枉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呀。不过,能吻吻也不是啥坏事儿,对吧?谁不……”
“行啦,别得瑟啦,咱可提个醒儿,你小子要是不打招呼就整那事儿,除非不知道,否则别怪老子擂你。”
飚子辛辛苦苦背着战利品本想让赵大峻开开眼界,没想被他跑题借机埋汰了一顿,心里不爽,口气软中带硬说:“局长,这话就外了不是?咱要是整那事儿,再怎么地也得先报告您呀,要不啥叫组织审查呢?”
“懂就好,就怕你小子一时清醒,一时迷糊。”赵大峻转向刚才的话题,想了想说,“其实,准确地说,无声手枪应该叫微声手枪,因为射击时还是有声音的,只不过声音很小罢了,如果在屋里射击,外面一般听不到声音,而且在一定距离上,白天看不见火焰,晚上看不到火光。后来塔夫脱总统也为无声手枪的管理问题深深忧虑,因为你用着方便,对手同样也方便,让你防不胜防啊。”
听到这里,飚子和小李子一个个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他们被这堂闻所未闻的枪械课所陶醉。
小李子也是头一次见到女式唇膏手枪,经局长这么一说,好奇心陡然强烈起来。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左瞧瞧右看看,对着光线看枪膛,爱不释手。
赵大峻拍了一下小李子的脑袋:“兔崽子,也是见着女人走不动路的骚货!那么些好玩意儿不琢磨……你俩都一根筋啊。”
小李子挨了赵大峻一巴掌,非但没生气,还高兴得不得了,一面开心地笑着,一面假装承受不了,做出一副脑袋被重创疼痛不已的样子,使本来就很宽松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他摸着脑袋嘻嘻傻笑着说:“局长,这玩意儿,能不能借咱玩儿两天,咱也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捣鼓点啥?”
赵大峻乐了:“肚子里斗大的字没几个,琢磨个屁,好东西也让你们给糟蹋了。”
小李子嘴皮抹了油,翘着俩嘴皮说:“嗤,有文化吃有文化的苦,没文化吃没文化的苦,我看都是一个苦字,不是啥好命。”他是个农村孩子,没受过啥教育,从小争勇好胜惯了,逮到机会就兴风作浪,现在能说出这一层认识,让赵大峻还是感到意外的。
赵大峻嘴里嘟哝道:“操!不走正道走邪道,都在普及文化,你小子不肯学,尽他娘的给咱丢人……去吧,每人拣一支带回去琢磨琢磨,只能一支,不许多拿,过几天每人交一份心得体会。”
局长的指示当然得照办,交不交心得体会另说,先玩玩再说。飚子和小李子每人挑了支无声手枪拿在手里,喜滋滋地向赵大峻敬了个礼,准备离开。离开前,赵大峻特地关照了一句:“注意安全,别叫政委见了,省得闹心。”
小子喜欢摆弄刀枪,丫头喜欢抱娃娃,都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飚子和小李子果然喜形于色,一个立正:“是!”
事儿也是忒不凑巧,说曹操,曹操到。就在飚子和小李子刚刚转身准备出门之际,孔正进来了。孔正望了望热闹的场面,犯起疑糊,看见飚子和小李子手里各拿着一把无声手枪,再看看满屋子的战利品,瞪着眼睛问:“咋回事儿?你们这是在办展览还是在分赃呀?一个个屁颠颠儿的。”
飚子和小李子忽然撞见政委,心里没准备,尴尬地两手一垂,傻呵呵地异口同声道:“政委。”
孔正背着手围着他俩转了一圈,再看看坐在一旁装傻的赵大峻,明白了一二。他坐下来问:“飚子,叫你登记造册做了没有啊?”
飚子挺直身子回答:“报告政委,都做好了,有7大类31个小项,共计425件,一件不少的摆在那儿,请政委过目审查。”说完,拿出几张统计表格放在孔正的桌子上。
孔正草草地看了看登记情况,格子画得工整,填写字迹也清楚,一目了然。但他没表扬,也不是表扬的时候,慢条斯理地说:“飚子啊,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在仓库里,而不是在这儿,你们这是放错了地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啊,你呢大小是个团级干部,别总跟屁孩儿似的,别人会怎么看?不说你私藏枪支,至少也是没有章法——管理混乱。”说这话明显是为了把赵大峻也带进来。
赵大峻明白孔正是在点他,心里搁不住了,眯着眼睛斜一下孔正,他最不能容忍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训斥自己的部下,不耐烦地说:“行啦,政委,又是那一套,帽子大了点儿呀,飚子和小李子喜欢那玩意儿,有啥错?拿回去琢磨琢磨也不是啥坏事儿嘛。”
孔正早有所准备,他知道赵大峻的赖皮德行,飚子和小李子是他的下级没错,当然也是他孔正的下级,谁护着都不行。孔正耐着性子反问道:“哪一套?老赵啊,不是咱非要说这事儿,队伍上早就有规定,一切缴获要归公,现在不比先前啦,不能谁逮着谁用呀,否则乱套了。”
赵大峻的脸皮拉得很长,他龇牙咧嘴说:“嗳,我说同志哥啊,不要太霸道了,让他俩熟悉一下枪械性能有啥不好?也算是战前练兵嘛,咱不信会出啥乱子。”
孔正也没好脸色,当着两个下级的面反击道:“不是咱霸道,而是规定摆在那儿,谁都得无条件遵守是不是?再说了,无声手枪练得哪门子的兵?咱既不是军统,也不是老美的CIA,有执行暗杀行动的任务吗?没有嘛!”
孔正这么一说,把赵大峻给噎住了,和平管理时期确实没那个必要,共产党打天下的时候没玩过那玩意儿,都是毛人凤和贝蒂克玩的专利,不过,孔正也太霸道了,不就是玩儿两天吗,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心说飚子和小李子也是,忒愚蠢,玩啥不好,偏偏又让政委给逮个正着。赵大峻被噎得一时没词儿了:“那……那是没有……”
孔正和赵大峻唇枪舌战几个回合下来,到了赵大峻这儿卡壳了,从来没有过,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还是小李子嘴皮子滑溜,毕竟在两位首长跟前呆了这么些年,早就摸透了首长们的脾气,此时不说上两句恐怕是走不掉了,于是装着很诚恳的样子,圆场道:“政委,局长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是叫咱俩拿回去擦拭保养一下,政委你瞧,枪管里的膛线都有锈斑了,政委,你不常跟咱们说,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嘛,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班务条例上也有这么一条嘛,飚子,你说是不是呀?”他向站在一旁的飚子挤了挤眼睛,把他拉进来的目的,是想提高自己说话的可信度。
飚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了:“对……对,局长是叫咱擦枪的,没错,没错……”他拎起手里那支P-11蛙人用五管无声手枪,“咔嚓咔嚓”假装摆弄两下。
赵大峻知道他没法儿坚持了,因为,擦枪用不着规定时间,也用不着规定地点。他假装迷糊,侧过脸往窗外看,脸上没表情,心里偷偷乐。
孔正心说狗日的都一个德行。他当然看得出来俩小子睁着眼睛在撒谎,脸还不红,也明白小李话外的意义是啥,如果再较真就伤感情了,只好退一步,给大家一个台阶。他转过脸说:“这还差不多,不过擦完之后,要尽快入库,出了差错,看咱怎么收拾你俩。”
赵大峻好像被压抑了很久,突然爆发道:“警卫员!”
“到!”小李子一个立正。
“拿酒来。”
“是!”
“别急,”政委舔了舔嘴唇说,“咱已经叫炊事班煮了一大锅猪肉炖粉条,还特地放了一棵大白菜,飚子你去伙房帮炊事员端来,别烫着啊。”
飚子胸脯一挺:“是!”转身离开。
赵大峻瞪圆了眼睛,哈喇子快流出来了。他咽了咽喉咙大声喊道:“知咱者,孔正也。”
“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