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婆豆腐和虎皮尖椒还好说，但水煮牛肉那是大菜，工序确实很麻烦，只是腌牛肉就要三十分钟。当我做完了麻婆豆腐和虎皮尖椒，左手边正在最后煮着牛肉，右手边正炒着莴笋尖，C已经看完了电影，靠在厨房门上，绷着脸说，十分钟内再不上菜，你就滚出去吧！
还好素菜做出来很容易，牛肉也最后浇了辣油也上了桌，我盛上两碗饭，拿上筷子，小心翼翼地摆上茶几，摆到C的面前。
C这件房子很小，是从我家，我们的家搬走后自己找的，房间里没有餐厅，所以也没有餐桌，便只有在茶几上吃饭。
C坐在沙发上，夹了一片牛肉，小心地吹凉了，放在嘴里尝了尝，点头评价道，不错啊，有进步。
我哈着腰点头，刚准备自我夸赞一番，就看见C放下筷子，扬着眉毛看着我，微讽着说，没少在馨姐那儿做菜吧？
我挪到沙发旁坐下，扮着苦脸说，这又是哪来的飞醋，她大着肚子也不方便，好歹也是好朋友，我就去帮帮她，再说了，也就做了那么几天的饭。
说着，我夹起一块牛肉，放到碗里，和饭一起扒拉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品着味儿，一点也没觉得做得更好了，倒是因为做得这么着急，煎出来的辣油并不是太够味儿，腌牛肉的时候因为勾芡少掺了芡粉，煮得稍微有些老，整道菜的口感和味道都并不是很好。这时我才反应过来，C这丫头根本就不在乎这水煮牛肉做得好不好，单纯就是为了散发一下心底的醋劲。
C听到我的话，特夸张地切了一声，尖着嗓子说，吃你的醋？我犯得着吗？
说完，还扭着头翻了个白眼，那样子活像是《大头贴传奇》里那个白眼圣君萧才人，扭头翻眼那是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也不去跟她挣，自己吃着菜，吃完了就坐在旁边，看着C吃。
怎么形容C吃饭呢，她吃饭就像跑马拉松一样，速度不如百米冲刺快，但是续航能力强，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得不慌不忙，好像每一口都不多不少，但就是见不着她停下来的时候，她就保持着一种恒定的节奏，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原来有一次带着C去吃烤肉，我是亲眼见证了她是如何吃了三个小时，吃到别人都要关门了，才依依不舍地走。
就吃饭而言，我和C完全是两个反面，C说我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跟个饿死鬼一样，每一样菜都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嚼着吞了半口，就又开始往嘴里塞，还没见往下咽就又塞一口，那个样子就跟饿了好几天终于看见吃的一样。
C是T市人，这个说过了，所以她并不是很能吃辣，而C市的菜系都是偏辣的，所以当C和我住在一起后，基本上都是吃我做的菜，也不大出去吃，偶尔为了过过瘾才去吃一顿火锅，好好辣一辣味蕾。
但今天这桌上的菜，就不说水煮牛肉本就是很辣的菜，单说麻婆豆腐，按照川菜的做法，那肯定是要放不少辣椒和胡椒的，鲜香麻辣混着豆腐才是C市人觉得正常的麻婆豆腐。这四道菜里，除了那道炒莴笋尖，每一道菜都有不同程度的辣味。
当C吃完饭，脸上已经被辣得通红，额前的刘海被汗水微微浸湿了，就连小鼻子上面也聚了几颗汗珠。她放下筷子，双手对着自己扇风，张着嘴不停哈气，活像一只张嘴哈气的哈巴狗。
我站起来，把空碗叠起来收到厨房的洗碗池开始洗碗，C则开始收桌子，再把剩下的菜放进冰箱。
我听着水龙头里的水打在洗碗池里响起哗哗的水声，觉得这一幕真是熟悉，曾几何时我和C每天都是这样过着，我做菜她吃，我洗碗她收桌子，偶尔她见我太累也不让我洗碗收桌子，她自己就把活给揽了，我就靠在厨房门旁，看她洗碗收拾厨房，然后我俩坐回沙发，她靠在我怀里，我抱着她找一部电影看。
真是，多好的过去啊。
我把碗放进碗橱，把洗碗布挂在一旁，再将身上的围裙取下来挂在厨房门后。等我走到客厅时，正看见C站在客厅旁的阳台上，双手撑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外面被灯光渲染的城市发呆。
她回过头看见我，什么话也不说，又转过头去，像刚才一样发呆。我只好悻悻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着在远处各色灯光映衬下她的背影，总觉得有点虚幻缥缈。
C站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说，我经常晚上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吵吵闹闹的外面，看哪里的灯亮了，哪里的灯又灭了，然后我经常会想你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是和涛子鬼混在一起，还是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抱着你的游戏机打游戏。
她顿了顿，转过头对我笑着，问我，那你在干什么？
我感觉着晚上的风向，走到C旁下风处的地方，靠着护栏坐在地上，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再小心翼翼地护着火给自己点上，吸上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才说，最开始的几天我什么都没做，我试着打了会游戏，但玩不下去，也试着看电视，但很容易走神，所以我干脆什么都不做。后来，老方来敲了门，让我回去上班，我就回去上班了，早上别人还没到的时候我就到了，晚上别人都走完了我才走，有时候实在太累了，回去也不洗漱，躺在床上就睡了。
再后来，我有时会去找涛子说说话，有时开车在城市里乱转，有时一个人跑到江边的烧烤摊去吃烧烤，就是原来经常去的那一家，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家现在自己租了个门面，从野户转租户了，但总觉得烤出来的东西没有以前好吃。
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听说你要开画室，你要知道，在C市我还是能算小半个地头蛇的，所以我找了个熟人，他手底下正好有那么几间房子要租，所以我绕了几个弯子让你知道了。
我吸了口烟，自己笑了笑，接着说，然后你跟我说你要结婚了。
我坐在地上，斜着头看着C，等着她回话。
C看着远处，过了良久，终于稍稍地低了低头，说道，我没有要结婚，结婚是假的。
当涛子告诉我，C要结婚应该是假的，当馨姐告诉我，C要结婚应该是假的，当我自己听他俩说了那么多，我也觉得C要结婚应该是假的，当这些时候，我总是觉得心在猛跳，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激动。
但是听C说，我没有要结婚，结婚是假的。我的心却漏了一拍，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然后觉得有无数的凉水从胸口浸入，凉着胸口，凉着心。
为什么我没有很高兴？为什么我没有欣喜若狂地抱起C？为什么我连应该有的庆幸也没有？
我赶紧再猛吸一口烟，感觉那有些刺疼的燥热从嘴里进到肺里，期盼着能够暖一暖有些冷的胸腔。
C站在旁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顺着晚上的风飘到我身边，混合着呛人的烟味，终于是让我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得我弯了腰，差点连鼻涕眼泪都一起咳了出来，而烟头上升起的一缕烟，像是催化剂一样让刺激着我的鼻子，只好在地上掐灭了烟头，又接着咳了一会，可算是不再咳了。
我低着头，两只手使劲揉着快要咳出眼泪的眼睛，强撑着因为咳嗽而有些嘶哑的嗓子说，那你跟我回去吧，我们把婚礼办了，把证拿了，然后好好过日子。
C转过头，看着我，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搞这一出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然后摇头说，这不重要，你还没结婚，还没准备结婚这才重要，而你为什么要故意说你要结婚了，这个不重要。
C看着我，笑得愈发地温柔，却让我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说，你啊，永远是这样，永远都只看一点，永远都不去看另一点，在你而言的重要，在我而言却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重点。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疲倦，转过身，和我一样靠着护栏坐在地上，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想让你知道，我快结婚了，我想让我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想让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次努力我就能回到你身边。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得我心里的冰凉愈发冰凉，仿佛血液都已经凝结出了冰渣子，而那些冰渣子正在我的心脏里钻来钻去，割得我生疼。
她说，你不知道，那天你离我到底有多近，那天我差一点就回到你身边。
她伸出手，抚过我的脸颊，用柔和的笑不停冲击我的心房，冲得支离破碎，最后再用一把大锤全部砸成粉末。她说，幸好，我没有回到你身边，幸好你当时没有挽回我。
我知道，她说的那天，是我带她回到我们的家，曾经的家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