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我都在沉思中徘徊。去或留,你已是大学生了,应该可以自主抉择。可每当我想离去,脑中那熟悉的沧桑枯老的脸,又像幽灵一样浮上来;我想留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影子摸着良心说: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像被关在一个门打开着的笼子里,渴望外面的自由,却怎么也不敢踏出门口。
我信,也许这是宿命。接下来的一个事实告诉我:仙衣镇,已成我活下去的理由。
星期三,我正上着辅导员的心理辅导课。我在熟睡中接到家里叔叔打来的电话,课堂很吵闹,听不太清楚,却清楚的听见叔叔说:“你马上回来吧,你爸妈要离婚了。”我只淡然的说了一句:“哦。”
对于爸妈那点事儿,我已经见惯不惯。
当我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吵架,打架。那时候我和姐姐都哭的很伤心,对了忘了说了,我还有一个亲爱的姐姐。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家里有一点小事不顺着他的意思,就要大发雷霆。他常年在外,赚钱然后赌博,赌博然后赚钱。那么多年都很少寄钱回家。有一次他在外地回来,妈妈煮面条,忘记了放鸡蛋,他就将妈妈打了一顿,恶狠狠的说“难得回来一次,鸡蛋不舍不得放,留着给谁吃啊,啊?”他不知道一个鸡蛋5毛钱,鸡蛋是用来换钱买猪油的。
小时候,我和姐姐都觉得父亲是个坏人,我们都很怕见他。有时邻居会问:“爸爸在家好,还是不在家好?”我和姐姐都说:“不在家好,在家会打架”。
妈妈倒是个好人。她很疼我和姐姐。她在山里守护了我十几年。曾经也跟着父亲出外面赚钱,可是因为忍受不了父亲那赌鬼脾性,没有一年就回家了。之后再也没有出过深山。我和姐姐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养活的。
就算妈妈是个好人,但是和父亲那种人在一起生活,再好的人也会奋起反抗。开始时父亲打妈妈,妈妈几乎不敢还手。后来两个人打架凶了,从村东打到村西。我和姐姐只有哭着看他们打架。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还算有点人性,他说他要供我上中学。于是每个学期把学费的钱给我交了。妈妈则每天在地里干活,给我零花钱。
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姐姐。她在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不给钱,三年级姐姐就被迫辍学了。跟着妈妈在地里干活。后来的生活也一直很不顺。虽然是父亲不给钱,但是我知道那是他根本缴不起我们两姐妹的学费。我因为是男孩,于是我有学上,姐姐只能辍学。这就是中国传统家庭的男性权力。这对于姐姐是多么的不公平。
这次听到爸妈又要离婚了。我心里很坦然。从小到大,我知道他们想离婚的次数肯定不比我想逃学的次数少。但是没有一次离成功了的。我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个例外。
其实我早就觉得,封建包办婚姻结合起来的两个人,早离早好。但是在我们那个村上,那个年代,离了婚,再结婚始终不是一件正常的事。而且离了婚的女人,很难找到一个好的男人。离了婚的男人,也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女人。生了孩子的两夫妻离婚就更是如此。爸妈第一次说离婚还是我在4岁,姐姐6岁的时候。许是妈妈看见我和姐姐还要需要她照顾,让她失去了离婚的勇气。结果第一次离婚成了一场闹剧。闹剧还是我和姐姐造成的,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长大了,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我是妈妈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要是那次离了该有多好。至少不用她的悲剧人生为我的混帐人生买单。
第二次离婚,第三次离婚……都因为种种原因离婚不成,只成一曲曲家庭的后庭曲,黯然神伤。
为什么就是离不成?后来我知道还是那个村落,那个时代的某种网网住了追求幸福的心。
听说爸妈在闹离婚,我一点也不担心。不要说我没良心,现在离不离都一个样。家庭早已支离破碎,离婚的呼声只是给这曲无止境的哀凄之音加点渲染的点缀。
因此听见叔叔的电话我也没有回去劝解的打算。我在寝室里睡觉睡到天黑了。醒来发觉肚子有点饿,就跑到学校后面的长平街买吃的东西。长平街在我们学校后面,出了南门就是。长平街不是我们学校附近最繁华的街道,最繁华的还是出了南门往右走上去的2046大道那边。
街上依旧灯火通明,霓虹灯闪耀着,车辆来往不息,小小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就如美女在街上晃来晃去。我穿过街道,在街对面的意难忘面馆点了个二两清汤面。挑了个可以看见电视又靠窗户的位子坐下。电视上正播放着一首老歌:一无所有。听见王杰那沧桑的声音唱出: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我的心痛了一下。不敢在看画面,便扭头望着窗外,正好看着一对穿着戴帽的白色风衣的一对情侣,手牵着手,女的低着乌黑的头发,好似在对男的密语着什么。男的听着听着,头往上略微一抬,脸上浮现一丝隐秘的笑容。我不知道女的说了什么。心里不由得对男的起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至今仍孤身一人站在城市黑暗的街角,望着穿来穿去的女生,在寻找梦中那一张天使的面容。就如我现在坐在面馆里,吃的是面,却吃不出面里的意难忘。
二两清汤面终于在我看完不下几十对情侣走过之后上来了。女服务员谨小慎微的端着清香扑鼻的面。饥肠辘辘,服务员还没走过来,我就闻到了香味,转头看着服务员端的面,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服务员的面容,眉清目秀,面容上带着纯色的热情。和往日一样我心里飘过一阵温馨。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这里的清汤面。或许从女服务员身上可以找到点答案。她放下面,莞尔一笑淡淡地说;“你的清汤面,请慢用。”然后转身就走开了。就算这样我也觉得她是这么多服务员中最热情的。
吃着面,我觉得我的生活就是一碗清汤。我不在想其他事情。只想好好享受一顿。
等到我吃完面,结帐时,老板板着脸孔说:“七块钱。”我不想多看她一眼,利索的拿钱给她,快步出门。走到门口时,我用余光瞄了那个服务员一眼,她正抬头看着电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晶光闪闪,明净澈亮,多配她纯色的热情笑脸啊。
刚走出店门,手机响了。又是叔叔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责备我,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回来。听起来面色不太好看。我只是说,要离不离,他们自己打算,我管不了。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其实我家离学校说远不远,7、8个小时火车的事。当初选大学的时候,我是想选的离家远一点,最好是南北两极的距离。但都一样,冰冷。
我回到寝室,又早早地躺上床睡觉了。不错,在大学我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
第二天,妈妈打电话过来,说跟我爸办了离婚手续。我说;哦。妈妈忍着哭声对我说:以后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说:会的。然后她挂就把电话挂了。她挂电话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声嘶力竭地说一声:妈!但是没有。我还是把那个字吞到肚子里去了。
第三天,也就是仙衣镇重新在我梦里出现一个星期之后。我6点就起了床。背起晚上寝室只有我一个人时收拾的背包走出了校门。包里只装着几套衣服,还有和朱莉一起出去玩时拍的几张照片,这已经是我们之间剩下的唯一的一点回忆了。寝室的人那时都还在熟睡中,没有人知道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