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歌
司诗傻眼地看陈子修一脸懊恼地跑到衣帽间，没过多久抱着她专用的被枕上来，把她盖得牢牢的，仿佛前一刻的恼怒不复存在，他还是那个孩子心性的陈子修。
连他的质问亦消逝了般。
“以后我们同房。”他说，不给她机会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以确定方才是否看到幻觉。说完他整个人扑到她身上，隔着被子抱她。
司诗看房间上头中空的玻璃天窗，被水晕染的灰沉沉，看得出神。是不是记忆太深刻混淆了她的感觉？使得她在雨天里看起来较平日寂寞，需要安慰？
陈子修忆起了上一次在海边回来碰触到的冷，他收紧了些手，头颅埋向她颈间，感受怀中的温软。她不自在地偏了一下身体，不愿因寂寞而错发信号求安慰。
“放心，”他说，鼻尖准备靠近她颈窝时吸了口气。“我保证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是个懂克制的人，松了下手，但没起身放开。
跟书房相连的夹层房间，他常常在外面看她睡着蜷缩成一团，然后想象如环抱婴儿般拥她入怀。现下，他想让她好好感受他的重量，用身体记忆这无法称量的重量。
他切身所能给的踏实。
司诗眨眨眼，在他的怀抱中想起跟律生的吻，跟律生的对视。
她想逃，逃到律生身边，寻求他的庇护。他不会回应她的索求，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跟他一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不会回应她的拥抱，也不拒绝。
不像陈子修般，叫她不知怎么回应，不知如何拒绝。
如果可以的话，一觉睡醒，把乘雨发生的暧昧全数忘记吧……
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司诗转辗反侧不能成眠，眼光光地睇着天窗上不断打下的雨滴滑落，划出一条条水痕。加大双人床上，另一边的陈子修睡得烂熟。
她拧头瞧他被单下隆起的身子，伸长手仍难以触及。翻了个身，刚及他背后一尺位置，她用手轻轻戳戳他的后背，似有若无地说了句——
“对不起。”
陈子修心情很好，虽说平常便是笑口迎人，但从跟司诗同床后，灿烂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不似从前皮笑肉不笑。
一大早出门，他先到律师楼一趟，特别在老字号打包了律生喜欢吃的点心和自备上好茶叶，打算两人好好地抽个时间喝早茶，谈谈心。
刚上班的前台小姐见自带外卖的陈子修反常地出现，折实吓了一大跳，有点手忙脚乱地打内线跟里头通宵加班的律生通报。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律师楼合伙人忽然无通知地突击，私下使律师行引起不少骚动。
律生从自个办公室后面的小休息室出来，刚起床有点低血压，呆呆的样子。
“哟，早。”陈子修热情地打招呼，在会客用的小茶几上摆放外卖，忙着找茶具泡茶。
“难得见你来一趟。”律生耷拉脑袋寒暄，见来人容光焕发地自娱自乐在忙，打个哈欠回休息室盥洗。十分钟后出来，刚赶上茶泡好。
清香的茶味蔓延，霎时醒人心神，律生喝一口暖胃，顿时感觉精神不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在电话里不能说？”
从法学院毕业后，两人虽是好友关系，甚至名义上共同拥有一间律师楼，但陈子修却不在这里上班，只是把名号挂着好听而已。
律生主要负责陈氏制药相关的法律问题，有时亦帮陈子修处理私人事务，但多数交代事项均在电话里说明，或者是通过第三者传递信息，鲜少两人见面坐下来谈。
“陈太太。”陈子修笑说，烦恼但又甜蜜地夹一件虾饺到律生面前的盘子里。
律生直接想起先前的警告，淡淡地问：“哦？”
“你知道虽然我们有婚姻关系，但是我跟她不是那种有实质关系的夫妇。”他说，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戳盘子里的叉烧包。
“我跟她没什么。”脑海闪过跟她的吻，律生夹起虾饺，送进口中。
“我放心你，但是我不放心她。”陈子修无奈地笑笑，“我知道我跟她的事，从开头到现在，甚至以后，你都觉得是个彻底的笑话。”
“但是？”律生看他，多年交情知道还有下文，但他必须先表明立场。“她有喜欢的人，看情况一时三刻不会轻易移情别恋，我对这个没兴趣。”
陈子修的表情黯了下来，“她跟你说什么？”
“一些有的没的，倾诉烦恼？”算是这样吧，律生悠哉游哉地茗茶。“不是跟你的立场不冲突吗？好聚好散是你要求的。”
当初确立婚姻关系时，他没有要求司诗不能对除婚配伴侣以外的对象有感觉。
“但我当初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她会拜倒在我西装裤下。”他孩子气又认真地说，难以接受司诗间接给出的答案。
律生想死，用筷子戳戳他的盘子，多年过去了，面前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加些许自恋的陈子修。“对这种有所企图的对象，你哪来的自信？她喜欢物质比喜欢你的份要多。”
“可我计划是这样的。”他死心不息地坚持。
“事实有没有？”律生斜眼瞅他，“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你真不确定就找私家侦探跟踪她、调查她，不要沉溺表面。”
“我还是想等她主动上报。”他傻傻地说，腼腆地搔搔后脑。他喜欢听她说往事的神态和无意间流露的失落，使他情不自禁地想亲近想安慰。
“那你抱着你所谓的浪漫下地狱吧。”律生冷冷地警告，他是搞不懂陈子修脑袋到底是在想什么。“哦啊……不要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
“咦？”陈子修迟钝地呆了呆，律生弯起一边唇角干笑。本末倒置啊……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现在我不能回答你。”陈子修交叉双手在膝上，眼神飘远。他是有那么点喜欢她，但他对一直耿耿于怀的感情还不能消散。
他最近希望她能代替到那个位置上，因为在她身上，他有死灰复燃的感觉。“我跟你一样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律生神情顿了一下，被点中介意之处，人倏地全部清醒。他并不想重提，跟司诗逃避式的避免重提不同，他是不想提起，让人担心。“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陈子修横他一眼，低下头说：“从姑妈再婚那时起，我已经死心，明知道不可能还想一直保持喜欢的心情。跟司诗结婚时，只觉得有趣，反正我们都是因得不到而选择封闭起来的人，可以无负担地生活在一起。她不用为生活奔波，我不用被长辈唠叨……”
“不过男人这种生物构造上存在不可避免的缺陷，有些生理需要是有必要解决的。”话锋一转，他牵扯起以前的旧情事。“我最安心是司诗不干扰我的私事，但到我发现她真的完全不为所动时，我的心境产生了变化……”
说穿了，他正处于新旧感情的交替期。
“你来这里不是有答案了吗？”律生打断他的话，阻止将要听到的大男人心事。
“我喜欢司诗，我要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立场上，我不希望你跟她有纠葛，但既然是她单方面的感情……”停下，深呼吸一口气。“即使她不会喜欢我，可毕竟我们的婚姻是有效的，至少，我会坚守这一步，不让任何人动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律生回望他坚定的眼神，撇撇嘴角。
“不要发出任何暧昧信号，令她执迷。”换言之，不要再跟她见面。“不然我会搞不清该对哪个下手做工作。”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陈子修轻描淡写地说完最后一句，左手扶上沙发背，似炫耀出无名指上的婚戒，好等律生知难而退。他经受不了半点与之为敌的可能。
律生没说话，径自吃完早点后，喝口茶，抽张纸巾擦嘴，然后起身工作。
完成目的的陈子修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不打扰他工作，起身出去吩咐清洁阿婶把东西清理干净，便开车回公司上班。
律生大致浏览了一遍秘书送进来的文件，上网查收邮件后，时间尚早，但手头上没什么工作好忙。日程表上亦陆续空闲下来，他看手机里司诗发过来的信息，想陈子修过虑了。
拿起挂在皮椅后的外套，他跟前台交代一声去处便离开律师楼。
过后他一如既往地当陈太太免费的司机，在车里听她说些有的没的无聊事，心情好的时候便敷衍一下，多数是旁若无人地开车。
天气不好的时候，司诗特别安静，即使说话也是些沉重的话题，听得他不知如何回应。然而他只是聆听，不发表意见不多说话。
他渐渐地发现司诗之所以和陈子修一起，大多是为了不愿重复遗憾和下意识地弥补缺失。她执着于“家”的概念，流浮在婚姻的表面，不大注重实在。
看在好友一场的份上，稍微提醒一下阿修该努力的方向吧……他想，为了报答那天早上吃的早餐。“阿修有跟你说什么吗？”
“嗯？没有。”司诗满怀心事地托头看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好奇了很久。你们住在那幢大厦……你跟阿修住在几楼？”冷不胜防地，律生想到这个。
“他在其他楼层金屋藏娇？”司诗揶揄。
“阿修妈妈留了几个单位给他，都在同一幢。”他解释，但只有一个单位相对来说是特别的。起先只有那个单位是为了方便上学而购入，是陈子修第一个拥有的物业和第一次拥有完整的私人空间。
“啊啊……印象中跟楼下的间隔一比，”司诗不由得想起大厦阳台的设置，最顶上几层在阳台那边呈梯形设计，到顶楼那里，公寓面积是最小的。“我们住那个单位是最小的。”
小气得只有一个大房间，她悲惨地落得睡几个月沙发，时间一长，再软再舒服的沙发也睡得背隐隐酸痛。幸好最近有所改善……
“呀……”律生轻呼，看来他的意志坚定呐。
“你能不能跟他反映一下他的坏习惯？”司诗举手询问，神色凝重地拜托。“请转告他不要裸睡，有碍风化。”
看型男一丝不挂是养眼事，但她自问无福消受。以往她比他早睡晚起，没注意他有这恶习……他是要引诱抑或是秀身材，她分不清，不过她私下建议还是遮一点点的好。
“……”律生无语，事不关己，当没听到。“你们住的公寓，是阿修的秘密基地。”
“他在房间里藏了什么不见光的东西还是秘密向外太空发送不明信号给外星人？”她吐槽，想起房间的天窗，后者最有可能。
“你住到房间里去了？”律生有点难以置信，想想又说：“你在他心目中地位不低。”
“哇，你让我感到压力巨大。”她佯装嫌弃地摆摆手，拒绝再续话题。免得被这些话语弄得心如鹿撞，横生期待。
“你喜欢那个人，喜欢得不能容纳其他人吗？”他问。
“我不知道……”司诗莫名地紧张起来，心扑扑地像被抓挣扎般。但因在身边的是律生，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应不应该喜欢别的人……”
心里没底，语气有点心虚，她说过喜欢他，因为他的感觉像方皓。
她的确喜欢律生，但又不是那种情人间的喜欢。她想起那晚的吻，不自觉地舔舔唇，那吻没有任何触电或者是心跳加速。
对律生的喜欢更多像是依赖。对她来说，律生是最好的避风港，跟他说任何事都不存在丝毫风险，因他毫不关心的冷酷而有信任感；把喜欢的心情转移、肆意表达亦不见他有所回应，更不用担心他告知第三者。
律生是……她选择放弃方皓和陈子修结婚的过渡，唯一能让她安心地停下，回首往事的人。
“喜欢没有应不应该之分。”
陈氏制药集团总部大楼，秘书焦急地在会议室外等完会的陈子修，递上字迹潦草的便条纸。他看了一眼，问：“人走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瞄一眼大堂上挂着的钟，秘书怯怯地回道。
“宋先生的表出来了？”他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
秘书接过他开会用的资料夹，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曲线表给他。陈子修一看上面小山似的曲线，脸色不佳。“还有事吗？”
确定行程上有空余，他到办公室拿了钥匙便往车库去。他想该是好好地找司诗谈一谈律生的事，以免日后造成困扰。
但踏入通往地下车库电梯，电梯开始下滑那一刻，他忽地感到诧异。不对啊……他是要司诗填充自传的感情线，理应是越峰回路转越好，为何他却反其道……
是因为对方是律生的关系？他蹙眉，抚心自问。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上班时间，乘搭电梯到地下车库的人很少，电梯直奔地下速度飞快，陈子修走出电梯，往专用停车位走去。
“为什么不见我？”柱子后面的客用停车位，海白从车子下来，大声问。
“没必要就不必见面了。”他淡淡地说，自顾自地摁下遥控开车门。
“什么叫没必要？”海白讪笑一声，不懂他的意思。他不是那种滥情的人，对其他女人一向保持一视同仁的平等。其他人或者不知道为什么，可她知道。
能令戒备心极强的陈子修开口说出原因，她想自己怎么也会比其他女人地位要高出一点，而事实确实。但自从升迁祝捷会上，他带着一个已婚女人出现之后，就不一样了。
“我结婚了。”他说，打住准备进车厢的动作，亮起左手的戒指。“虽然没有正式向外界发布消息，但的确是事实。陈太太你也见过，不过不知你还记得否。”
“陈太太只是替身，不是吗？”他的心没有空位留给其他人，所以才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女朋友。海白走近他，手扶上他压在车门上的手，柔情满满地说：“既然是替身，随时都可以换人。”
“不会轮到你的。”他说，笑意溢出嘴角。
“难说。”另一只手轻轻刮上他的脸，海白眷恋地睇他。“我说不定怀了你的孩子。”
“没可能。”陈子修斩钉截铁地否定，他从已婚后便主动疏远了女伴们。
“等我拿报告去找陈太太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可能。”她扬起下颚，吃定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况且只要确定怀孕，她有的是方法让现任“陈太太”让位。
陈子修一个反手，钳住海白的肩膀，压到后车厢门上，逼近她警告道：“你敢在她面前动一下手脚，我不会放过你。”
海白吓到了，被他霎时迸发的压迫感中，大气不敢喘一下，呆呆地瞪大眼看他蠕动双唇，不带温度地放出狠话。“即使是有孩子，我也不会离婚再娶。”
陈子修放开海白，坐到驾驶座上关车门。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你才认识她多久，居然轻率地跟她结婚……”海白感到不可思议，好歹他们认识有几年，交往也有相当时间，他却娶了个闻所未闻的女人！
“这不是你关心的范畴。”发动车子，他头也不回地开走，不理因车离开的惯性使边上的海白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驶出车库时，陈子修抽空瞄了一眼车后镜里隐没在昏暗中的海白。
轻率啊……他呼口气，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海白的脸应该跟快下雨的天空一样吧？然后拨了个电话回家。电话刚被拿起，他便挂了线，加大油门抄近路回去。
受台风影响，这几天天气比平日阴霾天更教人心情不好。
回到公寓，他看到司诗正在厨房里用冰箱里仅余的食材做中饭，原地站着看她忙活一阵子。很好啊，这感觉……
问题是他怎么才能向她表明，他的立场转变并非受到第三者影响呢？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趁司诗专心看火的时候，趁其不备地从后抱住她。
司诗条件反射地弯起手臂，手肘朝后戳去，好在陈子修眼明手快钳住她的攻击。
“好险好险……”双手限制她的动作，陈子修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好整以暇地看她锅里煮的杰作。“这是什么？大杂烩？”
“懒得出去买，只有将就一下，能吃就好。”司诗对后抱仍心有余悸，这动作教她不安却不敢乱动，任由他把身子赖在背后。
没过分行为，这种身体接触还在允许范围。
“哇，这样将就不是你的风格啊……”他学她平时揶揄他的口吻说，环在她腰际的手收紧了些。“要不换件衣服出去，我还没吃。”
陈子修的声音原来就很好听，在说笑时会用假声模拟不同人说话。司诗听着近在咫尺压下嗓子低沉的声音，说着平常话却在用诱惑的语调挑衅，搞不懂他在做戏给谁看。
“不要用你在外面欺骗青春少艾那套对付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煞有其事地打个冷颤，这个烂招在她身上不管用。
“你怎么能对你禁欲许久的丈夫求欢说这种话？”他赖皮地说。
“表现错对象。”越来越不靠谱，亏他有脸说。司诗侧头，把他的心血来潮不当一回事。
“我认真的。”他竖起两根手指作发誓状。“呐，我们是夫妇，理所当然的事啊！”
“我们签了婚前协议，里面没有这个，OK？”司诗提醒道，她想心如止水地过日子。
“不允许有丁点例外？连我喜欢你也不能？”他有点泄气地问。“日久可以生情。”
司诗如遭电击般一震，开什么玩笑？是在玩真情告白的把戏，抑或是在试探魅力，还是他等着看笑话？“不要拿这种事玩。”
她有底线，还未允许任何人跨越。用力踩没穿鞋子的陈子修一脚，司诗趁他叫痛时转身欲逃出他的圈制。
他的动作比她更快，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重新被他牵制，困在他撑着天然气炉柜的双臂中。他眼锁定她的脸，抽空关了火，有的是时间跟她对峙。
“呐，你觉得生个孩子怎么样？”
司诗倒抽口冷气，微张双唇却发不出声音，呆呆地看着他因光线而模糊的脸部轮廓。上面深嵌着的双眸，温柔地睇着她，既怕被拒绝又期待而隐隐透出无奈。
“不要这样看着我……”声音支离破碎地从喉咙艰难地发出，司诗轻咬下唇，欲避开他****的视线却动弹不得。
“为什么？”陈子修轻轻地问，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
因为同样的错，她不想再犯一次，再次因自己的怯懦而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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