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黑子闻言顿时大急,倒抽了一口气惊叫一声,连忙从座椅上起来央求道,“好我的郑秀才哩,千万别把紫娟许配给别人!我跟紫娟好上了,是好上了,我爱紫娟,紫娟也爱我。我跟你说实话,我送给紫娟一个香囊,紫娟把自己绣制的一个荷包送给了我,昨天从你家回去夜里才发现,不知怎么搞的,把紫娟送给挂在腰间的那个荷包给弄丢了。后来一想,一定是掉在你家茅房里了,才打了灯笼来找的。”
见黑子老实坦白出来,郑兴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沉静下来说道:“这就是你黑子了。你黑子一向很直率,不拐弯抹角,口袋里倒西瓜,一是一二是二。你爱了,你追了,又互相送了信物,怎么不敢说呀?”见黑子揉手擦脚的很不自在,额头渗出汗来,郑兴接着说,“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爱上紫娟就对不住我?或者说我郑兴会吃你的醋?”黑子口中“哪里哪里”地嚷嚷着,否定了郑兴的说法,说自己是怕丢人难于启齿。郑兴就说:“丢屁的人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爱?其实,我郑兴是关心你,打心眼里想成全你二人哩,你怎么不理解我?”
听郑兴这么说,黑子神情渐渐放松下来,脸上乐呵呵的,冲郑兴笑道:“郑秀才,我俩的事干脆你做媒吧,我黑子不会亏待你,紫娟要真能嫁给我,我黑子还不结结实实给你提一颗猪头、两坛羊羔美酒?”郑兴笑了笑,就又严肃下来,说:“你俩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早就寻思过这事,紫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没有了亲人,经受了那么大的不幸和痛苦,她渴望得到爱情。婷婷走了,对你打击沉重,受伤的心灵也急需得到这方面的抚慰,你二人如能走到一起,是再好不过的一对。”
提到婷婷的死去,黑子的情绪一下变得异常沉重起来。郑兴朝黑子瞥了一眼,见他眼中闪着泪花,便将话题转移开来,没话找话地说起自己被义军下帖子请去进言李世民是如何如何与人亲和,如何如何善解人意,特赐予他同席共进时又如何如何勉励他日后科场一搏这档子事来。黑子只是侧头瞪着眼珠子听,没有发话,但他的情绪却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有了些喜色。
因为心里惧怕郑妈,嫌夜里的事丢人,黑子离去时从郑兴书房出来,并没有进正堂屋去见紫娟,只往窗户上瞥过去一眼,便径直朝大门外走去。但让黑子喜出望外的是,当他乐呵呵地走出大门外时,紫娟和紫薇已在那里候着了。紫薇正和紫娟面对面站着说话,抬脸一眼看见黑子一脸喜色从大门出来,就问:“呀,黑子得什么喜事了,把你高兴成那样子?”黑子很快就又沉寂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很不屑地说:“我黑子能有什么喜事!”紫薇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黑子一笑说:“我还敲着锣进来不成?”紫薇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让紫娟给骗了,笑着对紫娟说:“你真鬼精,我正有事要做,你偏要拉我出来散散心,原来是让我陪你在这里等黑子哩!”紫娟朝黑子望去一眼,不出声地笑了笑。紫薇就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可不陪你了,活计还等着我哩,你俩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说着,莞尔一笑,走了。
紫薇离去后,两人见周围没人,往墙角处走了几步,紫娟从身上掏出黑子落在茅厕郑妈捡回的那只荷包,嗔怪道:“人家的香囊还在身上好好藏着,你却粗枝大叶的,送给你的荷包戴了两天倒给弄丢了。要不是正好落在自家茅厕地上郑妈捡回去,还上哪儿去找?这回给了你可要好好戴着啊!”黑子接过荷包,说:“你放心,这回拿着永远不会弄丢了,咱知道自己不是佩戴这玩意儿的料,我已想好了,这回我会把它牢牢藏在自己睡觉的枕头下面,哪里还会弄丢?”
紫娟看着黑子忍不住一笑,说:“粗人还真有笨办法哩,也好,那就藏在自己睡觉的枕头底下吧!”
转眼间已到了金秋送爽的收获季节,没有人能想到今年的年景会出奇的好,那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红彤彤的高粱穗子在如同墙壁般浅绿色的庄稼屏障上头,齐刷刷地铺了尺把厚的一层,那呈现出来厚墩墩的褐红色,看上去一疙瘩一疙瘩的,真令人陶醉;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腰,一片金黄,在阵阵秋风吹拂下,波涛般地一浪一浪翻滚涌动着,似乎在频频向人们点头哈腰,笑脸相迎。太阳是如此的耀眼和迷人,金光四射,与广阔田野的一片金黄交相辉映,浑然一色。村里村外,田间地头和通向村庄的道路上,随处可见喜获丰收的农人或担或挑或赶着车子正在忙着秋收,家家户户场里院里堆的放的架上挂的,红一片黄一片满眼是收回来的庄稼;大囤圪堆小囤满,粮食打得没处放,到处都是一派丰收的喜庆景象。一好百好,这年不仅地里庄稼收成好,村里每家各户房前屋后栽种的一片一片果树、梨树、柿树、枣树上,也都硕果累累,果香飘荡,沁人心脾。就连郑家院里栽种的那棵果树,枝头也挂满了果实,郑妈说,这棵果树自从挂果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谢主,结出这么多又大又红喜人的果子来。
没有人会想到,郑妈自打服下华大夫开出的那剂“鲜鹿肉”五味药羹,如同注入一股强大的活力,她的顽疾会神奇地好起来,身体很快恢复了健康,变得神采奕奕,精神异常振奋。郑兴除取下一大块股肉的右股部留下巴掌大的一块伤疤之外,对他的身体再没有任何损害,依然是那么体魄健壮,跟过去相比没有什么两样,干什么事情依然是那么执著、刚毅,有一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精神气。
郑妈第一次露出那么开心的笑脸,她对唐老先生说:“将养了几月,亲家的身体也恢复得蛮好的,别整日在家闷头坐着看书做诗文了,今年收成好,我们也该走出去,村里村外走动走动,看看景致散散心了!”
唐老先生点了点头,与郑妈对望一眼,说:“也是,自那次出去村里转悠了一回,就再没出去。今日心情特别畅快,我也正想出去欣赏。”不等郑妈开口,紫娟就在一边兴奋地道:“唐老师,紫娟自幼喜欢读诗文,却没遇着像唐老师这么学识广博的先生。这些时日,紫娟跟您请教了不少诗文,十分感激。今日唐老师心情好,想出去一游,紫娟也陪您老人家一起去,让紫薇姐姐和兴哥也陪上,大家红红火火、有说有笑一起去多好!”说着,看了看郑妈,扭头又看了看郑兴和紫薇,似乎在用目光征询他们的意见。
紫娟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郑兴、紫薇、紫娟又叫了黑子,四人陪着郑妈和唐老先生,一行人兴高采烈地从村西头至村东头,又从村北至村南转悠了一圈,然后就走出村外站在田间地头去瞭望。两位老人口中不时相互递着话,他们站在了一处高地,倍感心旷神怡,十分惬意,一派五谷丰登的丰收景象尽收眼底,两位老人看着眼前的一切,新奇地问这问那,不时发出由衷的感慨,说今年是从他们记事以来少有的好年景,让人真有些流连忘返。不少人见到郑妈都会露出惊异之色,禁不住打招呼这样问道:
“郑妈,你的病好啦?”
“哈哈哈,好啦!”
“呀,真是铁树开花了!遇上好年景好时世了,跟着你儿子郑兴等着享清福吧,人家是义军首领李世民大将军亲自接见过的文人秀才、大孝子,是大名人喽!”
这种时候,郑妈的脸上总是情不自禁地舒展开来,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道:“这好年景好时世让大家都逢上了,是大家的福分,好日子大家一起过吧。说我儿子郑兴是义军首领李世民大将军接见过的文人秀才、大孝子,这事倒不假,我脸上也觉得光彩;要说他是什么大名人,我可从来不这么看,他还小呢,八字还没一撇,还需要好好做人,还没有报答乡亲们的恩德哩!”
村人见到唐老先生,露出一股久别重逢的激动劲,心中有说不完的话跟唐老先生说。但说来说去,大都要提到自从唐老先生遭遇劫难家破人亡,被老家人接走之后好端端的村塾一下垮掉,孩子们没处念书,村里一帮不懂事的半大小子满世界胡跑乱奔瞎折腾的事,满心希望病体康复的唐老先生继续做他们的村塾先生,把那帮放了羊的娃子们重新整拾起来,教他们识字念书。谈到此事,村人们都不免做出重要承诺,说今年收成好,酬薪上绝不会亏待唐老先生。这时候,唐老先生总是慨叹着说,自己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大不幸、大磨难,对人生更加大彻大悟,把一切都更加看淡了。他说其实人这一生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人活着时,就想着给别人给社会干点什么,有一天闭上眼,世人还会记起你去念想你,那才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所以,对村人的求说,唐老先生一口就答应了。
后来的一天,郑兴领着唐老先生去看望魏叔。婷婷的死,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对二老打击十分沉重。魏妈在女儿死后的第二年,已生病撒手人寰,留下魏老先生一人孤苦伶仃过活,此时的魏老先生也已是一蹶不振,衰老不堪,神情呆滞,人变得少言寡语,似乎对人也冷漠了许多。提到村塾重整旗鼓的事,唐老先生主动请缨,欲让魏老先生出面与村人协商再把村塾办起来,魏老先生叹息说,他自己老了,已干不动村事了,让郑兴、黑子、二愣这些年轻人去干吧。郑兴是大名人了,他已想好,村头的担子他打算往郑兴身上搁。他对郑兴说,他干了一辈子村事,没干出什么名堂来,枉对村人,如今遇上了好时世,给村人谋福祉的事就全靠你了。郑兴说,他不会让魏老先生失望,不会忘记父老乡亲的救命之恩,父老乡亲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要用一颗感恩的心,将倾注毕生精力去为父老乡亲谋利益,好好孝敬父老乡亲。见魏老先生一家如今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郑兴深感愧疚,说:“魏叔,郑兴就是您的亲儿子,会养活和孝敬您老人家的。今生今世,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魏叔的恩德。”提到那年向何家借的那三万两银子,郑兴说,他会一两不差地将那三万两债银还上。魏老先生不做声,他的目光僵在了那里。
之后的日子里,郑兴多次上门要把魏老先生接到自家,让魏老先生跟他一起生活,却都被魏老先生拒绝了。魏老先生说:“我现在还能走能动,能自理生活,待哪天动不得了再说吧。”郑兴无奈,只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经常上门去看他老人家,让紫薇、紫娟也经常过去为魏叔洗衣做饭干些家务活,精心照料着他老人家。
庄户人家男婚女嫁,往往要选择一个好的年份去操办喜事。就在这年秋后,郑妈趁着年份好,为郑兴紫薇操办了喜事,完了婚。喜事虽谈不上什么奢华阔气,可也还算办得排场体面,请来当地有名的一大帮响器班子,吹打得红红火火,好不热闹。因为郑兴那次受到义军首领李世民的接见,其谏言语惊四座,得到李世民的赏识,名声大振,给当地衙官在李世民面前也增添了光彩,脸上贴了金,所以前来参加婚礼庆贺的宾客,除亲朋好友和众多父老乡亲之外,当地的名流也来了不少,如万茂盛老板之类腰缠万贯的实力派人物,不少当地衙官也前来庆贺,他们都被敬为上宾,受到热情款待。
就在郑兴的婚事操办后不久,郑兴经过一番精心筹备,择好吉日,也为紫娟操办了一桩喜事,把紫娟嫁给了黑子。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在两桩喜事操办之前,郑兴都要领着唐老先生、郑妈、紫薇、紫娟一行五人,备了香火和供品,十分郑重地到郑老、唐妈和魏妈的坟头,以及孝河湾松柏下婷婷烈女牌坊前祭奠一番,以告慰他们的在天英灵,让他们安息。
也就在这年秋后,由魏老先生提议,在郑兴、黑子、二愣及一些村民的共同努力下,经与赵家族人商定,将村塾改办在了赵家外院的一排平房里。他们将屋子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又请唐老先生做了村塾先生,将那些整日灰头土脸、村里村外胡折腾的娃子们和村里为数不多的一些女孩子们重新聚在了一起,他们的家长脸上就又有了欣慰之色,在这些孩子失学近两年后又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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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转眼间已到了唐武德四年,即公元六二一年。
这年七月九日,迎着金秋绚丽的阳光,李世民身披黄金铠甲,昂首挺胸乘马行进于前,李世勋、秦叔宝、尉迟敬德、程咬金、殷开山、段志玄等二十五员大将顶盔戴甲,雄赳赳气昂昂地紧跟其后,押解着俘获自称夏帝的窦建德和自称郑王的王世充及其皇宗贵室和大臣,以及已灭隋朝皇帝的御辇及御用器物,在响彻云霄嘹亮的军乐声中,率领万余铁甲骑军和全副武装的三万余步军凯旋长安。受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城外十里相迎,和倾城百姓欢天喜地的夹道欢迎,唐高祖李渊也身着冕冠大礼服满面春风地出宫亲迎东征大军的凯旋。李渊亲自领着凯旋的东征大军,浩浩荡荡地到太庙去祭祀祖先,然后大摆宴席,犒赏三军,隆重庆祝,长安城中张灯结彩,立刻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宫廷歌伎乐班,以及地方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的各种鼓乐班子,都在尽情地敲打吹奏着;朝野上下歌舞升平,共庆胜利,隆重庆祝七天七夜之后,热烈喜庆的氛围才渐渐平静下来,一切恢复了正常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