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永安城西关车家七兄弟,远近闻名,无不敬畏。这车家七兄弟,除老二车干身体略显单薄外,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虎背熊腰,自幼苦练家传形意拳,功力深厚,方圆百里无人能敌。多年来,兄弟七人专以开馆传武和当保镖为生,有请做保镖的营生就去,没请保镖的就在家习武练拳,传教武艺,弟子遍布汾平祁太介,乃至三晋大地。这年月,做此种处处充满风险的远道生意,能雇请到车家兄弟做保镖,倒让人有七成的放心。
“车家兄弟不仅武德和口碑都很好,而且武艺高超,个个身怀绝技,能雇请到车家兄弟,路途上就什么都不怕。”郑兴说过这句,又问说定雇请车家兄弟的酬金没有?黑子说因正遇车家七兄弟饮酒作乐,酒席间说话不便,便未提及此事。郑兴沉吟半晌道:“等过几日,你我再去一趟,把这些事最终敲定。”
两人正说着,注意力就让旁边一个好事者给吸引了去,只见那人拿着个苞米面窝头,引诱停了半晌的那叫花女道:“嗨,我说疯女子,饿不饿?要饿,这窝头就赏给你,然后再给大伙来段顺口溜!”
那叫花女目光怔怔地看着那人,默不作声,却有些心动,又看了那人半会儿,不由伸手接过递来的窝头,低头吃了起来。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转眼间,那叫花女便将那块窝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就又狂狂癫癫地说起了满嘴疯话似的顺口溜:
贪官污吏心太黑,
敲骨吸髓真万恶;
天灾人祸难躲过,
黎庶百姓怎么活?
……
好大胆的外来叫花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大骂朝廷,公然犯上!然而就这样一个叫花女,连县衙都拿她没辙。这叫花女流落至此已有月余,开头几日,县衙发现衙门外有一个流落来的叫花疯女,满嘴一派胡言乱语,犯上浑话连篇,就下令把她抓起来关进一间黑屋。可这叫花女既不怕打,更不怕骂,任凭你问什么都沉默不语。一身臭味不说,每天还得管吃管喝呢,关了两日就放了出来。可一放出来,就又收拾不住随时随地大庭广众之下满嘴顺口溜给你到处乱放,有人甚至围拢了借以开心起哄,弄得人心惶惶,社会不得安宁。县衙见此,就命衙役操鞭执棒追扑抽打,荒郊野外赶得远远的。可刚赶出去,调转身回来不多会儿工夫,那叫花疯女如同幽灵似的,就又在大街小巷出现了,真是送不出的活神仙,哪能赶得走她!
围观的人群见状顿时有了些兴头,有不少人便又调侃似的喊叫着开始起哄,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杜日虚闻报带着吴二和两个衙役疾步跑过来,二话没说,吴二便领着俩衙役执鞭气势汹汹地扑了上去,围观的人群顿时被冲开一条口子,人们将目光“刷”地望向了吴二和两个衙役,有少数人在小声议论,但大都敢怒不敢言,只气愤地看着。站在后面的杜日虚,目光阴毒,如临大敌,厉声喊道:“吴二,用鞭子狠狠地往死抽,给我赶得越远越好!”
吴二回望杜日虚一眼,此时的他脸色早已变得十分凶悍,举鞭朝那叫花女恨声骂道:“娘的,昨天老子才把你撵到荒郊野外,想不到今日又返回来了!走不走?不走老子抽死你!”然后朝围观的人群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好事的刁民,一个满嘴狂言的叫花疯女子,有什么好看的?快都给我散去!”
在手中操着家伙、凶神恶煞的吴二和那两个衙役的威胁下,围观人群一时被唬得不得不纷纷散开退到两边。
怕什么就有什么。郑兴、紫薇、黑子站在一边聊了一会儿,刚挤进人群去看,就听得身后有大骂声传来,回身看时,却突然发现吴二一伙衙役已歇斯底里地口中狂叫着奔了过来,在朝那叫花女痛骂,挥动着手中的家什驱赶围观的人群。郑兴很是警觉,连忙递眼色给紫薇,随即用手捅了捅身边的黑子和来喜,四人会意,赶紧夹杂在人群里退到了后面的一个角落。
“真不走运,怎么又撞上了这帮狗崽子?我们快走,免得又生出麻烦来!”紫薇已是满脸惊恐,小声对郑兴这么说。
“沉着点气,别害怕他们,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把这个手无寸铁可怜之至的叫花女怎么样!”郑兴站在那里看着粗暴的吴二和两个衙役,不动声色地说道。
正在这时,就见吴二和两个衙役凶恶地向那叫花女直扑了上去,一衙役挥动手中木条狠狠抽在叫花女身上,那叫花女拿眼睛瞪着那衙役却一声不吭,只是在木条抽到她身上的瞬间里,脸上才掠过一阵抽搐,强忍剧痛在死命挣扎。几个衙役抽打了一气,见那叫花女始终在拼命挣扎着不逃不离,便使出浑身解数横拖竖拽,如同一群恶狼抢着一头弱小的山羊,顺着城街脚步飞快地朝城外拖去。
围观的人群见此情景,个个义愤填膺,顿时发出一片叫骂之声。
郑兴目睹这一切,面色凝重,怒火中烧,却又一时奈何不得,只深深叹出一口恶气,竭力控制着自己愤怒至极的情绪。黑子更是心中极度愤然,只见他拳头紧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口中骂道:“这伙无道的家伙,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叫花女?我上去揍死这些王八羔子!”郑兴见状,急忙用肘捅一下黑子,小声告诫道:“黑子,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千万别惹出麻烦来!”
盛怒的黑子好不容易才将满腔怒火压下,一跺脚痛心疾首地蹲在地上。
紫薇一直默不作声,躲在郑兴和黑子身后很警觉地看着那几个衙役的一举一动,这时见来喜向壁而立,在黯然神伤,悄然落下两颗泪来,就问:“来喜,你怎么掉泪了?”来喜抬手抹去泪水,叹一声道:“我瞧着那叫花女被几个衙役用棍棒抽打,不知怎的,不由心里就难受,想掉泪。”紫薇说:“谁看着也挺难受的,想不到这些衙役竟这么心狠手毒。”郑兴朝那几个衙役赶走叫花女的方向望去一眼,道:“我们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说着朝前面走去。黑子依然在那里气呼呼地蹲着生闷气,见众人离去,半天才起身跟了上去。
街面上赶集的人已散去得稀稀落落,围观的人也都走开了。蹲在前面一个高台子上的杜日虚望着吴二和两个衙役将那叫花女撵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从台子上走了下来。他四周看了看往前面走去,可没走几步,就与说着话过来的郑兴紫薇他们相遇。杜日虚顿觉眼前一亮,猛地停住了脚步,两眼直勾勾地望了过去,这不是上午叫吴二他们打探其身家的那个美艳女子吗?杜日虚有些忘我了,他的眼中放着绿光,只见眼前这位美人肌肤赛雪,面似桃花带露,一双眼睛明澈如水,果然是丽质天成、姿色过人的一个大美人!一时竟让他看得出神,似魂飞九霄,他边走边瞅,不料正巧与过来的郑兴撞了个满怀。两人相逢,四目以对,一时竟谁也寻不到话头,一下怔在那儿。
“哦,县衙杜大人吧?”对视半晌,到底还是郑兴打破僵局开口说道。
“呃,你……我怎么不认识你?”杜日虚故弄玄虚地惊诧道。
“贵人多忘事,你我还有过些交情的,杜大人怎么倒忘了?”
“呃,有过交情?什么时候?”
“那次在县衙里,为讨要我爹的柴银!”
杜日虚闻听一怔,佯装想了半天,口中轻“哦”一声,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就是那个往县衙厨灶送柴火叫什么郑大洪的樵夫,你是他的儿子。这么说,我们还真是不打不成交!”郑兴很大度地慨然一笑,道:“是的,杜大人,不打不成交,我们是打过交道的老相识了!”
杜日虚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话中有话地说道:“听说,你是个名秀才,又是个大孝子,我很佩服你的孝行。你我有如此交情也不易,一回生,两回熟;人生在世,山不转还水转呢,你是永安堡人,说不定有朝一日有什么事,我杜某还真会求到你这个名秀才大孝子门下去!”郑兴朗声一笑,道:“那敢情好,我郑兴草民一个,在杜大人面前真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那倒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这时,吴二等人气喘吁吁地返了回来,站在那里禀报道:“杜大人,小的们将那叫花女撵出去了……”杜日虚回头看了一眼,没理吴二,目光却突然变得阴郁起来,冷笑一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回郑兴道:“那就后会有期了!”说过这句,又深深望去紫薇一眼,便领着吴二一伙一阵风似的去了。
郑兴望着远去的杜日虚一伙,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