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怡吸了一下鼻子，又看向小弗，声音还是那么和悦，却尽是硬刃：“我是说，娃是我和书记的命根子。必须要！在山里，我看过打仗的电影，电影上的英雄都说，人在阵地在，我如今要对书记更好，娃是书记的，我在娃在，不要娃，除非没有我咧！”
小弗依然微笑着：“说，继续说。”
小灵怡又抓住一把草，却没有拽，豁然松开，说：“就这话，反正娃要是不生，我不算啥，书记会活不下去，他说过，他后半生，就靠这娃活个精气神呢！这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还问他精气神是啥意思，他说就是他的命。”
“说，继续说。”小弗的微笑更加柔和。
“说完了。”
小弗微微低下头，侧脸看向小灵怡的脸，看住她的眼睛，看见她那弯曲而又细长的睫毛：“不就这点事嘛，别气啊，气着肚子里的娃，可就麻烦了。”
“娃都不能生了，气气又咋了？”
“谁说不能生了？”伸手抓住小灵怡的肩膀，“谁说不能生了？”
“你不是说，生了娃，会把书记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小弗抚了一下小灵怡的头：“你肩膀上长这是干啥的？”
小灵怡看住小弗：“你说能生这个娃？”
“当然能生，不但能生，而且一定要生，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娃，让书记高兴得下半辈子满是精气神！”
小灵怡一下子抓住小弗的手：“你刚才不是说……”
“我刚才说得没有错啊，我从来没有说不生啊！”
“那你……你说那……”
“咱们必须有一个既让关书记体面光亮，身居高位，又要让他的娃平安生产，健康成长的办法。”她又摸了一下小灵怡的头，“咱长这头，不就是想办法的嘛！”
小灵怡紧紧抓住小弗的手：“我都想过多少遍了，不和关书记结婚，这娃是没法子生的，起码父亲那一栏，就没法填，还有，准生证呢？没有准生证，谁给咱接生？”
“说得对。”小弗故意又停住，看着小灵怡。
“为……为了林主任，为……为了咱们的好……”低下头，“哪怕跟关书记悄悄结婚半年，生下这娃，又让他俩悄悄复婚呢。”
“说得对。”
“那你是说……”抓小弗的手更紧了，“能成？”
小弗笑笑：“如今可不是上世纪了，如今是信息社会，是不？”
小灵怡点点头。
“网络把地球变成一个村庄了，是不？”
小灵怡又点点头。
“那么，关书记哪怕跟林主任离婚一天，跟你结婚一天，就会通过网络，吵得满世界都知道，对不？”
小灵怡抿住嘴，不说话。
“只要在网上吵开，关书记一下子就会一落千丈。对不？”
小灵怡还是不说话，嘴抿得更紧了。
“你再想想，咱就一点法子没有了？”
“难道……难道能偷着生？”
“不，不但不偷着生，而且要光明正大地生，对不？咱做一回女人，生娃是最大的事，能偷着摸着么？不能！”
“你……”看着小弗，“你有办法？”
“是我把你领进革命阵营的，是我给你安排的一切公务，后来又是我给你安排留学等等。或者你一开始就伪装着，但是你不能否认，你的每一步都和我关系紧密，所以，你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拉你一把，你就会……”
小弗有意顿了一下，低下头。
“我不想说危及生命这个话，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你如果坚持要和关书记结婚生子，关书记从市委书记变成一介草民倒是好事，关键是不可能变成平头百姓，必然会有政敌向他下手，那么，他的下场就是……说好点，监狱，你呢？也会受到牵连，也会……我不说了，你能想明白。到那时，你能够回到山村，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就怕你连山村也回不了。那么，我们何不早做打算呢？我们为什么硬要从悬崖上跳下去呢？”
“那……还是没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关键是你得配合。”
“你……”手紧紧地抓着小弗的手，“只要好，我咋能不配合？”
于是，小弗很婉转地把林主任和宋红雨的策划告诉了小灵怡，小灵怡听完以后，把头低下了，小弗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站了起来，她知道小灵怡的心在关书记身上，她的初恋是关书记，她的激情方向是关书记，她的美好设想是将关书记作为丈夫。怀孕，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现在，要让她和别人结婚，以别人的名义和她生子，她是不可能甘心的，人是不可能不变化的，人的欲望是不可能不成长的，她再也不是那个看上去清纯的山野少女灵怡了，她已经是一个留过学的海归，又是有证在手的研究生，更是云鹤市发改委的干部了。她已经是市委书记的情人了，她已经怀上了市委书记的娃，只要市委书记运转得当人缘好，没人借题发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市委书记的夫人，一步登天地享受以后的日子。但是今天的谈话，等于给了她当头一棒，她能一下子接受么？
不可能！等吧，景色太好了，空气也太好了，如果大兕在，没有小灵怡，只有我和大兕，在这山野草地上躺着，那事肯定是要做的，既就是不做那事，躺在这里，走在这里，步子快一点慢一点都不重要，在这样的环境里闻着他的气息最重要，听着他的声音最重要，说什么话都不要紧，只要是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小弗姐——”小灵怡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赶紧一回头，才发现她已经离开小灵怡一段距离了，就是，自己走神了，想到大兕了，走这么远是正常的。
她连忙回应：“哎——来啦。”
走到小灵怡跟前，只见小灵怡伏在草地上，身子一纵一纵的，只是没有哭出声音。
她拍拍小灵怡的背：“别难受了，要是换了我，也一样，但是，目前的办法，是万全之策。”
小灵怡终于起来了，眼泪散在脸上，还沾了草，全然一个村妇。其实这个形象才应该是她的真正形象，如果没有我们，她不就这样吗？
小弗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灵怡就顶着这样一张脸，看着她说：“关书记也是这意见吗？”
“我不是跟你说了，是林主任和关书记商量的结果吗。”
“我能不能亲口问问关书记？”
“当然可以，你今晚就要和他在一起，随便问就好了，只是，千万别让关书记为难。”小弗吸了一口气，“我想，既然关书记说了，你再问，不太合适。我为你想，你可以这样说，为了保全书记的官职，为了保全书记的面子，为了保全我们目前的一切，我愿意以别人的名义生下这个娃，让娃跟我姓。这样，关书记会把你疼得放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小灵怡这才点了一下头：“那咱回吧，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她起身，拍拍衣服，自然地，抹了一下脸，于是，那些草，不见了，脸上的散乱泪，也飞了，留下了一个美少女灵怡。
小弗过去，挽住小灵怡的手，不说话，往汽车那边走去。
路过一棵大榆树，小灵怡突然停下，问小弗：“你会不会上树？”
“那还用说，会。”
“但是你肯定没有我上树快！”
“我可以上，你可千万别上，你肚子里装着世上最重要的生命。”
“没事。”小灵怡说着，抓住树干，身子只几下纵伸，人就到了树杈上。
“好了好了，我是没你快，你都快成猴子了，快下来吧。”
小灵怡却又往上爬去，眼看爬到树梢，胳膊粗的树枝已经起伏摇晃起来，她还在爬。
小弗急了，大喊：“停下！不要上了。”
小灵怡还是又上了一段，树枝在她的身子下起伏，她却面不改色。
小弗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承认，她紧紧地攥着手，呼吸急促了：“快、快……下来。”
小灵怡仰脸向天，突然又哭了：“老天呀，我跑出山弄啥哩？我攀高枝弄啥哩？我还不如跳下去……”
小弗大叫：“灵怡！好妹妹灵怡，千万别跳……千万别跳啊！我求你了。”
小灵怡却不理小弗：“爸哟，妈哟，你这女子不争气哟……”
小弗灵机一动：“好妹妹，你就是想死，也得见你父母一面呀，他们生养了你，你起码得给他们一笔养老金呀，我给你准备好，咱俩保守好秘密。”
就这一句话，让灵怡激灵了一下，眼睛朝下看去，哽咽：“父母……”
小弗有意动作很大地往地上一坐，声音很大地说：“我何曾不想死呢？我有氰化钾，只一咬，人就死了，我都拿到嘴边十几回了，都没咬，啥原因呢？我放心不下父母，更丢不下我爱的人……”说完小弗大声哭起来。
正哭得眼泪纵横，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摇动了，声音也飘到她耳朵：“小弗姐……”
两个女人，两个美少女，紧紧地抱在一起，在草长莺飞的山野里。
24
虽然小弗戴上了硕大的墨镜，但是一走进她经常陪宋红雨和林主任出入的茶社，服务生立即朝她弯下腰来，分寸恰当地让舌尖上的声音飘出柔软：“下午好，祝你在这里品味出美好心情。”她微微点点头，朝小灵怡抿嘴一笑，就轻车熟路地朝那个她们常年的包房走去。
早有服务生为她开了门，自然也是弯着腰，一个请字，媚媚地带着颤音。
小弗牵住了小灵怡的手，一起走进去，坐到服务生为她们拉开的椅子上。
小弗知道，从她们进门的这一刹那，她们的一切言谈举止，都在林主任和宋红雨的监控下了，但她有意不朝摄像头那里看，而是对服务生说：“拿一升雪水来。”
小灵怡的精气神似乎还在那片草地上，似乎还在那棵榆树下面，猛然听得一声雪水，她一激灵，嘴里不由飞出一句话：“雪水？”
“对，雪水。”小弗说，“这是冬天取的雪水，在今年元月那场大雪下了第三天的时候，从背风的山窝里取来的，在离地面三百米下的地窖里藏着。”
“当……”小灵怡不解，“当冰水喝吗？”
“那不可惜了吗？”小弗说，“储藏这么好的雪水，而且在三百米深的地下，保持原样，在井口就要开着大空调，不能让温度升到零下二度以上，取雪也是机械操作，不能让人下去，人的身子总是有味道的，不能污染了雪的纯净。”
小弗吸一口气又说：“这样下来，一升雪水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一升油的价钱，而且是希腊橄榄油的价钱。能当冰水喝，当然也行，但是冰水对水的软硬度没有要求，我们所要的水必须是绝对软水。”
“为……为什么呢？”
“因为今天让你喝你们家乡的茶，我要让你喝到你从来没有喝过的味道。”
“那不可能吧？我们家乡有茶，从春天到秋天，各种茶我都喝过。”
“你那是喝茶吗？你那是喝水解渴。是饮。是以喝水为主要目的，而不是品味茶的美味，是不？”
“哦，那倒是。”
这时候服务生轻轻叩门，小弗说了声：“进来。”服务生端着雪水微笑着进来了，她把一小玻璃桶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毯子上然后去侍弄烧水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