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电视里正演着一个美国西部片,是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一个城市里的白种青年迷失了方向闯进一个原始野蛮的部落里,部落首领要杀掉他来表示他的权力的不可侵犯。
可是,首领的女儿个野性十足的美丽姑娘看上了这个文明世界里的年轻人。夜半,首领的女儿喻倫闯进他的小破屋,强迫他和她好。她欲望无穷,一遍又一遍要求他,她简直天生就是为做这件事而生,为他钳生。后来,渐渐地,那白种年轻人发现她不仅只拥存野性、.而且胆大中有心细和智谋,她一次次蒙骗过她那首領若子,一次次救了这由人紉命。最后他终于爱上了她。他们滋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荒野,他们自封王子和王后,大地黄沙就是他们的温床。他像一个真正的原始人那样撕去她的衣服,他们狂叫着歌唱着……
这时,一只手从我的身后插过来,揽在我的腰上,我紧张得一动不能动,也不能喘气。隔着薄薄的裙子,我感到那只手在颤抖在出汗了,那只手在我的腰部好似一个灼热的支点,把我全身的疲倦牢牢地撑住。我多么想顺势倒下去,永远不再起来,让时间永远静止,让身体永远沉睡,沉睡得像死去一样。我感到心脏不跳了,肌肤冰凉,房间里的黑暗像潮水倾压在身体上。昏暗无边无际,房顶和地板消失了,墙壁消失了,窗子是空的。
我一动不能动,也不出声。悄悄地,我用一只手把紧紧揽在我腰上的那只滚烫的手拿开,然后继续凝视着电视屏幕。然而,那只手又探寻过来,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便再一次把那只手拿开;又探寻过来,又被拿开……这反复的一切都是在悄寂无声中进行,仿佛房间里还有着另外一个人或两个人,仿佛黑暗是一双沉沉睡去的眼睛,我们不能惊扰它们,否则将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发现;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仿佛我们一直都专注地坐着看电视,我们的手什么也没有做。
……那个白种男人撕去了首领女儿的衣服,她赤身裸体站立在黄沙之上。他们互相凝视,眼睛里流溢着光彩。他把她放倒了,她胸前挺拔的乳房也跟着坍塌,向四周倾倒,她的身上覆盖着白种男人裸着的臀部……
我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儿,羞涩使我低垂下头,我不好意思离开也不好意思再看。我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在白纱裙覆盖下的纤细的腿,也看紧挨着我的那双坚实而修长的男人的腿,那双腿使我感到生命和力量,感到运动场上男运动员腿上滚动的肌肉和线条。在那双腿的顶端仍然是那条我熟悉的运动短裤。
他一把把我拉倒了,我的脊背平躺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大腿上无比坚硬,不停地动着,像一只巨大的螺丝钉,仿佛要钻透我薄薄的背。他粗粗地在喘着气,俯下身把头埋在我的胸间,我觉得憋闷、窒息、眩晕。我说:“别。”他说你别怕我喜欢你我不会真的碰你。我说你已经碰了我。你不该这样。他说你真是个孩子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因为你不懂得男人。我说这样我很不舒服我喘不上气来。于是,他便把我抱到床上,像小时候母亲给我脱鞋那样轻柔地脱掉我的鞋。然后他跪在我身边,一只手抚摸我的眼睛、脸颊和头发,另一只手在我的胸部一下一下向下划。
黑暗使他的身影看上去像一幅剪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孔和眼睛。
他问我是否觉得舒畅些。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头。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抽泣和紧张一时间使我头晕目眩。他抱住我,一连气低声说着别哭我不会伤害你好潔漆我的天使你别害怕,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我想要你但我不会那样做不会真的碰你,你别害怕……
我越哭越伤心,便坐了起来,他让我靠在他怀里。我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等待我平息下来。他说你哭完了吗?
我说我在想我的家我的母亲,我说她早晚会丢掉我去找一个男人。我告诉了他关于我母亲和那个混血外交官的事,我把这事当做一个秘密告诉了他。
他说毛主席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很自然,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说毛主席虽然有经验,但肯定也会有疏漏不周全的时候。比如我母亲就应该是个例外,她虽然是女人,但我想象不出她是一个男人的女人的时候什么样子,她不该那样,她只是我母亲。我说,如果我母亲最终要抛弃我而去找那外交官,她也应该告诉我而不应该瞒着我,我会让她走,因为我爱她。
他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十一年前那个儿子在刚刚出生不久,中国大地正是冉冉升起一片红彤彤的大字报的时候,被他的当骨科专家的老父亲带到台湾去了,他们的潜逃给他带来了许多许多的不幸。说着,他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少年,大约九岁或者八岁,纤细、羞涩、清秀,他望着每一双凝视他的眼睛,又逃避着每一双眼睛。望着他,我忽然想起我童年时期的哥哥,我莫名其妙地仿佛觉得那少年应该与我有着什么血缘关系。那照片在我手里放大又缩小,一晃就变成多少年以前,一晃又变成多少年以后。那少年一忽儿变成我的儿子,我的兄弟,一忽儿又变成我的父亲,我的祖先。当我把照片交给他的时候,我眼睛里的瞳孔好像把那照片已经翻拍下来,那少年已使我终生难忘。
在这个被电视里不断打闪出五彩光亮的黑暗中,我继续靠着他。他在我的脊背和前胸肋骨上抚摸着。他说,我的天使好孩子,你要多多吃饭,你看你瘦得快成一把竖琴了,你要胖起来,才有个女人的样子。
我说你永远也指望不上我能胖起来,永远也期待不到有一天我忽然变得无比丰满。因为我心里的悲戚和忧伤太多太多,它们从我一出生就占领了我的胸腑,它们要占领我一生,我无法再吃下其他更多的东西。我说,我总想到死,想到仇恨,我没有一个朋友,孤独无伴,我从来也不喜欢男人,我只想有个人来分担我。
说着,我越发难过。靠在他宽大的怀抱里,我觉得自己像没有了一样。他不停地用双手在我的由于哭泣而颤抖的身体上抚摸着。那样靠着他,我心里想到了许多词:温情、依赖、大海、沙滩、沉睡、死亡、融化、伴侣、秘密……但惟独没有想到情欲这个词,在我那个年龄的词汇里,这个词还不存在。
我说我痛恨考试厌恶背书我从来也不想上什么大学,可我整天干的就是背书和考试这件事,我怀着仇恨一心一意在通往大学的路上走着。我说我其实只想当一个电影导演,因为我不像自己期待的那样美丽,所以我无法当一个女演员女明星什么的,无法去演电影,只好去导电影。我只想做这一件事。
他说你美丽得像天使。我说我一点也不好看。
他说你无论演电影还是导电影你都得先上大学,你一定能成功,你聪明得让我羡慕,忧愁得让我心疼。这种忧愁的日子不应该属于你。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下亲吻起来,我便像小狗贪婪地渴望主人挠痒那样,舒服地仰起头,把胸挺出来,尽情地让他亲吻。我闭着眼睛,我听到空气在我的体内发出撞击声,听到细胞在慢慢游离,床在旋转,房顶在旋转,我自己在旋转,我轻轻地压抑地呻吟起来。
那样的一个天高月黑的夏日的夜晚,电视里的爱情成为旁观者,太阳和月亮一同在天空燃烧,黑暗没有了尽头。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和一个正在长大的小女人组成了宇宙的空间;位们不知疲倦的动作,流动成宇宙的时间;她才知道,妇科李里的性知识并没有给这“宇宙”里的一切命名。黑夜里天国的阳光照射在她揭叶一般轻柔的身体上,她在海洋上飘荡,她变成了一条荛丽的白鱼,潮涌而来的海水抚弄着她的面颊,撞击着她的肌肤,她浸態在黑暗的阳光里。黑暗中她把一种不曾命名过妁感觉吸进体内,从此便有了一种东西不再濛睡。
在她压抑的呻吟中,他解开她的裙带,恳求她像电视里的女人一样裸身躺在床上。他说他保证不真的触碰她,他决不会伤害这可怜的小女人,他只是恳求她让他看看那身体和轻轻地抚摸它。她说这样不好,不应该这样。他说长大了的男人和女人都这样。她不置可否半推半就地变成了电视里那裸体女人的模样。她说是否她母亲和那混血外交官也这样,他不说话,只是贪婪地在她光滑如鱼的身体上浏览、抚摸,眼睛明亮得可以照亮他和她的面孔。他从她的头发一直吻到她的脚趾,一遍又一遍,这小女人的身体像一块珍宝使他流连忘返乐此不疲。然后他压在了她纤弱的身体七,在他激烈的冲撞下和急促的喘息中,她感到一股热热的液体从他的身体里流到她的大腿上,她惊讶又紧张,忽然有种厌恶感。待暴风雨刚一停息,她就坐起来,她望着他默默不语地给她擦着,惭愧和不安一起涌到他的脸上。她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在黑暗中找摸她的内衣和裙子。她想回家了,她忽然觉得害怕。
他拉住她,用手抚摸她,说别这就走,他说濛濛好孩子你其实已经是一个女人了,你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她说我有点害怕我该回家广。他说你要相信我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不会让你出事,我要让你也感到欢乐,让你享受一个女人最大的欢乐。她说我害怕那样会有了小孩子。他说并不是真的那样,不会有小孩子的。说着,他把他自己的身体向后退了退,跪在床上在她的身下亲吻起来。她先是与羞耻的感觉坚定地抗衡,抗衡了一小会儿,她就崩溃了,一只小鸟在她的体内鸣叫,叫来了许多许多阳光,那光和她的灵魂一起在小鸟的嘴里鸣叫。她垮了,她不要他离开,要他永不停歇。在那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死亡里,那个本性怯懦、孤独又高傲自尊的小女人变得毫无廉耻,要求着。世界正在耳畔轰鸣,世界正在耳畔死去……
我已不记得那是哪一个月的哪一天,只记得离开时电视的晚间新闻正在说“今后的十年是关键性的十年”。可是,这对于我记忆起那个最初的日期没有丝毫的提示意义,我从会说话就已经开始听说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