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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一、熟人

妹妹让他看的,是一个熟人。

那个说书人。

只是现在,他不再说书,而是改算卦了。

正好一个顾客离开,他坐久了,起身伸个懒腰,看到了穆公任。

穆公任不想躲避,走了上前。

躲避,因为他至今还没有找到那个强盗。

“怎么又改算命了?”

“是啊,什么能挣钱,我便做什么。”

“杀人抢劫肯定更赚钱。”

“你现在肯定比我更缺钱,你会干么?”那人笑了笑,“你还是怀疑我呢。”

“我不相信所有人。”

“我看也是,你最不相信的,就是你自己。”

“什么意思?”

“因为怀疑别人的人,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怀疑对方的。你不是在怀疑别人,而是怀疑自己。你不相信别人,是你害怕被骗,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都太软弱了。他们呆在屋宇下,以为那就是天地。哪一天屋宇倒塌了,他的世界就崩溃了。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最悲惨的。”有些人可怜,不是因为悲惨,而是因为浅薄。

“你究竟是谁?到底知道我的多少事?”穆公任把妹妹放在一边,坐了下来,不让他离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都是向旁边的人家借的。

“我不但算卦,也会看相。”

穆公任觉得,他的眼神是在笑。

穆公任不相信看相,却又对自己的看法,哪怕是察言观色,固执地坚持。

“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能看到什么?”

身后还有人过来,但是老头却已经收起了招子了。

“对不住了,几位要是想要算卦,还是请明个儿来吧。”他对穆公任身后几个顾客拱手致歉。

“你是南方人,本来家境不错,你爹是个读书人,一家人生活很幸福。你不是出自一个大家族,可能都没有见过更多的长辈。你们住在乡下,但是后来遭到了厄运,这应该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家人应该是被人杀害的。这一年里,你有过机缘巧遇,你到这里来,是想学武功。”

穆公任相信他能够知道一点,是通过上次在城外那间破院子里自己和那些乞丐聊天的时候听到的。可是他没想到对方能够知道这么多。

“你究竟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开始跟着我的?”他不相信对方真的能够看相。他不相信看相。

“这些都是我看出来的。”他看了一眼式仪,但穆公任从来没有怀疑是妹妹透露的。当然也不是她透露的。

“我不相信。”

“是与不是你最清楚。相不相信在你。”

穆公任很清楚,不可能有人一路跟踪他的。因为这一路,实在太过艰辛了。这人再是厉害,也应该不会逃过申老头的察觉,避开天地盟,和自己兜圈子。他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应该相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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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算一卦。”他见识过妹妹的感觉、见识过申有赖的武功、看过人为的力量,甚至去过樊南山,还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我收摊了。”那人整理好背包,刚挂上肩膀。

“这应该浪费不了你多少时间吧,除非你就是个骗子。”

“我是骗子又如何?我并不想向你证明什么。”

他的话让穆公任哑口无言,却又气愤难平。

“我这个人平生算卦有‘三不算’。干系重大泄露天机,我不算;没有意义的卦,我不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报酬,我也不算。你不是没钱了嘛。”

“谁说的。”穆公任狠了狠心,将身上仅有的十文钱,一把递了上去,装作毫不在意。既是装给老头看的,也是装给妹妹看的。

“这是你全部的钱了吧?”

“够、还是不够?”穆公任的手,按着衣兜里的银钗。他不确定这人是否就真的看透了。看透了自己还有一点压箱底的钱。

“坐。”看到穆公任站起来,便请他坐下。他现在是顾客了。

“但是我算卦还有‘三不准’。未知的事物,我算不准;与我相干系的,越是亲近,我算不准,所以我一般也不算;胁迫时候、非是出自本愿的时候,我也算不准。”

“你想说,我威胁你?”

“我不知道被抢的是什么东西(未知的事物),你怀疑我也参与其中了(与他相干),我非得如此自证清白(受胁迫)。”

“你想知道被偷的东西?”当初妹妹只说说钱被偷了。

“不用了。差不了太多。那是你身上仅有的钱。我说过的,在你成为乞丐前,只怕是找不到他的。”他打量着穆公任,似乎有些满意。“但你已经成为乞丐了。别生气,我不是说现在。我看得出,你每日夜里会装作乞丐去打探。只是你还一无所获。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乞丐还在城里。而且很快,你们就会碰面。”

“他在哪里?”

“你知道吗?你这事情太小了,小到都很难产生卦象,小到我并不容易去推算它。卦象就是如此模糊,未来总是存在变数。除非面对傀儡,否则,便是神,也无法安排一切。人,总不会甘心命运的安排,那、就是变数。也是生物和死物的区别。也是活着的意义。算不出来的东西,是要我们自己走的。”

“大事你不算,小事你算不准,干脆说你不会算就好了。”

“《推背》能言世事变迁王朝更迭,却也算不出你明日几时觉醒,几时进食。大事易演而小事难推耳。”

“我不想和你嚼文咬字,总之,你并没能告诉我什么。”

“是么?我看不见得。如果我告诉你,你再也找不回你的东西了,你会就此打住吗?”显然是不会的。穆公任绝不甘心如此。“这就是变数。”

“你是说,让我继续去找?”

“便我不说,你也会找下去的。我是说,你的路还很长,可能充满了变数。一颗心的人容易达成目标,也容易迷失自我。”

“我会继续找下去,但是你也别想走。如果我找不回我的东西,我便砸了你的招牌。”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换个地方,依然可以去骗钱。对了,你最近可能会遇到麻烦。”老头收拾了东西,将穆公任的卦钱当做报酬,付与了背后为他提供桌椅的人家。那人只要了三文钱,他便将剩下的,扔给了穆公任。

穆公任惯性地伸手,竟然七枚,全都接住了。

式仪看到,哥哥竟然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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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式仪一句话也不说。但穆公任并没有察觉。他现在很烦,他要考虑很多事情。他买了两个包子,让妹妹留在房间,自己便出去了。

他还要去搜寻城里所有的乞丐的住处。想办法打听在每个地方落脚的乞丐。有些是常驻的,有些则是临时停留的,有些一直转来转去,没有定居。他不想漏过一个。

在街上,有几个人在打架,也不清楚什么原因,就在穆公任琢磨是否要上前的时候,有个大个子站出来,几下将他们拉扯开,还有人想动手,他又两拳将他们打翻在地。那些人见他个头高大,都有些害怕。

有个人想要捡石头,被穆公任抢先,踩住了手背。

“还不快滚?”

那些人见又来了一个帮手,帮忙逃走了。

那人向穆公任致谢,穆公任却想起了算卦的人的话:自己会遇到麻烦。该不会是现在吧。因为刚才自己的行动有欠考虑了。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受伤了。穆公任清醒过来表示自己没有受伤,并问起了究竟何事。这时候不远处一个小孩子靠了过来。那是他的儿子。仔细查看,两个人,都是乞丐,一身破烂。

那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看着他们几个小混混打架,所以劝止而已。他看不惯一点小事就打打闹闹的。穆公任心说,你也是够鲁莽的。

他想起了自己和周由等人碰面的情形。自己何尝不是鲁莽。但自己至少还是不得不挺身。而他本不必搭理的。

正好和他们父子一同回去。一路上,穆公任想要寻机问些问题,可是那父亲却总是抢占先机,与他说起一些无聊的话题。穆公任明白,他肯定不愿意在孩子跟前提起一些伤心事情。

那里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是一处废宅。来时路上就听他说是闹过鬼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阴森森的气氛,而是被脏乱拥挤所掩盖。这里有四个小乞丐。那孩子很快和他们打闹去了。这是他们一天里最开心的事情,哪怕肚子饿了,也要闹闹。

穆公任和那父亲聊天,得知他们是因战乱才逃到这里的。来了有三年了。城里的生活并不容易,父亲没有一技之长,只能乞讨为生。穆公任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去乡下种田种地过活。

他摇摇头,他就是从乡下逃出来的,所以他不会再回去。他走过一路,这里的官府救济还算是比较好的。但穆公任觉得让孩子跟着这样的爹,实在是太可怜了。完全不为孩子考虑,为他的自尊。他问起了孩子的母亲。

“她被杀了。”

所以他想过要当兵的,可以管饱,还可以为妻子村民报仇,可是他放心不下孩子。结果在这里,他耗费了数年光景。他留在这里,还因为这里有一支驻军。但这一点,他没说。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想到了自己和妹妹。他现在不就是带着妹妹流离失所么?他也有梦想,所以才让妹妹跟在自己身后吃苦受累。他难道甘愿为了妹妹放弃报仇,老老实实地回到乡下种田么?

他想到了那晚,如果爹真的跑掉了,可能就已经逃过了一劫。如果自己和妹妹也没有被发现,那么他们就该跟着爹一起生活了。爹会怎么做?他想一定会继续守着那个家。他没有力量,没有血性,他肯定没有能力为娘报仇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官府报案,然后呢?自己不读书,就只能种田。他爹会魂不守舍,他就这样种一辈子的田地。

至少现在,他可以选择。

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练好武功,不让悲剧在眼前发生。

现在,他知道,人的苦难千千万万,各不相同。没钱了、生病了、天灾了、人祸了……什么样的问题都可能造就悲剧。也有千万种途径去帮助别人。善人可以,大夫可以,大侠可以,官府也可以……

但是他初心不改。

所以穆公任要坚定决心,他一定要找到白曾青,向他习得武功,他不想就这样耗费光景。他真的不想这样消磨时光的。

所以他只能赶紧找到那个人。

“几个孩子倒是玩得很开心呢。”他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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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大街上。

好像回到了白天。好像只是一个梦。

妹妹拖着他,在大街上跑着。在人群里穿梭。

“你站住。”突然背后有个人大喊一声。他便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妹妹并不清楚,她还在拖着自己。

他晕晕乎乎地,任由妹妹,拖着,颠簸着在朝前去。

但身子一停,手臂被人拽住,走不动了。

他回头,拖他的人很眼熟。

“什么事?”

那人掏出了一个灰色的钱袋。

穆公任记起了这个人。这人的钱袋差点被乞丐给偷了,还是自己提醒他的呢。可是他暴打乞丐,让自己心情不快,虽然他要酬谢自己,可自己还是急着离开了。

“你不用感谢我。”

“感谢你?”那人恨恨地反问。把钱袋口子松了,倒出来,里面全是石子。

穆公任觉得好笑。竟然还有人在钱袋里装石头的。他还是忍住了,不去嘲笑。

妹妹却拽着自己,要离开。

周围在聚集旁观之人。一脸好奇。

“你和那乞丐是一伙儿的吧。”穆公任只觉得那人阴声怪调的。

他没弄明白。

“别装了,我是说那个偷我钱袋的乞丐。”

“我希望你收回刚才那句话。”他礼貌的时候,也是他愤怒即将爆发的时候。

手,被拖拽着。可是他不就此打住。他一定要一个道歉。

“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急着离开?你为什么帮着那小偷?”

“如果是我,乞丐偷你东西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提醒你?”

“因为他已经得手了。因为你以为他不会被我抓住。”那人同样怒气冲冲。自己的钱袋,肯定是被那个乞丐给偷换了。“你不是提醒我,而是提醒你的同伴。因为发现他行窃的,不只你一人。”还有那个暗中使绊,摔倒小偷的陌生人。

“我要是为了钱,又为何拒绝你的答谢?”

“因为你知道,我的钱袋里,已经没有钱了。因为你怕我发现了钱袋被掉包。”

穆公任只觉得被冤枉了,气得不行。他想要上前揍他一顿,可是妹妹拉着他,周围的人盯着他。

他想起了算卦人的话,自己会倒霉。

现在的自己,就像当初被自己怀疑的算卦人。

“咦,这不是小慕嘛,怎么回事?”人群里,钻出了一个乞丐,他正好识破了自己。自己明明说自己是姓慕容的。“这位是……”他好奇,身边那个拉着自己手的姑娘。

穆公任都没有察觉,妹妹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

“这位少爷,不知道我这位兄弟如何得罪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上来劝和的,是另外一个乞丐,老狗子。

“他偷了我的钱。”

“胡说八道,我这兄弟,人品很好,肯定不会干这些坑蒙拐骗的坏事的。”又钻出来一个乞丐来帮忙。

“看你交的这些朋友,便知道你和乞丐是一伙儿的。穿得人模人样的,却是心黑手辣。”

“你再说一遍?”穆公任并没有把这些乞丐当做朋友,但是也决不允许他这样侮辱别人。更不能允许别人这样诬蔑自己。

“怎么?光天化日,想要仗多欺少?”那人看了看周围,毕竟还有很多围观者,他也不能就此退缩。

“你要是敢欺我大哥,我就和你拼了。”人群里,一个乞丐的背后,躲着一个小乞丐。是那个不能见光的小乞丐。

“哈哈。还说你是干净的?”那人招呼着其他的人。“大家评评理……”

“我没有偷你的钱。说不定你钱袋里根本就没有钱。是你在设套害我。”他想起了那个算卦人的应对之策。

“这位卖饼的大哥,你给说说理。”他刚好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人。

“他的钱袋有很多钱。刚才在我那里买了三个大饼,还多给我几文钱呢。”那人出来作证。却是向周围所有的看热闹的人说起。

“那你们也是一伙儿的。”穆公任想让他们也尝尝被诬陷的滋味。

但是另外又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酒肆老板,一个一看便知是风尘女子,都来证明他的钱袋并非空虚。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老狗子突然上前,把他拉到了一边。“我知道你缺钱,但……”

穆公任只觉得胸口一块血块,冻结了,又碎成了冰渣,刺穿了心肺。

“除非有证据,否则我告你诬陷。”

“证据?证据我还想向你要呢。”

这时候旁人都开始倾向那人,他们讨厌乞丐,讨厌偷窃,讨厌肮脏。他们要上前来搜身。虽然他非常讨厌这一点,但是现在,为了证明清白,也只能接受这羞辱了。只是妹妹……

他没注意,妹妹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她逃走了。

连最是热心的老狗子,连畏光的小男孩都选择袖手的时候,他知道大势已成。当他因偷窃、拘捕、伤人等罪名被逮捕的时候,人群冲散了两个押解的官差,他们抓着穆公任,将他绑到了一列正好游行路过的彩车上。

街上一片凌乱,他不清楚自己刚才捅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街头,打到了街尾。他被石头打中过,被鸡蛋砸中过,被棍子打过,被扁担拍过,洗衣服的棒槌,柴刀……

他的左手,已经被砍断了,露出了白骨。

他被困在了车上,架上了柴火。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羞辱,他不知道自己被烧死后,是否还有脸面去见父亲。

他成了“贼”。

一路举火游街,是希望他的同伴能够出来,至少让他同伴知道厉害。更重要的是,报复他打死杀伤数十条人命的罪行。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比富人看乞丐的眼神更多轻蔑。他宁愿自己这张脸被大火给烧了,别人也就认不出来。

他不想被熟人看见。可是他看到了小巷子里算卦的那人。算卦的人回过头,看到了被架在柴火上的自己。

他盼望对方能出来说上两句话,可是他只摇摇头。“我早告诉过你的,你不听。”

低声说着,但穆公任却听得一清二楚。

游车经过了官府,衙役守卫着,却没有人来制止着暴民滥用私刑。

自己是再求官府主持公道么?他竟然苦笑起来。

他不知道妹妹在哪里。

他好像明白过来了。

明白了妹妹为何要抛弃自己,一个人逃走。因为钱袋是她偷的,她不能让人来搜身。

“放了我哥哥。”声音是背后传过来的。

穆公任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马上也被人抓住了。她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这是你的钱吧。”这时候那个算卦之人,紧跟着式仪身后,掏出了那个钱袋。

终于,式仪也和自己一起,架在了木柴之上。

烈火点燃了。

他看到了那个算命之人嘴角浮起的笑容。

他清楚了,这一切都是算命之人的圈套。一定有人跟在式仪身后,而这个人肯定不是算命之人,而是他的同伙。那个“偷”钱的乞丐。

烈火里,他不知道究竟那个是真哪个是假。算命之人在陷害自己?也包括那偷钱袋的乞丐?甚至包括那个被偷的人,老狗子,畏光小男孩,甚至是烈火周围所有的人,是整个世界……

火蔓延上来,他自从那夜,就不喜欢靠近烈火了。他不怕火,他怕黑。可是他却不愿意接近大火。

式仪已经烧晕了。却又突然大叫了一声。

火已经在她的身上蔓延。他看得到烈火烧掉了衣服,烧破了皮肤,干枯皲裂,散发着气味,裂开了口子。血在流,在燃烧,在蒸发……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灶膛边添火,看着木柴在大火里噼噼啪啪。他看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不要。”

他大喊一声,却惊醒了所有的乞丐。

他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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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还没有完全消失,天还没有完全亮。他起身了。

这一夜,他睡不着了。

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噩梦,他想要忘记一切,就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

没有在脑子里、在梦境里发生过一样。

赶回去,敲了敲门。

这是他的告诫,闩了门,不是自己回来,就千万不要开门。可是他还没说话,门就已经开了。

他一身脏兮兮的,可是也来不及换洗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躺进去,被子是暖和的。

“现在轮到你给我暖被子了。”他笑着说。

“谁让你这么晚回来。”

“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会帮我吗?”

“当然了。”

“如果我在大街上,被人追打,很多人,你在小巷子里,你敢走出来吗?”

“为什么你会被人追打?”

“打个比方而已。你还怕陌生人吗?”

“我不怕。但是为什么别人追你?”她还是抓住不放。

没有人会打比方一口把日月吞吃了,因为那不可能。所有的假设,要有意义,那就是有可能发生。哪怕是换一种方式。

“比如我打伤了人,甚至杀了人。我偷了别人的东西,抢了别人的东西。我做了坏事,这样,你还会帮着我么?”

“你要是杀了人,那人一定是坏人。你是我哥,我当然帮着你。”

“要是真的有这一天,你一定要躲起来,别出来,别说是我妹妹。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别吓我。”

“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做坏事呢,一定是他们诬赖我的。对吧?所以你就一定不要出来了。”穆公任担心妹妹较真个没完。

“嗯。我哥是个好人。我就这样和别人讲。”她完全就没有听进去。

“式仪,你还记得爹的教导么?”

“爹说过那么多道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条呢。”式仪开玩笑。“但是每一个道理,我都记着。”

也许自己多虑了。妹妹可比自己听话得多,她不会偷人东西的。

“你要是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一定不要独自面对困难。”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式仪笑了。

“一定不要为我做危险的事情。做不对的事情。”

“那哥,你呢?你没做不好的事情吧?”

“你刚才不是说相信我的么?怎么又问这样的问题。”

式仪虽然不说话,但还是很高兴。

“你想家么?”他问妹妹。

式仪不说话。

“要是一辈子在村子里种田,你愿意么?”

式仪还是没说话。

他发现,妹妹已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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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起来得是晚了点,是肚子叫醒他们的。兄妹俩相互看着笑了。

但穆公任笑着就笑苦了,苦了也要装着笑下去。他很清楚,口袋里的钱,只够他再住一晚的了。

还要吃饭。

吃过饭后,他让式仪呆着,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他想把银钗给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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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觉得不够好么?我这里还有别的款式的。也不更贵多少。”那个老板说道。

“不,我只是不想要了。”

“看出来了。你是缺钱吧。”老板得意地笑笑,想要看看银钗是否有损毁,如何折扣。

“算了,我不退了。”穆公任收起了银钗。

出店门的时候,他很想抽自己两个嘴巴,让人家笑两句又如何?为何自己如此冲动?没有钱,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拖着脚步回去的。

他推门,门是拴着的。式仪过来开门。

她穿着那件大皮衣,一直拖到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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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仪知道哥哥缺钱,她想把衣服给卖了。但是穆公任不同意。

“当了。等到找回了钱,再把它赎回来。”

但只是这样经手一番,就要被盘剥一次。穆公任非常讨厌这种感觉。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就真的能够找回丢失的钱。他不想背负别人的期待。

他不许承诺。

“反正我不许。”

她也并不认为就能够找到,所以她不认为能够赎回来,她才要趁现在,多穿一下。

明明是为哥哥着想,却换来这样的态度,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迫着渗回去。

他装作没有看见。他很难过。

借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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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晕乎乎地走出小巷。今夜,他差点杀人了。

从旅店出来,他只是自责。他知道自己不算是一个好哥哥。找到了一个地方,他发现这里并没有他要找的小乞丐。他不想再跑了。他想安静会儿。

有个姑娘,却进入了他的视野。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大家都喜欢粘着她,找她说话,甚至说些不太好听的话。

穆公任是听不下去的,但是他也懒得搭理。他估摸着那姑娘差不多十五六岁吧,比妹妹高了半个头,脸很白,眉很细,手则又白又细。他在想,妹妹长大些会变成什么样呢。可能没有她漂亮,但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

可是那头有两个人上前动手动脚。那个姑娘阻拦不住,她喊不要可是他们没有住手,周围的人竟然也没有出来说什么,也许对他们而言,没有起哄已经是很好的了。那姑娘没有办法,顺手抄起了一块石头砸了过去。把一个混混的脑袋给砸伤了。另外几个则非常气愤,或者只是假装气愤借机来侵犯她。占她便宜。

她刚好摔倒在穆公任身前,他顺手扶了她一下。

自己练功,不就是为了要保护弱小么?如果连这份想法都丢失了,还学功夫做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忘记可能的后果,将那姑娘护在了自己身后。

见那两人有些过了,另外两个年长的乞丐也出来说话了。那几个乞丐只能停手。

他们是乞丐,更像流氓混混。比老狗子引荐的那两位大哥更让人生厌。

他不想找人打听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结果躺错了,睡在了别人的地盘,他便挪开;结果又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地盘。他知道是那几个混混在刁难。他并不介意,转身离开。

又觉得好笑,今天的自己竟然如此稳重。没有和他们发生口角,没有冲动。

不在乎的时候,人便能冷静。他并没有把那里当做久留常住的地方。

但是看着他转身离开,那几个人火了。还没有人这样不搭理他们。只是也不方便在这人多的地方动手。

穆公任出来了。而那几个人不知道想了什么招,尾随而至。

具体的情节,穆公任已经忘了。他记不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他们打了起来。一个人对付六个。

就在这时,那个姑娘也跑了过来,见到剑拔弩张,让他们住手,相反被他们给推翻在地。他们已经开打了。

他的上臂内侧绑着那把匕首,他是有机会抽出来使用的。可是他怕真的杀了人,被人报官了。留下妹妹一个人孤苦伶仃。

他不希望妹妹也沦为乞丐。更不希望妹妹被牵连。就像那个说书人所说的。好在他的拳头已经很硬了,他觉得自己能够对付他们。他想要练练拳脚,拿他们发泄一下自己这些天的怒气。

但那个姑娘不知道,她喊人来,但没有人来。也许是没有听到她的叫喊,也许是假装没有听到。

但穆公任已经把他们几个给撂倒在地了。

他离开了。那个姑娘追过来。

她是想要和穆公任说些话的,而正好穆公任也想起了某些话。

那个姑娘见他从屋里出来,想告诉他,不远处还有个地方可以落脚。这时候,天还不算很黑。

而穆公任想要告诉她的,也是这件事情。那几个人只怕以后还会欺负她,倒不如去老狗子那里,毕竟有两位“大哥”帮忙罩着,他们爱酒贪吃却不好色。

但那姑娘摇了摇头:我才不怕他们呢,我有刀。

刀?穆公任心头一动:什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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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确实只是一把匕首弯刀,却非是自己丢失的那把。穆公任有些失望,可是看着那个姑娘,又有些安慰。

好在不是她。

分别后,他去了不远处那个落脚点。

当时他正在和一个人聊天,那人本来家道殷实,结果因为父亲赌博,把母亲卖了,最后房产地契通通赌光了。他便沦为乞丐了。这时候,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在不同的人的身上。

四个二十多岁的乞丐进来,按住一个女子,意欲施暴。

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只是更加过分。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连和自己聊天的人几个人也没说话。

穆公任从地上拾了半块砖头,朝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砸去。可是那人好像有所提防,纵然穆公任下手很快,那人还是躲开了。

“臭小子。就知道你不是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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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跑,跑到无法呼吸,跑到不能思考,远离这个城市,跑到天边,跑到另外一个世界。

这四个人,远比之前那六个人,更难对付。他们下手更狠。

所以穆公任也还以狠手。

他的肩膀被棍子打中了,疼得握不住拳头,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还有双腿,还有膝盖,还有身体。凭借着身体的关系,他依然能够挥动手臂。他也将那四个人打伤了。一个打折了手,一个打破了头,另外两个,一个打晕在地,一个撞破门坎。

同样两批人,都对女子施暴。

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巧合。他觉得两者之间有联系。那几个人,不过是为了对付自己才设了个套。他们并非要非礼那个女子。毕竟脏兮兮的,并不给人欲望。

说不定就是最初那伙人做的好事。而她,是帮凶。

是她,把自己引到那里的。

他猜想,就算她是受胁迫的,自己也一定不会饶过她。当初虎子被王羊对待的方式,他总是咽不下气的。

他跑累了,在街上晃荡。是否要回头?他不想放过那个贱人。可是他担心那群人早已准备好了罗网,就待自己投入了。

他不怕和这些人厮杀,他怕一旦自己死了,就没办法见到妹妹了。

但是心头气愤,难以抑制。

他又想起了算卦人的告诫。

他忍了。

忍,忍,忍……

他又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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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了。”穆公任在门口喊了一声。

式仪打开门。“你怎么才回来?”她哭着说。

她一整夜,都担心死了。一整夜都没睡,是天快亮时候,才趴在桌上睡着的。

他记得小时候妹妹并没有这么爱哭的。哪怕一个人待在家里。

但那毕竟是家,毕竟还有家人。她知道家人能够回来。

“好了,洗洗脸。吃饭了。”他拿了几个馒头。“今天没有包子了。”

但是她吃得很有味。

他也不清楚妹妹什么时候变得不再挑嘴了。小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

“哥,你怎么不吃?”

“我早就吃饱了。”穆公任并没有说谎,“剩下的,你中午吃吧。我还有些事。你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知道吗?”

“我也要去。”

“听话,你在身边,我不方便。”

“知道了。”

他听得出来妹妹有些失望,但还是很乖。

穆公任出了门,“对了,闩上门。”

式仪发现哥哥依然乞丐打扮,只是头发理了,脸也洗了。衣服依然是破破烂烂。

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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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了一夜,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官府门口了。

前几日,因为是腊八节,所以不少富家人都施舍。这几天,官府也开始救助了。

年底寒冬的时候,总有些穷人无法度过去。他们死了,会是更大的麻烦。引发瘟疫,或者尸体被人利用。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很多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求一个好名声。

其实几天前他便听人说起了,只是一直没有在意。想不到今日,竟然会沦落到接受官府的救济。

他苦笑着。

天未亮,已经有人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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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不想再想了。他在等待。

终于,她出来了,穆公任在背后跟着。

在一条没人的小路,他冲了上前。一把抓住她,一把将她摔倒,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便是昨日那个姑娘。

她,已经吓坏了。

若非是一个女子,穆公任肯定会将她打一顿再说的。

他决心打她一顿的,但事到眼前,却没有。

“我问一句,你说一句。敢多说一句废话,我杀了你。”穆公任掏出了他的匕首。

可是没有答复。因为嘴巴被捂住了,无法答复。

穆公任把匕首放在她的脖子上,松开了口。

“你没事吧?”她虽然浑身疼痛,可是更担心穆公任。

“我问,你答。”穆公任手里的剑,已经压在了她的脖颈上。“你昨天为什么要给我指那个地方?”

“我只是想让你别挨冻。”

“你不要骗我了。”

她突然抱着他,和他偎依在一起。穆公任伸手撑开,恰好有人路过,自然识趣的躲开了。她这才松手。

“我知道你以为我害了你。你真的冤枉了我。那个地盘的几个人,和我这边的几个人不对付。我以为你去了那里,就安全了。后来才知道,姓贺的几个人跑到那头挑拨,说你是他们的大哥,是去教训那头几个人的。还说你为人正直,最讨厌好色的人。点明了要狠狠教训郭老二的。”她在他的耳边说着,这样旁人才不会听见。虽然并没有第二个旁人。

所以才有了那样一个圈套。

她昨夜回去,等了很久,才见姓贺的几个人回来,之前分明被打得很惨,可是回来的时候,却满脸得意。她不相信他们六个敢到那头打人,她很奇怪,所以注意起来,才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了这件事情。他们盘算着,也许穆公任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一早,她便要去那头打听消息。却被穆公任给抓住了。

穆公任知道自己错怪了她,赶忙松了手。他注意到,她的脖子已经出血了。

她刚才被摔倒,浑身疼痛。左手手肘还擦破了皮。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衣服布料并不好。

穆公任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他想要道歉,可是她并没有生气。

“你很能打呢。”

穆公任笑了。

“不过你有刀,为什么打架时候不用?”

“我怕捅死了人。”

“捅个半死就好了。”

但是穆公任很清楚,一旦下刀了,可能就止不住了。在那个梦里,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杀了那么多人。下手的时候没有注意,等到清醒的时候,却也吓了一跳。

那已经是一条血街了。虽然是在梦里。

再一次和她分手,他总算是安心了。

她是个好人。

他想擦拭那把刀,却发现刀身并不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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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太大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乞丐,有多少乞丐窝。

当初强盗往那头跑,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也许他的驻地在相反的东边。

也许他已经带着钱,跑掉了。根本不在这个城市里了。

他想到了那个算卦人。也许他的挂,根本就是狗屁。

说不定,他已经走了。只不过是骗一顿而已,只要把卦象说得长久一点,你没有办法在他逃走前看到卦象被证伪,他就不用担心了。

他想过去找那算卦人,但是又能如何?自己对了,或错了,都于事无补。就为了三文钱么?

还是尽快找到那个强盗吧。

走在街上,他有些不安,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人盯着自己。是四个,六个,还是十个?

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人追得上他。

他迈开了步子。手里揣着几个包子。刚出炉的。

他还没有敲门,门便开了。

包子给妹妹的时候,还是热乎的。却不知道妹妹吃在嘴里时,是否已经冷了。

两人吵了一架,只有一句重话,然后便是沉默,然后便是轻声细语。“我出去了。”

旅店老板也注意到了他,觉得奇怪。

但也没有深究。只要对方能够照常交房钱,他不想多管闲事。

老板知道,有些人,明明口袋里有钱,明明有谋生之路,可偏偏想要不劳而获,偏要装作乞丐去骗钱。总之,面对这样的人,他早就决定了,一毛不拔。利用别人同情心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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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因为自己无能,自己找不回钱袋,焦躁而把气撒在了妹妹身上。

他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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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让你不要轻易开门的吗?”穆公任关切地说。

“我知道是你。”听脚步就可以听得出来。她在期待夸奖。

“今天买了几个包子。你先吃了,自己睡觉。”

“我也不用你哄我睡觉。”何况哥哥都不在。

“嗯,式仪长大了。”

“你又要出去吗?”

“嗯,乖。一个人先睡,记得把头伸出来。”害怕的时候,她会躲在被子里。

“哥,这两天晚上外面好亮,有街灯夜市。”

穆公任在外面跑来跑去,却从未注意。

“我没空陪你去看。你要是有胆子,可以一个人在附近逛逛。”

他知道妹妹没有这个胆子的。

“哥,我不想和你去练武了。”式仪对他说,“我想留在这。”

没有钱,留在城市里?吃什么?住哪里?他安慰妹妹,“以后有机会,我们去最大的城市,看最热闹的夜市。”前提是,找回自己的钱物。

但这并不是式仪想要说的。

“我觉得好累,我不想跟你跑来跑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你要讨饭么?”他开玩笑。

“不是有人招仆人吗?我的脚也好了。”她想留在这里,打工挣钱,让哥哥一个人去清河县练武。

但穆公任不同意,大喊了声“不行”。想起了昨夜那群人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他便害怕。

妹妹确实不算漂亮,也还小。可是那些人,不管是乞丐也好,是有钱人家的奴仆也好,都是下流坯子。他们会在私下里讨论那家的女主人漂亮,那家的小姐水灵,哪家的丫头特别馋人。如果没有倚靠,肯定会吃亏的。

便是没有这些臭男人,老爷和少爷说不定也会动手动脚,夫人和小姐也会各种折磨虐待。妹妹做不来这些。

他也决不让妹妹去做这些。

他宁愿不学功夫,也决不让妹妹去做别人的丫鬟,任别人使唤。

为了保护妹妹才学功夫,可为了学功夫要让妹妹受伤害,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他知道,如果让爹娘知道,自己让妹妹做别人的下人,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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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先把银钗子退了吧。

他掏出来,发现自己之前用手握着,已经把钗子捏变了形,有些弯了。

他已经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握坏的了。

他鼓足了勇气,走到了那家店门口,抬头,但门已经关了。

天还不算很晚,老板是收拾了回家去了。

只怕要等到来年才开业了。

他找到了一家当铺,尚未关门,却也快要关门了。

那样质量的头钗,当铺老板根本就不收。那人打量了穆公任一眼,料想他并无什么值钱的物品,就赶他离开。“我们也要关门了。”

穆公任咬咬牙。“这个。”

“这什么啊,不就是一把匕首么,能值几个钱。”

“你再仔细看看,找个行家鉴别鉴别。”

“你是怎么得到的?”老板有些不悦。这小鬼分明是把自己当做生手了。他掂量一下,然后问道。

“向一个老铁匠买的。”

“多少钱买的?”

“二十文。”

“那好,我给你二十文。”

“可是老铁匠说这把刀至少值二十两。”

“是么?我不是用刀的,也许这把刀确实不止二十文的价格。可是我拿着也没有用。我是要转手卖人的。我觉得这把刀值一两银子,我买了去,可是我的顾客却觉得不值这个价,他们不买。那东西就砸我手里了。”他并不期待穆公任能够赎回。

你们到底长没有长眼睛啊!他很想这样骂人的。他终于还是忍住了。“这刀不沾水的,也不沾血。”

“伞面油纸还不沾水呢。”

“这把刀非常锋利的。你可以拿一把普通的到来试试的。”穆公任是见识过这把刀的锋利的,他有信心。但与其说是锋利,不如说是坚韧。

“为什么一把值二十两的刀,那个老铁匠却二十文卖给了你?”老板问道。

“因为,因为他说我是第一个看出这把匕首是好东西的人。”其实,他自己最清楚,自己并没有看出来。当初选了它也许就是天意。

“你倒是他的知己了。”老板不确定穆公任这么说是否是讽刺自己不识货。“二十文,一个子都不能再多了。”

对方明明是二十文买来的,自己却花费更多的钱买走,自己不是冤大头么?买低卖高,从来是他做的。何况他更担心的是,这把匕首,是否来路正当。毕竟,对方不过是一个乞丐。

“你为什么不拿一把刀来试试?是一定要……”穆公任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一下,老板。我就问你一件事情。这几天,有没有一个乞丐来当一把匕首。这么长,断了一截,刀把上还镶金雕玉的。”

“你想说,是你这把刀斩断的?”

“是。我被别人,被别人偷了钱袋和那把匕首。”穆公任本不想说出来的。

“好吧,我替你看着。如果有人,我会告诉你的。”

当然,少不了要点好处的。但好处,必须是找到了那个偷了穆公任钱袋的人之后才能够拿到的。

老板问穆公任是否还卖那把匕首,就在这时,那个算卦的人也来了。

穆公任侧过头,不让他察觉。

“老板,我这弄了一块昆山白玉,你估摸着多少价。”

老板看了看,摇摇头笑道,“你被骗了,这肯定不是昆山玉,更不是白玉了,我看最多不过三十文钱。”

“哦,那就麻烦老板你了。”他给了老板一文钱,转身离开。

“我可以给你五十文,如何?”

“我并不想当,只是请你帮我鉴别一下。看样子这果真是云泽湿玉了。我正好需要。告辞。”

“等一下。可否再借我看看。”老板出来挽留,“若真是云泽湿玉,那可就是稀世之珍了。”

接过玉,他置于口前轻轻呵气,玉上不着水汽。他又双手紧握之,举过头视之,这才缓缓开口,“我倒是走眼了。这是真的云梦湿玉。虽然质量不佳,色质不纯,但少说也在这个数。”

穆公任背对着,不知道老板手势如何,但想来应该贵重无比。算卦之人却说,我倒是不缺钱,将来若是需要典当,必定来找你。

明知是对方的推托之词,老板却也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这确实是一块好玉。色质越差,品质越好,实乃稀世之物。云梦湿玉,入水无波,浸火无损。明处则暗,暗处则明。据说含于口中能解渴,贴身配之能驻颜。他不当面演示,便是为了压价。可对方根本就无意卖出。老板知道这人见识了得,自己是没有办法骗得了他的。只能叹息。

现在的老板,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那把匕首。

穆公任是等算卦人离开了,才离开的。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但是他感觉当时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扫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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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去另外两家当铺看了看,也无所获。

纵然他跑得再快,第四家当铺,还是在他赶到之前,关门了。

他很沮丧。突然有个人从自己身边路过,推开门进去了。

原来这家当铺,夜里也是营业的。只是白天,也半掩着门。

他怀着希望进去了,却失落的出来了。

他后来琢磨了一下,也许那个强盗并不笨,他会把刀上的细小宝石给挖下来,一个一个的卖掉。这样,丢失之人便无从查起了。

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他头痛了。他已经没有钱了。吃饭的,住店的。明日,他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就算他告知实情,保证找回了钱加倍奉还,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如果要别人可怜的话,他不想接受。但现在,不得不接受时,只怕也没有人施舍了。

他知道,妹妹要去打工,不过是为赚钱,养自己。

不,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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