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不久就停了下来,空中密布的白色的云简直就像是海水中的冰块,然后这些冰块以肉眼可以看的到的速度在快速变幻融化,转眼之间就彻底消失在了蓝色的海水之中。”
千寻饶有兴致的盯着我的眼睛听我讲。
“接着从云中露出脸的太阳把阳光从前方斜射进树林中,而这时林中树木的枝干上挂满了成千上万的小水珠,经过阳光一照射,全部发出耀眼的光彩,就好像无数的钻石在眼前闪烁。”
“你能想象的到当时那种情形吗?晨光穿过林中淡淡的雾气,五颜六色的树叶加上万千颗闪亮的钻石。逆光瞧去,真觉得身处超现实的幻境一般。当时所有的人都兴奋的欢呼。虽说拍了照,可惜我的相机只是松下的卡片机,无法再现出当时那种色彩和感觉。”
“我能想象的出来,真是好美。”千寻说,稍停了片刻,“以后你可要带着我一起去看美景。”她说。
我从外面回来,下午的时候,现场量好的尺寸,是一个网吧的设计方案。赶回来的时候,看到千寻正坐在沙发上俯身用钢笔聚精会神画着草稿。
千寻起草稿的方式让我微微有些吃惊。通常我了解的大多数画画的人起草稿的方式都是用铅笔画草稿,多需要反复修改才能定稿,但是千寻似乎是在已经把存在于画纸上而我却看不到的形象重新描画下来一般。下笔快速流畅,毫不犹豫,无需修改。这种能力是我想拥有而不可得的。
看到我进来,千寻停住了笔抬起头注视着我。我想要凑过去瞧瞧千寻在画什么,她用手遮挡住画稿,神秘笑着,“等一等,等我画完了才可以看。”
“好,不打扰你了,”我转身坐到电脑前开始自己的工作。
千寻心无旁骛全神投入。噗噗百无聊赖卧在她的脚底看着千寻。凤尾鱼在鱼缸里像是在维秘的模特般来来去去。我在将从工地量好的数据绘制成CAD平面图纸。在这基础上根据客户要求划分区域。春日午后的时光如同溢出浴缸的水流在周围的空间中静静流淌,除了我偶尔敲击键盘的声响别无其他动静。
这样过了许久,我稍息片刻喝了口水,转身看她一眼。千寻将头发扎成了马尾,俯身握笔仔细勾画。柔软的光的颗粒在她专注的脸庞和瞳孔内流转。她痴迷于创造自己的神奇的幻想世界时别样的动人,那是一种让人着迷的表情,如同雷诺阿肖像画里的少女那般的神采。
会让人心跳加快。
我久久注视着千寻,但是此时的她完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似乎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对于如此状态的千寻,我竟然有点嫉妒。
我心中涌起想把此刻千寻神情姿态描画下来的冲动,又想想自己许久没有动笔,功力难免生疏,难以表现出那种神韵,索性作罢。
千寻似乎感觉到了我注视她的目光,抬起头微微一笑,
“相机呢,我要将草稿导入电脑。”
我从写字桌的抽屉中取出相机和数据线递给她。
千寻将她的草稿拍进相机,然后导入另一台电脑里用ps上色。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的平面图纸已经将图纸里网吧里的机位排布的差不多,
“新鲜出炉,蛋糕一般美味的大作,快过来瞧瞧”千寻招呼我。
我走上前去看向千寻电脑屏幕的画作。
千寻新作的背景是灰褐色,如同过去黑白电影的画面。用几道简单的曲线勾勒的在沙地或是海浪般的的近景,其上有一棵枝干细长的伸向空中的叶子奇怪的树木。当然旁边还有一棵没有树叶光秃秃的枝杈的树也同样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那光芒像是是雨雾中路灯的灯光,朦朦胧胧,也或许是树叶本身发出的荧光。
在冒出地面的蘑菇上有个胖乎乎的小天使坐着在垂钓。蘑菇的旁边一个肩着铠甲,长着小小的蝴蝶般的翅膀,头上戴着花环,有着豆子般的脸和眼的可爱的公主****着身体,以男女合欢姿势之中的跪姿于沙地。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硕长挺拔,穿着如同魔术师的演出服的人,同样有着一个豆子般的脸和豆子般的眼,同样肩头有简单的铠甲,身后有着两只蝴蝶般的翅膀,头上则有两个卷曲的触角,似乎是蚂蚁的变异生物。他的双手捧着一个鸟巢,里面有两只小鸟,无辜地张望。
“这个是你,这个是我。”千寻指着画说。
“恩,一看就知道了。”
“那我手上的这两个巢里的小鸟又是什么意思?”
“小鸟代表我们的爱情。你双手捧着这鸟巢是在呵护这爱情。”
我看到画中的我的下体确伸出一节分叉的树木的枝干。应该象征着我的****,这想法够奇特的。在这之上有只蝴蝶在飞舞。地面上有个大大的千寻的抽象图案,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问千寻。
“这条鱼象征着我们的鱼水之欢。这幅名作我起名叫《LOVELOVELOVE>>”千寻说。
每次我看到千寻的新作的时刻都会惊叹不已,妙趣横生独具匠心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天生的艺术家。我想自己如果有悟空的神通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变小了钻进她的脑袋里看看她的脑里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喜欢吗?”
“的确有趣。”我将千寻的手握在手里。“不过是不是有点太直接了?”
“这是爱是体现,是纯美的。”千寻注视着我的眼睛,“当你读书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感都要记录下来,你可随身带着笔记本和笔,我就是的。刚才你讲给我的山中的美景给了我灵感,其实我在想,我们在清澈的溪水边开满白色野花的花丛中做爱,你做设计会更有灵感的。世界上的伟大作品都是灵与肉的杰作。“
“亲爱的,我们去那边好吗?没有别人,能听到鸟叫。有只斑斓的蝴蝶不留心停在了哪儿呢?,他误以为是麝香味的树干了。我们一定要去那里啊。”千寻笑着,眼里的憧憬像是忘了关水龙头的浴缸里的水。
世上伟大杰作都是灵与肉的杰作,这观点我并不完全认同,但这画倒是蛮有趣的。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我在心里想。
第二天,东东和小珊打来电话,特意准备邀请千寻去吃东西。东东他们都很喜欢千寻,似乎都被她的自信和率真吸引到。
他们选定的地方是一家老字号的的店,吃一种叫灰豆的地方特色小吃。店里的装潢古色古香。
千寻吃的很高兴,我倒是出乎意料,我以为她吃不惯北方的东西。我一边吃一边听雨山在向千寻介绍小吃的特点,
“有个事情要宣布一下。”千寻忽然笑容满面说。
东东他们看向千寻。
“我们要结婚了。”千寻紧握着我的手腕对他们说。
那语调和神情似乎像是站在珠穆朗玛峰让全世界都知道一般。
“是吗?那太好了啊。”东东他们非常惊喜。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千寻在继续向东东他们兴奋说着自己各种的结婚的计划和打算。她有种能感染到别人的热情和自信。她的有些想法甚至会让寻常人觉着有些不切实际,或许正是拥有这样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的个性所以才能创作出那么多作品,我想。
我微笑着看着千寻满怀憧憬的样子。我注视着她们谈话的样子在心里想,东东他们虽说真诚为我们高兴,但或许对于我们能否真正走到一起内心也是抱有疑问的。
千寻如同扑火的飞蛾,只为那一瞬的光和暖。我也被千寻周身的火焰团团包围。
三天后,黑色的5月12日。
午后两点多,如核爆般的汶川地震冲击波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地域。驮着大地的巨龟开始发威。其时我正身处一家有业务往来的广告策划公司。
那一刻这公司的设计主管正在的给众设计师讲一款枸杞产品包装的定位,设计理念,营销手法。关于我做的展销会的展馆设计方案讨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开始。对营销策划一知半解的我在听了片刻后恍然大悟,所谓营销就是将简单的东西变的复杂,即使是一坨****,装进设计精美的盒子里,加上蛊惑人心的宣传词,最后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这主管的口才着实了得,口若悬河,唐僧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我听的有点昏昏欲睡不胜其烦。此时我突然感觉身下的椅子开始摇晃。起初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回头却发现并无人影,再一看旁边桌上的电脑显示屏像是得了病毒性感冒在发冷战般剧烈抖动,头顶日光灯管则像公园内的秋千般摇来荡去。两三秒后众人都恍然大悟是发生了地震。公司里两个女设计师惊声尖叫此起彼伏。我最怕女人的尖叫,尤其是和女人一起看不那么恐怖的恐怖片时。那种尖叫声足以在一秒钟内把一部恐怖烂片的恐怖气氛级别从海平面提升到8884。63米的高度。
公司的经理大声呼喝大家马上下楼。电梯无法使用,听着楼道上下传来女生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在一片慌乱中,我从二十一层随着众人一起从楼梯间冲下了楼。即使经常登山的我也被这么多回旋的楼梯弄的头晕目眩似乎脑供血不足。此时我对911双子塔上冲下的人的心情感同身受。下的楼来,发现这时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惊魂未定的人群。似被惊扰的蚁巢里的四处乱跑的蚁群。
拨打千寻的号码却发现手机信号已经奄奄一息。在路旁等了许久,我才从如同迁移产卵的大马哈鱼群般的车流中拦到一辆出租车。这车像身怀六甲的孕妇般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行驶到小区楼下。
在小广场避难的惊魂未定的人群中并没看到千寻和噗噗的身影。我抬眼看看所居住的楼层的窗户,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我跑进了单元门。听的身后人群中有大妈在喊,“哎,你不要命了?!”
60秒内跑到六楼,我出现了高原反应,喘息片刻推开门去,在客厅没看到千寻的身影。房间内安静的像太平间。安静的不同寻常。转而进到卧室,我看到噗噗低垂着耳朵爬卧在靠窗的地板上,胆小的它肯定被地震吓坏了。听到我进门的声响,它耳朵动动站起身来,虽说眼神也充满惶恐,但还是跑了过来,对我卖力晃动着扫帚般的大尾巴。接着我看到千寻屈膝抱头蜷缩在靠床边的地板上,像患了孤独症的孩子。
“没事吧?你。”我走过去拉住千寻的胳膊。
听到我的声音,她抬头看向我。惊慌的眼神如同被猎人射伤的小鹿。她看着我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想伸手拉她起来,她惊恐地躲避喊叫起来。她那感觉如同白日见到了贞子。并没有看到她的身体有受伤的迹象,我想是刚才在楼体的摇晃中受到了惊吓。
“你怎么了?”我蹲了下来,担心地看着她。
此时,楼体又在余震中颤抖。章鱼状的六爪吊灯在嘎嘎作响东摇西摆,房顶刷刷落下灰尘像毛毛雨,这楼似乎像幼儿用积木搭建的高塔般随时会解体坍塌。我不由分说马上拉起千寻,将她背在背上。她初抵挡了两下,继而不再反抗,如电量用尽的电动偶人无力的伏在我的背上。我以喝了一斤65°五粮液的状态背着她一摇三晃的下到楼底。
坐在楼下的小广场的水泥地上喘气的当口,我侧眼看坐在一旁的千寻。千寻自始至终是双手抱膝,不说一句话,表情和动作没有一点变化。欧美街头的人体雕塑表演者,或是参加无聊的发呆大赛的人就是这种状态。
“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所说的话似乎并没能进入到千寻的耳中。如同夏日的蝉,她的真身似乎在另外一个所在,破壳而出长出翅膀已经飞远,留在这儿的只是她透明的以往蜕下的躯壳而已。
莫非千寻刚才跌下床得了脑震荡?又或者是地震的惊吓让她出现失忆?千寻之前也说过以往的记忆支离破碎。我又想起她母亲强迫她吃精神分裂的药物,又或者是千寻真的患有精神分裂症?还是地震的刺激使得她的病情再次发作?她到我这的这些天也停止了吃那种治疗精分的药物。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到底眼前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我像车站内的缉毒犬,在堆积如山的行李中低着头搜寻每一处可疑的蛛丝马迹。行李中无疑潜藏着毒品,但我嗅来嗅去找不到确切的位置。
我从随身的包内取出了相机,翻找出我和千寻前些天一起去博物馆照和动物园时拍摄的照片。
“看到了吗?这是我们前些天一起出去玩时拍的。”
听到这话,她半回过神来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我。我把相机递了过去。她迟疑片刻,拿在手里,低头仔细瞧着,眼神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我怎么完全不记的,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这话像是在询问我,又像是在独自喃喃自语。
“这些也是我非常想知道的。”
“你是什么人?”
即使看了相片也不能使她恢复记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越发迷糊起来。
“我,是你的朋友,”我思索了片刻,觉着暂时只能这样说,“你从上海过来。为了戒掉你母亲给你吃的药来到这里。难道这些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千寻眨着眼,目光在我的脸上来回游移,像军事雷达般一遍遍仔细扫描着可疑空域。
“从上海过来??????这里不是上海?!“
“这个你也不记的了?是兰州啊,你是坐飞机过来的。”
千寻抬头向远处望去,远处是连绵的巨大黑影。那是城市边缘的山峦,山顶那座三台阁隐隐卓卓,如海市蜃楼般的天空之城。
“不可能,不可能,”她在嘴里喃喃自语。千寻看了半响,然后又回过头怔怔看着我,露出迷茫的神情,仿佛刚从梦中醒过来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片刻后,周围的人群像受惊的麻雀一般四散而去,小区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明天去医院吧,去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说。
千寻不再作声,再次进入独自发呆的状态。我的大脑像潜艇螺旋桨般高速运转,思路如野猪在荆棘密布的山坡上左冲右突找不到路。在快要力竭倒地之时,又在落叶之间的泥地上发现了曾经山兽走过的足迹。
“跟我过来,有东西给你看看,”我把手伸向了千寻。
千寻犹豫了下,拉住我的手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