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千寻回到了房间,打开了电脑。登录QQ,我点开了和她的聊天记录。五个月内和她所有的对话像落潮后沙滩上的贝壳般一览无余展现在眼前。
“看看这些你就能想起,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了。”
她踌躇了一下,坐在电脑前开始逐一看从头看起聊天记录。我有些尴尬,虽说这就是和她的聊天记录,但被失忆的她看,却感觉像是被门缝外有只陌生的眼球窥看般浑身不自在。
噗噗凑在千寻的身旁摇着尾巴,我唤到了我的身旁。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千寻的背影,这背影是如此熟悉但此刻却是这样陌生,我真希望在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以前的那个千寻又会站在我的面前。
千寻起初起初以极慢的速度在看记录,渐渐的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神里透出越来越深的困惑。忽然间她低声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
她原本就不小的杏核眼此时睁的更大,似乎眼前出现了基督复活或是外星人光临地球的景象。
“现在是零八年?”她似乎身处凌冽寒风之中,声音飘渺颤抖。
“对啊,要不会是哪年?”
“不是零五年吗?怎么可能是零八年?这上面的文字和插画也不是我的东西,我完全不记的和你说过这些话,我根本不认识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寻的情绪有点接近于奔溃。
“这些都是我和你说过的话,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也是再次瞠目结舌。
千寻双手砸向键盘,音响发出咚的一声响,键盘的几个按键跳了出来,掉落在地上。她伏在电脑键盘上啜泣起来。噗噗似乎也被地震吓的有点神经质,听到这声响惊的向旁跳出两三米。
她之前有失忆症,莫非现在她是想起了前面的事情,后面发生的事情反而记不起了?我这样揣测。
此时的情形如同身处迷宫深处左寻右找看不到出口。我需要先冷静下来,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起她包里还有她带来的药物,自来到我这些天她就没再吃过。
“时间不早了,先别想那么多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我对千寻说。
我进到卧室,从千寻随身的包里的唇膏,眉笔,卸妆水,笔记本中翻找出了那盒药。我看了下说明,用量是两片。现在千寻的失忆和停药不知有没有关系。不管怎样,先试一试,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我从药板取下两片白色药片,出卧室从冰箱内取了盒牛奶。进到厨房,将药片捻压成粉末,混入牛奶之中加热加白糖。
我拿着放了药的牛奶走出厨房,端给了坐在沙发上的千寻。“先喝杯豆奶,我去做饭。”此时我的肚内发出天边的闷雷般咕噜噜的声响。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牛奶端在手中。
“趁热喝了。”我看到那杯牛奶还端在她的手中。
千寻举杯喝了两口,微皱下眉头“味道有些不对。有点苦味。”
“不会吧,可能是你的口苦,这牛奶前两天才买的。”
千寻犹豫了一下,又喝了两口。
我将广味香肠切片放入淘洗好的米中用电饭锅蒸煮。蒸米饭的同时打鸡蛋切番茄。将豆腐切块。米饭蒸煮好的同时,番茄炒蛋和麻婆豆腐也出了锅。半小时内,晚饭准备妥当。
吃饭期间,千寻自始至终都很安静,这让我稍稍安下心来。她似乎胃口不好,一碗米饭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我将菜夹到她的碗中。
“饿着肚子解决不了问题。还是我做的菜不合口味?不管怎么样,身体要紧。”
“不是这样,只是我的心里乱糟糟的,对不起。”
“我在想,给你妈打个电话或许会比较好?”我对千寻说。
她缓慢但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各自想各自的事。面前的千寻还是那个千寻,但我和她在一起时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和异常和谐的氛围已烟消云散。完全是陌生人。
饭后不久,我喂东西给噗噗吃,千寻坐在沙发上看着噗噗的贪吃模样也露出难的的笑容。过了半小时后她的眼神有点迷离恍惚,她开始打盹。我不清楚这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这一天的精神紧张所致。
“如果困了就早点去睡,我就睡在外面沙发上。”我叫醒了千寻。
经过半天的相处,失忆的千寻对我的戒备似乎有所放松,她走进了卧室。我坐在电脑前看了会关于地震铺天盖地的报道。直到这时我才了解这场震源位于汶川的地震强度是不亚于摧毁整个唐山的地震。各路救援的队伍奔赴灾区,各路地震专家七嘴八舌放马后炮,如同战争中被轰炸过的城市堆积如山的残垣断壁,如同超现实绘画般扭曲成s形的建筑和道路。被砸成废铜烂铁的轿车。被灰土覆盖如同雕塑般的遇难者遗体。流离失所的难民悲怆茫然的眼神。我似乎看到无数亡魂化为柔和的光芒从废墟中升起,袅袅环绕盘旋,升上半空汇成光的洪流,冲向天宇然后迸溅四散成为散落苍穹的繁星。无数的高楼转瞬化为废墟,无数生命顷刻间成为亡魂,加上千寻的事情,这种巨大的惊诧和幻灭感如同海啸般久久冲击着我。人到底是什么?!人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片刻后我起身到卧室去看千寻。她背对着我和衣而卧,我走过去帮她脱掉外套和鞋子盖好被子。凝望了她的脸颊片刻。她的脸上似乎有流过泪的痕迹。我抚摸她的脸拭去她的泪痕,抱了一床毛毯带上门回到客厅。
躺在沙发上点燃一只烟,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我试图从纷乱不堪的毛线团里扯出一根线头出来。我一一回想从认识千寻至今的一些事。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万一她的病情加重了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她的母亲?算了,我身处浓重的雾霾之中,飞机掉入了大海。等明天先带她去医院,看检查结果再作打算。
我将还剩5公分的烟拧熄在烟灰缸中,在关了灯的黑暗之中裹着毛毯合上眼睛,停止向疯狂运转了一天蒸汽机般的大脑添加燃料。
春天的夜晚还有点凉,盖一床毛毯有点冷,半夜醒来了两次。第二次醒来是凌晨三点,去卫生间小便出来,因为担心还有余震。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对于睡眠一直很好的我来说这种情况非常罕见。天快放亮时才又睡了片刻。
醒来时已是早上九点。我是被卫生间内的动静弄醒的。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像刚刮过一场昏天黑地的沙尘暴。
卫生间的门开了。千寻站在门口,她在用毛巾擦拭湿湿的头发。看到我看着她,她现出有点难为情的神情。
吃早餐的时候,我甚至想,这一夜过去她是不是恢复了正常,但仔细看了下她的眼神。奇迹并没有发生,依然是有距离感的眼神。
“昨晚睡的好吗?”我没话找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事?”
“恩。”
“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你我都在一团迷雾之中。”我试探着问。
她沉默半响,又一次点了点头。
我带着千寻来到陆军总医院。这种地方可是我最不喜欢去的场所之一。在大厅内千奇百怪的人中排队,挂号。中国的人哪里都是这么多。
我对医师的主诉是地震后出现的失忆症。医生开了检查事项。我没有对医生说千寻在****分药物的事情。我先要排除千寻脑震荡的可能性。
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我带着千寻做完了颅骨X线,颅脑CT扫描,脑电图等一系列检查,但没有任何数据证明千寻有脑震荡的迹象。
我注视着千寻的头骨扫描图。即使如千寻这般的绝色美女也逃不过轮回生死。美貌由皮肉构成,血肉之躯。终有衰败的一天,终归尘归尘,土归土。但这肉体中的灵魂却是独一无二的。美,智慧。独一无二的灵魂。人,是如此奇妙的动物。
下午两点,我和千寻等候在心理精神科的诊室外。这个心理诊断室和其他的诊疗室不同。空间大约有四十平米,另外还有个同样大小的套间,用磨砂玻璃隔开。外间除了一组放着笔记本电脑的办公桌外,另外还放置着一组色彩柔和的布艺沙发,墙面涂刷的是草绿色的乳胶漆。我了解,从色彩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使用这样的色彩基调,是为了使就症者的情绪能放松下来。
精神科室内办公桌前坐诊的是一位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女医师。白大褂内是高领的灰色毛衣,戴着金丝眼镜,头发盘起来。周身辐射着受过高等教育女性的知性气质和专业人士的权威感。眼神和善内里却蕴含着似乎能一眼穿透人心的洞察力。总的说来是会让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的人。
“哪一位是患者?”她平和注视着我们。
我转过脸看看千寻。
“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女医生仔细观察了会千寻,对她说。
千寻看着我。
“没事,你先出去等等。”我对千寻说。
千寻出去后,我对她再次讲述了千寻如何在地震后如何失去过去的记忆,但我并没有将千寻之前就在吃精神分裂药物的事情告知医生,我不想使她有先入为主的误判。我拿出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递给女医生。
女医生从我手上接过千寻的病历和检查结果,速度很快地扫描了一遍。她将病历放在了桌上,扶了下眼镜,抬起头来看着我。
“患者失忆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她问我。
“之前就有失忆症,想不起来过去的一些事情,但是在昨天地震之后,却想不起最近的事情。不清楚为什么。常规的检查也都做了。排除了脑震荡的可能。”
“那关于之前的记忆呢?”
“这个不太清楚,她现在有点抗拒和我深入交流。”
“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是我认识不久的朋友。”
“她的家属呢?”
“她家在上海,所以无法了解具体情况。对于之前的事情我了解也不是很多,所以也无法提供更多的情况。我怀疑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带她到这儿来。”
“好,大致情况我了解了。我单独和她谈谈。”
我走出诊室,看到千寻安静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注视着地面,头发低垂像是四月的垂柳。我不清楚此刻她在想什么。觉察到我出来后,她抬起头看着我。
“大夫想单独和你谈谈,不用担心,我想,她能帮助你的。”我对千寻说。“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和她说。”
我将千寻带进诊疗室。我想要走出去,但是千寻跟着我。她似乎不愿意和女医生单独共处一室。
女医生看到这情况,说,那你在那边等吧,她示意了旁边的沙发。
“我要对她进行一些评测和诊断,你就等在这里吧。”女医生说。
女医生首先让千寻坐在电脑前,对着电脑做一些心理测试量表的题目。如同是考驾照的模拟题目考试一般。我百无聊赖的盯着墙面上墙面上有两张关于心理健康内容的宣传画。
随后女医生示意千寻跟她到隔间里去。
“没事,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就在外面等你。你不是也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我让千寻安下心来。
我将千寻送进被磨砂玻璃隔着的套间。这房间中间放着一米见方的两个沙盘。靠墙放着四个橱柜。每个橱柜四层隔板。每层隔板上放着同一类的小小塑料模型。有一层都是野生动物。狮子,斑马,犀牛,长颈鹿,等,另一层全是各类武器。坦克,战机,高射炮,战列舰。还有一层上居然摆放着机器猫,小悟空,龟仙人等卡通人物。其他的层板上也是如此,食物,动物,建筑,植物,世间万物,林林总总,分门别类,各归其位。我搞不清楚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派何用场的。莫非是给患有孤独症的儿童辅助治疗用的?
女医生让千寻躺在了舒适的躺椅上,播放轻柔的音乐。我走出了门。女医生将门上的牌子翻转,“心理治疗中,请勿打扰”。将窗帘拉合,台灯柔和的灯光亮起,白天为什么点亮台灯,或许和墙面色彩是同一道理。音乐,柔和的灯光,躺椅,都是为了营造使就诊者精神放松的环境。
透过磨砂玻璃,我看到千寻放松的状态躺在躺椅上。女医生坐在然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注视着千寻专注听她说话。同时做一些记录。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们之间的谈话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
我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我到医院看病时的情形。也就像现在这样,我和他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一起等待检查结果的出来。
我就这样想东想西,时间很快过去了十多分钟,我听到里面传出椅子倒地的声响。我起身推门进去,我看到医生将千寻按在椅子上。千寻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我安抚好千寻的情绪,让她坐着休息,在外面,女医生坐在桌子前示意我坐下来。
“有结果了吗?”我有些忐忑的问。
“没有幻听,没有被害妄想。思维清晰,这不像是精神分裂的症状。”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试着引导让她回忆在之前失忆前的一些事情。但是她出现了抗拒的反应。”
我仔细听着医生所说的内容,不遗漏一丝一毫。
“能记得失去记忆的最后一件事情,但是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三年之前。进一步问过去的事情,患者开始出现拒绝反应,或者是分离性遗忘症,或者是,倾向于是身份障碍。”女医生端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
“遗忘症??????我给她看了辅助恢复这段时间记忆的东西,但是没什么效果。”我说。
“那用排除法来说,只能是分离性身份障碍,更像是癔症的一种。也叫癔症性多重人格。俗话说就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真的有这么一种病?!这种存在于电影中的东西是真的?!”我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听闻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美国的千枚核弹已经在横穿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