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仲夏凉夜,临海市工业路一处偏僻幽静的路段,四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孩手里都提着半截钢管,围住了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身板瘦弱的少年。
“李承挽,这回你小子往哪儿躲。”为首一个满脸鱼腥斑的胖子挡在李承挽身前,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都跟你说了,不是我去的。”李承挽环视着周围黑乎乎的,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再瞅着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儿,心里丝丝恐惧覆盖全身。眼前这人是他公司里的同事汪秋非,其他的三个人他从来没见过,估计是汪秋非的狐朋狗友。
“奶奶的熊,揍他!”汪秋非懒得嘴上磨叽,一钢管打得李承挽跪在地上。四个人一起动起手来,手上使了三分劲,打得李承挽满地乱滚哀嚎阵阵。
打了小一会儿,汪秋非怕打出人命,叫自个儿的人停下手来。李承挽双手死死护住脑袋,躺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汪秋非瞪着他说“你害得老子损失五百块,这笔账你必须得认。”
李承挽看见对方听了手,慢慢抬起头小声地说“汪秋非,这事我赔你五百……”
“五百,你奶奶的打发叫花子呢。”汪秋非粗暴地打断李承挽的话头,对着他脸猛扇一巴掌,伸出五个手指比划说“至少得五千,老子工作差点儿都给你弄丢了。”
“可我每个月钱都打回家里了,身上没那么多钱。”李承挽话一说完,脸上又挨了两巴掌。
“明天你要不给钱,当心狗命!”汪秋非在李承挽身上搜出五十来块,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天。
李承挽心知和这些人再争执下去,只会遭来又一阵毒打,麻木地应了一声。汪秋非带着人临走踹了他一顿,一伙儿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听着他们的笑声逐渐远去,李承挽捂住发痛的胸口慢慢抬起头来,两行酸泪扑满脸颊。为什么事情与我无关,汪秋非还要我赔给他五千块?难道就因为我在公司里好欺负吗?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五千,哪有那么多闲钱白送他。
弱者,一个可耻的称呼,我李承挽不要做一个任人欺辱的窝囊废。李承挽用背心擦擦脏兮兮的脸,裤脚上还给人撒了一泼尿。他恨恨地诅咒汪秋非这伙儿人不得好死,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李承挽的老家在河南弦山县,一个普通的民工家庭。他的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跟人去境外走毒,一年后便惨死于当地贩毒军阀之手。
孤苦伶仃的李承挽靠着家里的爷爷奶奶抚养长大,自打上了学一直就是班里同学任意欺负的对象。没有人愿意和性格孤僻的他交朋友,更没有人愿意和家里穷酸的他走在一块儿。
初二那年,班里有个胖子骂他是狗娘养的野种。从来挨打没还手过的李承挽心里气不过,当场抄起铁板凳砸晕了胖子。他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娘长啥样儿,他父母为了活路常年在外面干活儿,也是为了他的将来选择了走毒这条路。
那胖子后脑勺被砸得鲜血淋漓,要不是班里同学拦的早,估计就挨李承挽砸死了。学校方面念在李承挽年幼,给了他退学处理。退学回家待了半年,他不想再去学校读书,只身一人带了点儿路费来到临海市打工。
就这样孤身在外漂泊两三年,攒下了不少工作经验。他的性格走入社会变得更加沉默怪癖,不喜欢和人多做交流。在公司同事眼里他就是个怪人,在那些混子眼里他就是个好欺负的老实头儿。
眼下几年各行各业通货膨胀时节不景气,李承挽到处颠沛流离找工作。2015年开春不久,他在金鸿通信有限公司找到一份儿物料员的工作。金鸿通信有限公司是一家代加工智能手机的小型民企,公司连职员在内差不多四五百人。
干了两个月多,李承挽在公司里除了和助拉肖玮能说点儿话,其他的人基本上他不怎么搭理。就在今天下午,他和肖玮一道发现汪秋非躲在厕所又玩手机又抽烟。
汪秋非玩的手机还是产线上偷拿的,这事儿肖玮立马报告给了主管夏东青。夏东青二话没说叫来汪秋非,开了一张罚款五百的通知,警告汪秋非要是有下次自己走人。
在公司平日里,汪秋非仗着一群湖南老乡横行霸道,随意违反公司纪律。私下里他最怕的就是四川佬肖玮,肖玮跟他表哥夏东青多次想找机会赶走汪秋非。事情一出,汪秋非恨得牙痒痒却奈何不了肖玮半分,只好拿最近跟肖玮走得近的李承挽出气。
李承挽在临海市租有一间二十平米不到的房子,夜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借着台灯检查伤势,每每摸到伤处泪水止不住地流。单间里隔音效果不好,偶尔对门传来几声女人的欢叫,让闷在被窝的李承挽倍感烦躁。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满脑子想着明天怎么应付汪秋非。汪秋非是出了名的狠辣,当年也是老家砍了人逃到临海打工,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若是给钱,离发工资还有半个月,他总不能变钱给对方。若是不给,汪秋非那暴脾气肯定把他打个半残。
想来想去,李承挽掀开被窝走进厨房,拿起一把明晃晃的斩骨刀。他看了半天,找来一叠报纸把刀裹得严严实实放在了桌边。
从今天,我不会再任人欺辱,凡是得罪我的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李承挽蜷缩着身子入睡前,心里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翌日天刚刚亮,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大作,李承挽起床时感觉疼痛比昨夜更甚。他怕人瞧见满身的伤痕,翻开衣柜找出一条黑色长袖穿上。斩骨刀装进黑塑料袋里出了门。
金鸿公司位于锦达工业园内D栋三楼,李承挽进了更衣室把刀子塞进了鞋柜里锁好。这时候公司里不少工人抽烟的抽烟,换衣服的换衣服,没人注意到李承挽一脸阴郁的表情。
他腿上的伤比昨天强点儿了,至少走起路来不瘸不拐了。打完了上班卡,李承挽走进车间外部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汪秋非和一群湖南老乡围坐在桌边上吃着早点。李承挽一眼看见汪秋非扭头想走,却被汪秋非叫住拉到自己身边站着。
“怎么着,哥哥请你吃早餐不乐意啊。”汪秋非想在自个老乡面前逞威风,揪住李承挽的耳朵,往一碗面汤里吐了一口浓痰叫他喝下去。
“汪哥,我不饿。”李承挽扭动着身子挣开汪秋非,脸色难看地低下头吭了一句。
“嘿,你小子昨天没打好是吧。”汪秋非心道这小子还敢跟自己动手,一手摁住李承挽脑袋往面汤里摁。
面汤上面漂着一泼绿色的液体,相衬之下恶心得让人想吐。李承挽尚未挣扎半分,整个人脑袋已经扎进了汤碗里,嘴里涌进一口面汤,也不知那泼痰有没有喝进肚子。
此时走廊里很多男女都看见这一幕,没有一个人肯走过来为李承挽说句好话。汪秋非坏笑地按住李承挽不放,没留神之下脑袋上了挨了一锛。
“龟儿子的昨天没罚够啊,还敢闹事儿!”打他的人是肖玮,一个长得高高大大没有特色的男孩。
“肖玮,你做事别太过分了。”汪秋非松开李承挽转身退了几步,仗着老乡都在指着肖玮的鼻子嚷道。
“妈的,老子今儿非刨你一顿。”肖玮一时无名火起,挽起袖子上前要抓汪秋非。还没等他动手,这边李承挽怒喝一声抓起一双筷子朝汪秋非耳朵里捅。
汪秋非发现得及时踢开了李承挽,脸上挨了肖玮一拳。这时门外涌进七八个四川男孩逮住汪秋非就打,另外几个湖南人见势不妙溜出了会议室。
“你先去洗洗,快开早会了。”肖玮伸手拉起李承挽,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李承挽脸上怒气未消,讪讪地走进了洗手间。
这些男孩没打几下就停了手,碍于是在公司里动手。汪秋非被人扇得丢了脸面,灰溜溜地跑出了公司。
早上八点半公司准时开早会,整片车间黑压压站满七八排工人。穿蓝衣服的大部分是产线男的,穿粉红色的基本上是质检部女的,产线与质检的人是分开站的。
夏冬青主持每天的例会,声情并茂地斥责昨天的产量如何不达标。上一句老板赔钱了,下一句工人该扣钱。三句话不离老板大腿,一席话说下来貌似工人都是烂命一条,活该给那些资产家舔屁股。
早会开完,肖玮告诉李承挽线长老范有事请假,要他配合自己主持生产工作。
车间里有八条生产线分别用英文字母区别,李承挽和肖玮在E线工作。开灯上线,机器的轰鸣声噪得跟苍蝇似的。
工人们坐在技术员指定的位置按部就班,一个个嬉皮笑脸左顾右盼,时不时遭来线长的痛骂。
李承挽每天的工作负责去仓库领生产来料,退还一些废料。若是废料大部分是由工人失误造成了,整条线的工人就得分摊承担老板的损失。
忙碌了一天,李承挽来来回回几趟没看见汪秋非的影子,倒是一个新人顶替了汪秋非的位置。肖玮站在拉头气急败坏地告诉生产文员,汪秋非拉了一伙儿人旷工,严重影响E线的生产流程。
旷工按照处分得罚三天的工资,李承挽心想这回汪秋非该是破罐子破摔了,指不定躲哪儿准备夜晚咬自己一口。
本以为公司会像昨天一样加班很晚,没想到公司今天十点不到就宣布下班了。李承挽根本不想下早班,他知道汪秋非肯定猫在昨天那地方等着呢。
他回家的路就那一条,工业园附近都是大山,周围连出租车都很少见,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当初杂让黑心中介骗到这块疙瘩。
磨磨唧唧收拾了半天东西,门口的保安进来催促落在最后还没走的他。李承挽脱掉静电衣塞进衣柜,拿出黑塑料袋夹在胳肢窝里下了楼。
走到他昨天经过的那段路,周遭环境黑灯瞎火的,到处是建筑工地。借着工地的亮光,李承挽害怕的事情再次出现。
“哥几个,给我揍他!”汪秋非这次多带了两个人,是公司里和他一伙儿的。这伙儿人手里的钢管见着李承挽就打,李承挽解开斩骨刀大叫着直取汪秋非。
数支钢管急如雨下打在李承挽身上,他跟没事儿人似的举着菜刀抓住汪秋非,对着人脑袋就是一刀下去。汪秋非的脑袋顿时裂作两半,血浆迸溅李承挽满脸。
傍边的人一看出了人命顾不得许多,吓得纷纷丢掉钢管跑散。剩下李承挽一个人红着眼睛跪倒在地,盯着血泊中汪秋非的尸体发愣。
我杀人了……我不想这样的,是你一直逼着我不放的……李承挽内心翻滚不息,清晰地感觉到更大的恐惧降临。他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一时间跪在地上哆嗦半天。
这时,路边一辆黑色的加长版雷克迪勒汽车停在对面。一个黑衣男人无声无息地走到李承挽身后,打晕他塞进了车后座。
第二天李承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大床上。缕缕晨曦透过玻璃窗,照亮了身畔的环境。房间里充斥着女性与典雅混合的气息,一股女儿幽香扑鼻透骨。
一个长得貌若仙女,风姿袅袅的女孩儿嘴角勾引一丝笑滟,坐在沙发上与他相视不语。李承挽想起昨天自己杀了人的事情,后脑勺又给人打了一下晕过去,满眼疑惑地凝视着女孩不敢吱声。
静寂了半晌,女孩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告诉李承挽她叫韩嬍,是她昨天路过把李承挽弄到这里来的。
李承挽现在所处的地界是临海市郊外的伏牛山深处,华兴会的一处联络站。半山腰上修建了一处两层楼的别墅,别墅外面不少挎着机枪的黑衣男人来回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