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离看着对面那个青衣男子，沉默不语。他头悬着很高的发冠，穿了套宽袍大袖的长袍，衣衫笔直，无一丝褶皱，有点泛白。完完整整一副儒生模样。
对面那人也在静静地观察着刘离，此时刘离全身被纱布裹得像个大白粽子，脸色因依旧缺少血气而显得苍白，但他眼睛很明亮，像一潭幽水，看不见一丝波澜，依旧泛着一抹瘴气残留的妖绿。青衣男子从他的眼神中读不出一点情绪。
他看着刘离，不说话，而刘离本着“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天下真理也不说话。
“我叫陈奕。”终于，还是那青衣男子开口了，因为他有种感觉，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对面的小屁孩绝对会不吭一声地和他耗一整天。
“刘离。”刘离回应到
“是我救了你，””
“我知道，”只是青衣男子不再接话，依旧盯着他，似在等他接着说，所以刘离想了想，又说到:“谢谢你。”
陈奕“嗯”地点了点头，似很满意刘离给他的第一印象。
“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了，而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了。”陈奕笑着对他说，也不理会刘离的反应，“夫子他老人家带着你二师姐外出游历了，所以在他回来之前，由我来负责对你的教学。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把你这身子骨给养好，还有你眼睛中的毒……”
刘离耐心地等这位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兄说完，他才开口，依旧沉着得不像个孩子，“请问，我跟了你有什么好处？”
陈奕闻言微愣，笑了笑，然后于手中聚起一道灿烂星光，轻浮地缠绕漂浮着。，看着刘离问道:“修心悟道甚至得永生，这不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吗？”
刘离摇了摇头，说道“世间无永生，况且我想要的不是永生。”
陈奕剑眉皱起，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赞赏与惊讶，赞赏的是刘离的回答，惊讶的是夫子他老人家竟会料到刘离的回答。尽管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遍了，但每次亲眼看到之时依旧觉得有趣。
所以他只好接着按老人家的指示走了，他稍微理了一下思路，才问了刘离一句:“你信命吗？”刘离有些疑惑，也不回答
而后陈奕用手指了指屋顶，那道绕在指尖的星痕嗖的一声尖鸣冲了上去。瞬间整个屋顶被轰成了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像雨，落在了石桌上，落在了木床上，落在了刘离身上。而陈奕的青衣微拂，不曾沾一丝木屑。
他拍了拍了拍刘离的肩膀，刘离咳了起来，不知道是被木屑呛的还是被陈奕拍的用力过猛了。“那死鬼老天给每个人都强加了所谓的命运，亦或说气运，气运有好有坏，所以人也有贵有贱。”陈奕的语气越来越认真，只是不知道这是夫子教给他的还是他自己的话。他看着刘离，说道“所以我不服，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上去和老天爷好好理论一下的。”，说完他看着天，周围碎屑如尘埃般漂浮，但也但不住他直刺那青天的目光。
刘离看了看陈奕那不像说笑的一脸正经，低下了头。
世人皆说有命，要信之。天子有天命，贱婢亦有贱命。照这么说来自己的命也挺贱的。万物皆有命，命当然有好有坏，好的时候烧香拜佛，感激老天爷开眼，坏时就更加卖命地烧香拜佛，求老天爷开眼。然而香也烧了，头也磕了，贱命依旧贱，最后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怎么办？
昔日秦王朝无天五十年之际，清河郡的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之际，喊的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想要问问那些大贵人们，问问那些官僚，问问那无天秦帝，问问那老天。然这终究落了个身首异乡的下场，那问天一役虽说堪称是大秦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内乱，然响应的皆是那些贱命之人，修行者和富绅们响应的寥寥无几。因为对他们来说，陈吴的做法简直愚蠢到了极点。天命岂可质疑，又岂可乱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贵族和修行者可不想为这渺茫之事毁了自己这身得之不易的气运。所以陈吴败了，还没出三郡就已被大秦的铁骑踏得灰飞烟灭。至此人人皆畏言天命不可亵渎。
而这大师兄倒慷慨激昂，直接一句我不服，就想上去与老天爷理论。而自己如此贱命……
刘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抬起头来，迎向陈奕的目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还没等陈奕再次慷慨陈词，刘离轻轻一笑:“不过挺有趣的。”
陈奕闻言，把到嘴的劝词又咽了回去，开怀笑道:“后生可畏。”
“”好了，好好休息吧，你这一身的伤挺麻烦的，估计一个月才好得了，看来要落下功课了。”陈奕站起身来，拍了拍青衣，尽管上面不曾染一丝灰尘。
“功课？”
“嗯，有好多东西要背呢，老师他老人家说要你两年内把它们都被下来。”刘离闻言微怔，既然夫子要他背书，那就早已猜到自己一定会答应拜师的吧？
“好了，别想太多。”陈奕回过头来，“你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刘离微怔，“生活很不容易，这师兄懂，但别太成熟稳重过头了，小孩子就该做小孩子该做的事情，比如读书。
”刘离听后，马上又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陈奕看后笑骂道:“你这也太假了吧。”
深夜，刘离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虫鸣，仰望着满天繁星的夜空。自从屋顶被大师兄轰掉之后，得等到大师兄再腾出一个房间来再说了。想来只要不下雨，这夜景还蛮不错的……
刘离望着闪耀不定的星辰，再看看那暗淡到了极点的残月，莫名的感到悲伤。他不再想，把被子拉过头顶。
命运既然如此坑爹，改不了，又换不来，那只能抢了，抢该抢的人的，抢老天的，抢那高高在上的星辰的……
一个月后，
“师兄，你确定是整间屋子的书？”刘离环视着偌大一间藏书阁，一眼望去全是书架，而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墙壁的凹槽内，墙角处的木箱子里，也满满的都是书。
“没错，”大师兄略微自豪地说道，“有一部分是我搜集来的。”
“我要读要背的是这里的书？”
“没错。”
“全部？”
“没错。”
“包括这本《大西佛国田亩制参注》？”刘离随手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出来，望向大师兄，
“没错”大师兄依旧一本正经
刘离原本稍恢复血气的面容瞬间变白，“师兄，我的病可能……”
“我看过了，你的病全好了，除了眼睛之外。”大师兄摇摇手，“我也没办法，这是老师的要求，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眼神看着刘离。“不过老师他这样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说让你背，你就肯定能背下”
刘离看着前面满屋子的书，茫茫然，心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多好的记忆……
“对了，为防止你偷懒，老师把这个交给了我，”大师兄从身后抽出了一根木棍，它忽然被星光缠绕，悬在了空中“这是老师的教杖”
如此，在大秦王朝南方的一座青山中，不时传来少年的读书声，期间还有一两声木头敲击之声，随之而来的是少年的惨叫……
夏去东来，春尽秋至，此间的少年寒窗苦读不懈，为了爱，为了恨，为了那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