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忽一日揽镜自照，鬓边竟添华发，我已过不惑之年，望着镜中的容颜，不由想起自己的童年，回忆起那段看“小人书”的岁月。
像我这样生长在农村的孩子，童年时不可能有收音机，也不可能看上电视，更没有热闹的儿童公园供我玩耍。除了上学，其他时间是在割猪草、帮农活、下海涂中度过。带有文化气息的活动，主要就是看“小人书”。由于家境较差，我仅有屈指可数的几本小人书，那时的孩子若能有几十本或全套的“小人书”，马上就可升级为孩子们的“领袖人物”了。尽管如此，却也没少看，靠的是儿伴们之间的互借。当时，村里总有那么几户比较殷实的家庭，家里的“小人书”自然多一些，每当看到别人家装满“小人书”的抽屉，我心里特别羡慕，当然，有时不免暗生妒忌：凭什么他家的“小人书”就能有这么多！不过，也是因为有了这几家，玩伴们也就多了“聚会”的地方。有时为了在第一时间看上他们父母刚从上海等地带回的“小人书”，儿伴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包括“拍马屁”的技巧，大家会往怀里揣一些年糕片、沙炒豆等自己平时也难得享用又挺有诱惑力的“高档食品”，上门去取悦“小主人”。这样，往往能达到先睹为快的目的，当然，轮到你看也是在“主儿”反复看过几遍之后。
由于不太识字，那时对“小人书”的内容不易理解，但对应着图画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谁在圆明园放火，谁在上甘岭上用胸膛堵枪眼，谁从一个杂货店的小伙计成为大数学家……“小人书”中的图画就像不说话的老师，给了我最初的美与丑的标准。因而我对图画更感兴趣，觉得那些图画极是好看。对其中特别喜欢的，会用一张薄薄的白纸覆在上面照样画葫芦般地影描下来，并让我乐此不疲。村里的其他孩子和我一样，对这种影描也有强烈的兴趣，久而久之，还都找出不少影描的窍门。继而，大家经常会将各自的作品集中起来，指指划划地评判一番。我的画技不是最好的，好在画得差一点也不会自卑，只觉得自己的兴致不比别人差就行了。
随着年级的升高，认的字多了起来，对“小人书”的文意有了比较完整的理解。知道“小人书”涉及的范围很广，有神话、童话、寓言、民间故事，也有评书、戏剧，还有不少是历史故事和小说，以电影剧照为画面的“小人书”则是后来才有的，感觉很新鲜。现在回想起来我以后读的很多历史小说，最初的记忆恐怕就来自于“小人书”。“小人书”可以说是图文并茂的缩写版小说，它如生鱼片，将精华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原著，对一个孩子来说显然难以读懂，“小人书”则不同，它给孩子们的第一印象就是栩栩如生的人物和生动有趣的情节。长大后再读原著便极其流畅，刻在脑海中的人物呼之欲出。
那时要买上一本属于自己的“小人书”不是件容易的事，拮据的家境不可能给你固定的零用钱，唯一可能的是用春节时省吃俭用积余的“压岁钱”凑合着买上一本、两本的。当然，平时也不是一点没有机会。记得有一个冬季，是个星期天，我帮父亲一起去镇头上卖菜，那是一种城乡人家都用来腌制咸菜的叫“雪里蕻”的蔬菜。那个清晨，天还摸黑，又下着毛毛细雨，我和父亲就往镇上赶，为的是能在镇上集市开张前赶到，这样才能比较干脆地卖出，说不定还能卖上个好价钱。菜装得满满的一车，父亲在前面拉，我用力地在后面推。也许是当天菜卖得称意，也许是对我一路卖力的首肯，父亲爽快地从卖菜所得的钱中抽出一毛，作为我的奖励。我是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地跑往碶桥旁的新华书店，左挑右拣，最终花了七分钱买了一本叫《长坂坡》的“小人书”。尽管还有喜欢的，但囊中羞涩，只能望“书”兴叹了！不过有了这一本，已足够让我高兴一阵子了，因为那是自己劳动所得，觉得特别有意义。《长坂坡》让我觉得冬日的雨天竟是那样的温暖，那个在十万连营里往来冲杀舍身救孤的赵子龙令我心驰神往。
我带着对“小人书”的喜爱一年一年地长大，不知不觉中到了上高中的年龄，但仍抵挡不住“小人书”的诱惑。那时候每星期三的下午没有课，我就会习惯性地往西街的书店跑。
书店临街而设，屋内墙上挂满了“小人书”的封面画，上面编有号码。靠墙放着几根长板凳，屋的里侧有一个柜台，租书的坐在里面。“小人书”只能现借现看，不能带走。你先从眼花缭乱的墙面上找出自己想看的，报上编号，付上一分钱，管理员就会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对应的“小人书”。到手的“小人书”是白皮的，因为封面已经全“跑”到墙上去了。有时碰得不巧，你最想看的“小人书”已经“名花有主”了，那么只能求其次，找另一本代替，心不在焉中等待那一位“主儿”尽快“完工”。此情此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十分滑稽。
记得小学时曾看过一本叫《宝葫芦的秘密》的“小人书”，印象特别深刻。作者实在是位童话大师，书的内容很精彩，以至于我只看内容而不记得他是谁了，至今想起来还有点遗憾。书中描写的是一个不愿努力而希望取得好成绩的小学生，“美梦成真”地得到了一个“宝葫芦”。这个“宝葫芦”只要主人说什么，它就能做到什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然而，小主人各种愿望满足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快乐，因为“宝葫芦”剥夺了小主人的一切劳动权利，反而弄得他哭笑不得，苦恼万分。终于，他明白了只有通过自己的劳动，才能换来幸福和快乐；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成绩才是真正的骄傲。于是，他抛弃了“宝葫芦”，变成了一个努力学习的好孩子。随着岁月变迁，许多久远的事在我脑海逐渐淡忘，而《宝葫芦的秘密》却戴着七彩的光环永久地留在我童年的梦中，给我启迪，也呼唤着我的美好记忆。
从“小人书”角度看，那时候的孩子真幸福，居然有人如此认真地为他们创作这些“小人书”，后来知道这些画家都是非凡之辈，他们的工作满足了孩子们的精神需要，当然绝不仅仅是孩子。如今，我来到书店，发现孩子们读的书虽然不少，但占据书架的大多是课外学习辅导读本，其他的不是“宇宙大战”之类，就是一些离奇不知所云的读物。我有时真企盼那些《宝葫芦的秘密》们重新走上书架，这不仅能实现一大批成年人的童年梦，还能为现在的学童送上一份美好的精神食粮，给他们枯燥、刻板的课堂教育补充一种叫“乐趣”的营养。
出于对“小人书”的特殊情感，长大后我曾考证过它的历史。
“小人书”的学名叫连环画，是一种文学和美术相结合的综合性艺术，也是我国一种传统的艺术形式。最早的连环画是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西汉时期的故事画，到了清末，石印技术使连环画艺术开始走向成熟，到民国时期已成气候，特别是1932年后，连环画红火起来，出现了一大批名家。新中国成立后，连环画发展逐步形成高潮，“文革”初期曾一度沉寂，但从1970年后，又迎来新的鼎盛时期。“小人书”题材丰富，包罗万象；绘画艺术，精彩纷呈，是一枝独特的文学艺术奇葩。
时过境迁，现在“小人书”似乎退出了历史舞台，替而代之的是那些珠光宝气的卡通画册和应接不暇的动漫片了。“小人书”吸引不了现在的孩子们，这样想起来，还是挺伤感的。我也没有找到其中的答案……
在“小人书”的陪伴下，我渐渐地长大；我渐渐地长大，“小人书”却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我。然而，“小人书”对我的影响是至为深刻的，儿时逃学偷偷摸摸看书的情景历历在目，小矮凳上得来的东西，至今留在脑海如被铭刻一般洗也洗不去。“小人书”竟让我如此怀念。我相信，作为一个年代曾经影响和感动过无数人的传媒，经历那个年代的许多人看到它都会倍感亲切，它带来的愉悦和美好回忆，同样会难以忘却。
2008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