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一种情感是说不清道不白的，那是对人。然而，对于某个城市、某个地方，那种爱恨交加的情感也是很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就比如纽约。
一个城市的魅力，首先是能给生命一个展现神奇的舞台。曼哈顿的高楼固然如水泥的森林，冰冷而充满压抑，但它是那样巍然雄风，壮怀激烈，这个城市，显然是缔造英雄的地方，这里，是谱写传奇的战场。生命在这里不会萎缩，人性在这里放射着光华。
纽约也是残酷的，一个生命的种子撒落在这里，没有雨水给你滋润，没有春风为你吹拂在花蕊，你的生长全在自己孕育的能量。一个城市，最可怕的不是要消灭你，而是充满冷漠，冷漠到你的心空寂孤寒。纽约，给人的感觉就是阳光下也并不温暖，人流滚滚却陌然无路。走进纽约，先要懂得寂寞孤行。
我心中的纽约，其实多是文学及电影里的纽约。镜头从曼哈顿紧邻华埠的布鲁克林大桥上俯瞰，川流的车辆忽然转移到特写的街道，然后是枪声炸响，一个血腥的故事于是在一幢普通的大楼里展开。摄影家也会间歇性地把镜头瞄准在鸟语花香的中央公园，让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在“纽约的秋天”里上演一段人为的浪漫，不是“乌鸦变凤凰”，就是登上帝国大厦的久别重逢。纽约，永远是电影家青睐的摇篮，因为你可以在这里找到镜头里需要的任何色彩。
再访纽约，是我蓄积了很久的心愿，尤其是在“9·11”之后。
飞机落下纽约的时候，正是血色的黄昏。脉脉的斜晖将这座钢铁铸成的城市笼罩在柔黄的光线里，不是那么炫目，却显出斑驳层次的分明。从机场乘火车进入曼哈顿市区，久违的车轮滚滚让我不禁充满浮想。西岸的旧金山，走近她就好像走进一幅山水人文的如诗如画，而走近纽约，则感觉有豪迈的英雄之气。经历了“9·11”惨痛的纽约人，并没有被灰飞烟灭吓倒，纽约的气韵不仅仅是勇敢，而且是它百年积淀的那种摧不垮、打不败的钢铁般的意志。
喜欢走在纽约的街道上，不是赶路，也没有目标，而是在悠然闲散地踱步，看那高楼下折出层层阴影，在这阴影里，欣赏的是瞬息万变的百种风情。那天，漫步在名店云集的第五大道上，我忽然发现，纽约的人胖子居少，也很少驼背，男女老少多挺胸昂首。心里想：胖子少，大概是因为纽约的人走路多，不驼背大概是纽约人常常仰视高楼所致。坐在公共图书馆的铁椅子上喝咖啡，先看见左边走来一位优雅的老太太，穿了一袭水红的长裙，上面搭了一件白色的披肩，醒目而风姿绰约。在她身后，却是一赤膊的大汉推车当街，那上身竟是全裸的，肚子上松弛的肉就随着脚步的节奏震颤，很是惹眼。看着看着，下起星星小雨来，街上的女人都加快了碎步，我这才发现，今年的姑娘们原来流行的是中短的荷边儿裙，薄纱透明的丝料罩在深色的衬裙上，臀部的曲线突出，皱起的花边镶在小腿上。我这才恍然怎么最近所有商店里的裙子都修成了不长不短，这时尚的魅力真是锐不可当。
感受纽约，不能不去时代广场，而且一定要等到掌灯时分再上路。记得早年来纽约，出了地铁的口怎么也看不见“广场”，还问人家：“时代广场在哪儿？”“就在你脚下！”回答让人面带羞涩。这次有了准备，接近路口时就开始左顾右看，忽然发现这时代的“广场”还真的特别耐看，脖子转得几乎能治好我的颈椎病。几条说不清东南西北的街，正夹击着几座斜面几何状的楼，这就出现了临街交错遥相呼应的几面世界上最贵的墙。那高墙上展示的广告都在当今世界的首富之列，有JVC，CNN，路透社，日本的东芝、丰田，美国的可口可乐、BUDWISER啤酒、普天寿保险、TOYSUS、梅西百货等，都是富可敌国的品牌，在这高墙上争奇斗艳，显示着自己君临天下的商业地位。我的惊喜是在蓦然回首之中，竟看见了中国南方制药厂的三九胃泰，它虽然立在不显要处，但那“999”三个字毕竟表明中国也在走进“时代广场”。
夜色中登上帝国大厦，外面的风忽然强烈起来。居高环视，纽约的心脏就在脚下充满了力度地跳动。放眼眺望，这个780平方公里的美国东海岸“大苹果”，如今拥有着1800万的人口，从而创造着世界都市的神话。怅然回首，斑驳历史的纽约，从1524年意大利人的首次涉足，到1609年英国人的溯河探险，再到荷兰人的抢先开拓，英国的再度占领，直到独立战争时成为华盛顿将军的临时首都，这块土地曾演绎过多少如泣如歌的风云故事。
都说纽约的魅力除了“力”外，还在“美”。这“美”的代表就是镶嵌在中央公园里的大都会博物馆。任何一个博物馆，收藏不一定要全，但要有自己的独家特色。大都会博物馆给人的震撼首先是它收藏的一座活灵活现的埃及神庙。在峰回路转中，忽然转进一座空旷高深的大厅，一汪人造的河水横在眼前，后面耸立的竟完全是一座真实的埃及古神庙。我们能够走近神庙，细细端详那巨大的石头上所镌刻的花纹图像，虽然不能懂，但那古老的智慧信息已在神秘地显现。我还特别喜欢非洲艺术馆，神秘的图腾立柱排列在森林之中，长达百尺的独木舟行驶在幽深古老的河道，驱鬼神的稻草蓑衣在夜幕下威严成阵，更还有非洲人当作武器用的雕刻得极精致的长矛。原始的非洲人模拟动物、再造自然、崇尚生殖、美化生命，这是人类艺术的源头，也是生命早期对美的呼唤。
来纽约前，曾问6岁的小儿：“你最想在纽约看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想看百老汇！”那时候百老汇正在上演《狮子王》，盛况空前，尽管每张票价高达百元，却连站票也没有。无奈求其次，换成了《美女与怪兽》的一等票。
百老汇真的是纽约的骄傲。那一个个精致典雅的小剧场就分布在时代广场的身边，我没有细数，大约也有几十家吧！在美国的舞台艺术史上，达到了不朽辉煌的百老汇歌舞剧，一代一代地盛演不衰，其中的奥妙必须身临其境才能真正得以感受。
我的惊讶是闻名天下的百老汇剧场，其大门的入口却是非常的狭小，她的不起眼足以让逛街的人不小心错过。门口的海报也是非常简陋的，毫无眩惑的张扬，但这里的演出却是岁岁年年地场场爆满。有多少观众是不远万里，从地球的四面八方订票而来，为的就是看一场真正的百老汇风格的演出。
等我们走出剧场时，外面竟是雨夜，时代广场的霓虹灯依然在绚烂地闪烁。我们没有雨具，漫步在雨中，不忍归去。夜色已晚，出租车变得稀少，小儿迎着雨走在前面，昂首为我们寻找着地铁的入口。孩子在那天晚上特别兴奋，衣服被雨水完全浸湿，头脸一片水光，眼睛里却是笑的，我知道，那是百老汇给了他一个小小平生的满足。
到了纽约，不能不去看看法拉盛。法拉盛如今是纽约的新中国城，如果说曼哈顿的老唐人街主要是福建老移民的天下的话，那么法拉盛则是各路新移民的云集。仔细倾听这里人说话的语言，真是可以辨别出新移民的成分所发生的变化。我们在路上听到的有广东话、福建话、四川话、上海话还有北京话，满街的琳琅满目，食品超市、中餐馆、各类礼品店比肩排过去，显然比老唐人街的店铺明亮又繁华。都说美国经济不景气，看来这对法拉盛没什么影响，中国人以自己的世界养活自己！
就要对纽约说“再见！”短短三天，犹如低空飞过，纽约依旧是那般迷离和苍茫，郁郁葱葱的中央公园还是那样望不到头，曼哈顿的楼群森林密布在阳光下还是那般清冷，法拉盛的街道还没有被我们的足迹暖热，四十二街的红灯骤然消失的变化还未及看得明白，还有那计划中要探访的格林威治村仍然是夜色迷离……然而，纽约，你就像海岸上耸立的绮丽礁石，浪水一遍遍走近你也无法触摸到你真正的心脏。挥挥手的我，也只能带走你的几片云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