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天天说话,不见得就会说话;许多人说了一辈子话,没有说好过几句话。
说话不比作文容易
说话即使不比作文难,也绝不比作文容易。有些人会说话不会作文,但也有些人会作文不会说话。
慎言
慎言是小心说话,小心说话自然就少说话,少说话少出错儿。
寡言
寡言是说话少,是一种深沉或贞静的性格或品德。
讷于言
讷于言是说不出话,是一种浑厚诚实的性格或品德。
沉默
沉默是艺术
沉默是一种处世哲学,用得好时,又是一种艺术。
说话是自己的事
按照时下流行的议论,说话大约也算是一种“宣传”,自我的宣传。所以说话彻头彻尾是为自己的事。
要懂得沉默
自己以外有别人,所以要说话;别人也有别人的自己,所以又要少说话或不说话。于是乎我们要懂得沉默。
论废话
“讲情理”
人有情有理,一般的看,理就在情中,所以俗话说。
在表情的活着
人一辈子多半在表情的活着;人一辈子好像总在说理、叙事,其实很少同时不在不知不觉中表情的。
人生是个动
再说人生是个动,行是动,言也是动;人一辈子一半是行,一半是言。
多半在说废话
人生其实多一半在说废话。
废与不废
废是无用,到头来不可废,就又是有用了。
“多言”就是废话
“多言”就是废话。
很好
乡愿和蠢才
乡愿和蠢才尽管多,但是谁也不能相信常说“很好”“真好”的都是蠢才或乡愿。
“很”好或“真”好
平常人口头禅的“很好”或“真好”,不但不一定“很”好或“真”好,而且不一定“好”;这两个语其实只表示所谓“相当的敬意,起码的同情”罢了。
简直是没法活下去
一个人处处讲真理,事事讲真理,不但知识和能力不许可,而且得成天儿和别人闹别扭;这不是活得不耐烦,简直是没法活下去。
大可不必认真
自然一个人总该有认真的时候,但在不必认真的时候,大可不必认真;让人家从你嘴边儿上得着一点点敬意和同情,保持彼此间或浓或淡的睦谊,似乎也是在世为人的道理。
主观的好感
说“很好”或“真好”,所着重的其实不是客观的好评而是主观的好感。
人生于世
人生于世,遇着不必认真的时候,乐得多爱点儿,少恨点儿,似乎说不上无聊;敷衍得别有用心才是的,随口说两句无足重轻的好听的话,似乎也还说不上。
何乐而不为
廉价的敬意和同情却可以遮住人家尴尬的脸,利他的原来也是利己的;一石头打两鸟儿,在平常的情形之下,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道
不知为知的人
世间有的是以不知为知的人。孔子老早就教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是知识的诚实。
难
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已经难,承认自己的不知道,更是难。
不愿意让人家知道
一般人在知识上总爱表示自己知道,至少不愿意叫人家知道自己不知道。
自知之明
在知识上肯坦白地承认自己不知道的,是个了不得的人,即使不是圣人,也该是君子人。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并且让人家知道自己的不知道,这是诚实,是勇敢。孔子说“是知也”,这个不知道其实是真知道——至少真知道自己,所谓自知之明。
问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脾气不好的成人,在脾气发作的时候也会像孩子似的,问什么都不知道。
世故人
世间可也有成心以知为不知的,这是世故或策略。俗语道,“一问三不知”,就指的这种世故人。
话中有鬼
话里免不了有鬼
不管我们相信有鬼或无鬼,我们的话里免不了有鬼。我们话里不但有鬼,并且铸造了鬼的性格,描画了鬼的形态,赋予了鬼的才智。凭我们的话,鬼是有的,并且是活的。
鬼是人的化身
鬼是人的化身,人的影子。
“鬼混”
“懒鬼”还可以希望他不懒,最怕的是“鬼混”,“鬼混”就简直没出息了。
“鬼才”
“鬼聪明”也有正经的,书上叫做“鬼才”。李贺是惟一的号为“鬼才”的诗人,他的诗秾丽和幽险,森森然有鬼气。
正义
幌子
正义可以做幌子,一个漂亮的幌子,所以谁都愿意念着它的名字。
正义
在没有威权的地方,正义的影儿更弯曲了。名位与金钱的面前,正义只剩淡如水的微痕了。
背后的正义
背后的正义虽也有相当的力量,但是比起面前的正义就大大的不同,启发与戒惧的功能都如搀了水的薄薄的牛乳似的——于是仍旧只算是一个弯曲的影儿。
论别人
自己和别人
有自己才有别人,也有别人才有自己。
相干的或不相干的与自己
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家族亲友;不相干的别人和自己合成社会国家。
为别人着想
为别人着想其实也只是从自己推到别人,或将自己当作别人,和为自己着想并无根本的差异。
论诚意
诚伪
诚伪是品性,却又是态度。
君子与小人
说一个人是诚实的君子或诈伪的小人,是就他的行迹总算帐。君子大概总是君子,小人大概总是小人。
浮沉
所谓浮沉,是说这些人自己不能把握住自己,不免有诈伪的时候。
态度出于必要
态度不一定反映出品性来;一个诚实的朋友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撒个谎什么的。态度出于必要,出于处世的或社交的必要,常人是免不了这种必要的。
人也为别人活着
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在不伤害自己身份的条件下顾全别人的情感,都得算是诚恳,有诚意。这样宽大的看法也许可以使一些人活得更有兴趣些。
做戏也无妨
西方有句话,“人生是做戏。”做戏也无妨,只要有心往好里做就成。客气等等一定有人觉得是做戏,可是只要为了大家好,这种戏也值得做的。
一句戏词
西方还有句话,“诚实是最好的政策”,“诚实”也只是态度;这似乎也是一句戏词儿。
论做作
做作
做作就是“佯”,就是“乔”,也就是“装”。
不免“装模作样”
有能耐的人,有权位的人有时不免“装模作样”“装腔作势”。马上可以答应的,却得“考虑考虑”;直接可以答应的,却让你绕上几个大弯儿。
怪可怜
为了抬举自己,装别人;装不像别人,又不成其为自己,也怪可怜见的。
装糊涂
装睡装醉都只是装糊涂。睡了自然不说话,醉了也多半不说话——就是说话,也尽可以装疯装傻的,给他个驴头不对马嘴。郑板桥最能懂得装糊涂,他那“难得糊涂”一个警句,真喝破了千古聪明人的秘密。
论东西
清德
中国读书人向来不大在乎东西。“家徒四壁”不失为书生本色,做了官得“两袖清风”才算好官;爱积聚东西的只是俗人和贪吏,大家是看不起的。这种不在乎东西可以叫作清德。
清达
不为物累,才是自由人,“清”是从道德方面看,“达”是从哲学方面看,清是不浊,达是不俗,是雅。
不乐意改行
读书人大概不乐意也没本事改行,他们很少会摇身一变成为囤积居奇的买卖人的。
爱惜自己
他们现在虽然也爱惜东西,可是更爱惜自己;他们爱惜东西,其实也只能爱惜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