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
甚至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水印的真名。但是这不会影响和她说话。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文字的时刻,我就认为我们一定可以被归类。那些词语带我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愿意把她想象为一个柔媚又强大的女人。她居住在兰州。她画画,写作诗歌。她被自己的色彩和语言包围。那既是姿态,又是力量。我看见过她的许多照片。其中的很多被她处理成简洁的黑和白。有些原本荒芜的风景就只剩下了广阔的黑。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在黑色中央。真是一种冒险又炫目的美学方式。正如她自称为“涂鸦”的那些水彩。有时候看上去极其普通和随意,但却构成了某种强烈的令人惊叹的镜像。
和这个叫水印的女人只见过一次。在她的“水印艺术生活会”里。到处都是书、画册、照片,以及墙上悬挂和张贴的绘画作品。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里进来,整个会所有一层暖暖的金黄。三个不停说话的、妖冶的女人,一个热情的摄影师,和我一起的,是另一个大学里的教授。水印是她们中间的一个,她穿着大红的裙。她走动和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我听见自己内心里上升的惊奇,它让我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会所的外面,有一个高速路口,有一座巨大的立交桥,还有一个繁华的市场。你根本想象不到,如此喧嚣的声音里,还有一个如此安静的地方。她得有多么强大才可以对抗那些道路和桥梁上的声音。我在这座名为兰州的城市里生活写作,已有多年。但我必须承认,我其实很少看见隐藏在城市深处,又如此静谧的会所。一间充满了书本、画册和文字的房间。那里的时间和气息是如此自由,缓慢。就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可以被这样奢侈地耗费。
如果一个诗人可以画画。或者,如果一个画家可以写诗,那就一定会带来特别的惊奇。水印可以让她的文字起舞,她充满了奇怪的想象。词语们就像是四处飞舞的鸟群,一个词语经常和另一个不相关的词语搭配到一起。你会惊奇地发现,这原本互相陌生的词语,其实可以一起到达一个共同的地方。她一定是敏感的,她试图在那些诗句里寻找更隐秘和更深刻的秘密。有时候你几乎忍受不了那些纸上的混乱,但是混乱里有人在柔韧地书写。句子和词语就像是子弹一样穿过。她的控制能力如此强大。她诗句里的色彩蓬勃而来,你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些跳跃的、起舞的词语,正带领我们去往她所期许的地方。所谓书写,无非就是给眼睛里的世界一个恰当的词语,也无非就是给我们看见的风景一个妥贴的命名。但是多少人在词语和世界之间被残酷地隔离。只有少数的人,才可以使二者之间的距离无限地接近。水印一定是这少数里的一个。
附上我写的一首诗。因为当时在水印的会所,忽然产生了写作的欲望。
有人说话。有人安静地上升。我忽然产生的羞愧。这被忽略的慢。草色入帘。画布上的隐忍。比词语更快更准确的。你看。玻璃之外就是那些淹没我们的声音。那些时光里我无法抑制的荒凉。
在我年轻的时代,我是一个诗人。我写过大量的诗歌。那些青涩真实的句子最终发酵,成为我长大的粮食。后来我很少写诗。但是我热爱那些彷佛长出了美丽翅膀的诗句。我写下这几句诗歌,为的是赞美水印的沉静。为的是配得上她的摇曳的色彩和那些漂亮的词语。是的,我是为了赞美她诗歌里的缓慢。她让词语和水彩的节奏慢下来。慢是隐忍的力量,慢也意味着发现更细微的秘密。如果慢下来,世界多么美好。
2012.6.7 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