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和绅及其它
雨过天晴,日丽风轻,正值周末,便闲下心来在院中晒太阳。家养的黑狗也躺在脚边懒洋洋地晒太阳,忽而爬起来,用脚爪连连抓挠自己的颈部,又伸出白牙齿,呲牙裂嘴地咬。仔细看去,便见一大一小两个虫儿钻出来,原来是跳蚤!
我迅即蹲下身,去捉跳蚤,不料它连蹦几下,一眨眼便不见了。仔细翻查黑狗的毛林,却令我大惊:被灰尘布满的毛林中,急急钻来钻去的是许多大大小小的跳蚤!一个冬天未照看的黑狗真是活受罪,时时刻刻被这么多寄生虫咬啮着,怪不得那么消瘦那么憔悴。
我吸取先前的教训,便将手指头沾湿,用地毯式的排查方式进行搜索。一旦发现跳蚤,拇指与食指一捏,沾呼呼的,跳蚤难以逃脱,再往地上一按,便听“噗——”的一声,红的白的便一齐现出来。
黑狗任随我翻来覆去地摆布它,那神情似乎很惬意。当然啦,满身的寄生虫一刻不停地喝它的血,在它身上钻来爬去,肆无忌惮。而它空有雪白的利齿,空有强劲的脚爪,却对小小的跳蚤无可奈何。它自身缺少合适的对付跳蚤的武器,而自己毛茸茸的身体却正好是跳蚤赖以生存的舒适的家园。
午饭后看电视剧《铁嘴铜牙纪晓岚》,让我对“跳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剧中的和绅仪表堂堂,能言善辩,颇让人觉得机灵可爱。怪不得堪称有为的君王乾隆皇帝竟整日里离不开他。和绅正是利用了乾隆的宠爱而招权纳贿,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即使如学问渊通、才思敏捷的大学士纪晓岚也不奈他何,且还时常遭其诬陷。多行不义必自毙。嘉庆四年正月初三,太上皇乾隆病逝,和绅失去依靠,五天后便革职下狱,十二天后便宣布20条大罪,十五天后嘉庆令其自尽。从其家中查抄家产仅估价就相当于清朝全国五年的财政收入。怪不得时人称他“天下第一大贪官”。
天下第一贪官只有皇帝治得了。乾隆在位时,朝野对和绅也有议论,但他仍春风得意,活得仍滋滋润润,就因为乾隆置若罔闻,时刻离不开“和爱卿”,离不开他的阿谀奉承,离不开他的察言观色,离不开他的能言善辩。说到底,还是皇帝老儿自己需要一种被抬高被迷信的感觉。乾隆皇帝在历史上还算个有作为的明君,他惩治贪官污吏的力度也不小,律法几经修改。终其一朝,因贪赃而被处死的二品以上的官员达30多人。尽管这样大张旗鼓,却很不彻底,往往凭君王个人好恶,任意更改成法。和绅之例便是最好的佐证。故而贪污受贿之风不但不能遏制,反愈演愈烈。
没有健全而严格的法制,没有刚正不阿的执法者,又怎能消灭寄生虫?这正如黑狗身上的跳蚤,无论黑狗自己的牙有多坚爪有多锐,又奈它何?它仍然凭借黑狗自身浓密的黑毛的掩护,肆无忌惮地繁殖、发展,且越来越多。
在这种时候,恐怕唯一的法子只有借助外力了。
(2003年5月)
新年,对什么鞠躬
元旦的下午,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冷风吹削着脸颊。我和同学相约着去逛街。摸摸口袋,有厚厚的一沓钱。这是单位发的奖励工资,昨天还来不及存,也来不及还给别人。近些日子,因买房子和其他事务,经济危机闹得厉害。新年的街上人满为患,身上带多钱肯定不安全,去银行存了吧。在新年第一天存钱,开个好头。
我兴冲冲把一沓钱递进窗口,营业员才放到验钞机上,第一张便卡住了。她又重新试了一次,验钞机发出一声鸣叫。我以为是机子出了故障,卡钱。营业员拿起钱仔细看,旁边柜台上的营业员走过来问:假的?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我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有些吃惊,也不太相信,我说:怎么会呢?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给我看看。
我伸手讨要,她们却不给,说:等会儿,我们要收缴,先填个单子,记下号码。
我看那钱,分明与其他的无二,心中急着比较一下,也思忖着到底是谁给了我假钱,亦或是她们弄错了,混我的。但她们就是不急着给我,这下我恼火了,本来是我的钱,我自然有权处理。所以我气恼地说:要么换一张?但她们回答:不行,要收缴。这个单子请你签字。
我说:我这不就受损失了?我也是受害者,你们应该从源头抓!
她们说:这是规定,不能让它再去害别人。
我本想今日是新年,开个好头。没想到出门办的第一件事便出现这种情况,心中窝着火要喷发。我大声说:算了算了!我不存了,把我的钱和存折还我!这个我也不签了,送给你们吧!
我将那张单子丢进玻璃那边,“以后再不在你们这儿存钱了!”我边走边说些气话。
一路上,我十分懊丧。我也清楚,这不能怪营业员,她们无非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新年就碰上这些事。是谁骗了我?又是哪些缺德的造假钱?
同学说:科学技术这么发达,造假的水平越来越高,打假的工作难度越来越大。社会如此下去,不知怎么办。
我想起前些时去世的大姐夫,去世前不久,他接到过三张百元假钞,自己心情本就不好受,还遭孩子们的埋怨。三百元,这对一个没什么收入的农民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我感到愤恨和迷茫。付出了100元,还换来一个极端的坏心情。
一路走一路聊。我们逛了花市,我买了一棵君子兰,一包花土,几个花盆垫。同学说要给儿子买内衣。我们便往百货大楼那边拐去。
就在这时,在超市门口,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我忽然瞥见了一排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手里举着一幅“为某某某献爱心”的横幅,中间的一位手里端着红纸糊的募捐箱。
我的脚步停滞了。这不仅因为我曾是一个教师,也不仅仅因为我曾做过记者。我多次为自发募捐的师生报道过,多次资助过贫困学生。但我也多次被跪着行乞的“学生”欺骗过,看到过不少职业乞丐的表演。我的善良的热情渐趋麻木。但象这样的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们站成一排,在寒风冷雨中,举着横幅,端着募捐箱,在节日的氛围中,企望行人的关注,以他们年轻而火热的情怀,以他们没被世俗污染的心地。
我站到近前,认真地看了红纸上写的遭遇,原来是其中一个女孩的爸爸患了骨髓瘤,农民家庭,可想而知,该是多么大的苦难!这些同学们,便自发地牺牲自己的节假日,上街募捐。
这几年,报刊电台经常报道人情的冷漠,世态的炎凉。在我们这个古老文明的国度,象这样自发地为他人的疾苦献爱出力的人是愈发地少了。作为我们文艺工作者,更不能视而不见啊!
我掏出10元钱,心情沉重地放进了募捐箱。突然,站成一排的孩子们一起向我鞠躬,齐声说:谢谢!
我的泪一下子涌满眼眶,在冷风中,我使劲忍着,才没让它流下来。
我不知道,今日我怎么会有这么深切的感动。多年来,我以为自己已被社会的势利和金钱崇拜磨蚀得麻木冷漠了,车站街头,我已能面对乞讨者的眼神做到无动于衷,有时也象别人一样冷酷地转过身去。但今天,面对这一群学生,面对他们的还未被世俗污染的一份热情和善良,我这个曾经当过记者做过教师的人,怎么能不主动声援一下呢?
10元钱,让我感受到人世间一次真诚的感激,让我感受到一次灵魂洗礼后的满足与轻松。这不到两个小时与“钱”有关的经历,让我的心从愤恨失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让我看到了在这个渐渐令人迷茫的社会里还有希望存在。(2007年1月)
李斯与韩非子
公元前234年的一天,韩国公子韩非身穿一袭青布长袍,坐着驴车,从韩国直奔秦国而来。他带着韩王给秦王的信函,带着韩国最好的珠宝,还有自己对同窗好友李斯的思念,一路风尘仆仆。
多年前,楚国人李斯告别老师荀况和同学韩非来到秦国,被国相吕不韦收留做了“客卿”。吕不韦掌握着秦国的大权,又组织客卿们写了一部《吕氏春秋》,威名更响。威高震主,何况他竟牵涉到宫里的一起叛乱。秦王政自13岁起即位,十年过去了,他不再是大权旁落的儿皇帝。公元前237年,22岁的秦王也不管吕不韦与自己是什么关系,逼他自杀。吕不韦一倒,曾经眼红吕不韦的那些贵族趁此机会奏请秦王驱逐吕不韦的客卿。秦王于是下了一道逐客令,所有非秦国国籍的人一律离开秦国。李斯也在被驱逐者之列。
这天,李斯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咸阳回老家。原有一腔抱负,却未能施展,心中很是酸楚和愤懑。你这秦王怎么就这么混蛋一个呢?难道客卿都是来做间谍的么?其实,象我这种求功名的人占多数啊!
李斯在咸阳的一个破旧客栈里住了一天,望着王宫高墙,想着即将就要与高官厚禄失之交臂,或许从此就永远穷困潦倒了,自己三十而立的愿望不但没有实现,反倒落得一个被逐的结局。可悲啊!想升官最怕的是排错了队。谁能想到排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门下也会倒霉呢!
聪明的李斯失眠了一夜,仍是不甘心。望着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天,他灵机一动,遂磨墨展简,奋笔疾书,写下流传千古的《谏逐客书》。立马赶到王宫大门外,塞了一锭银两给太监,求他呈给了秦王。
秦王坐在他那高大的座椅里,展简一看,不由一惊。李斯大胆,开篇就说“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接下来,他大量举例,阐述“客”之功绩,而直言秦王做得不妥之处。这年轻的秦王并没有怒发冲冠,没有将竹简撂进火炉,他站起来,喝了一口侍婢手里的参汤,高声诵读起来: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相才矣,李斯!
秦王赶紧下令:速传李斯上朝。
李斯躲在客栈,心中忐忑,这道奏章本就是押宝,要么丢掉脑袋,要么出将入相。就看秦王的胸怀大不大了。
没想到李斯的官运还是不差。秦王恢复了他的谋士之职,李斯又象在吕不韦家一样,有肉吃有车坐。根本不想自己的楚国和父母了。李斯一心只想着立功扬名,天天坐着马车去游说诸侯,还用反间收买手段,配合武力进攻。李斯上奏说:大王,我秦得天时地利,可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
秦王本就雄心勃勃,于是听从了他的意见,加紧备军。一时,秦国成了诸侯各国心中的老虎。
韩王安得知秦国的动向,惧怕不已,生怕秦国首先灭了自己,致使千万生灵涂炭。韩非上书说,秦国国相李斯与自己有同窗之谊,愿意前往。韩王安遂派韩非出使秦国,求和称臣。
正当壮年的韩非本就满怀一腔“帝王之术”,创法家学派,早已名扬天下。几次三番上书韩王,诚献强国之计,但昏庸的韩王就是不理。韩非常常喟叹无用武之地。心想,秦王能用你李斯,未尝不能用我韩非。何况我的名气在国际上还比你大呢!《韩非子》一书想必秦王也早看过。
这秦王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大有吞并天下之势。正欲网罗天下良臣谋士,以图霸业。《韩非子》一书中的观点甚合其意,他说:我若能见到这位韩非子,该多好啊!
韩非子就在这时候来了。
他一袭青布长袍,坐着驴车,车上载着一车简书,带几个随从,风尘仆仆来到了秦国都城咸阳。咸阳城里,商贾云集,百姓安乐,比起韩国来要好得多。韩非一行在酒店住下,要了几个菜肴,喝到了很久没有喝的美酒。同店小二聊起来。这一聊更让韩非坚定了留意,觉得自己满腔壮志满腹经纶说不定会在这秦国的土地上开花结果。于是,他连夜修书,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长文,呈奏给秦王,愿为秦王统一天下献计献策。
秦王读了奏章,韩非的观点与他不谋而合。他兴高采烈,大摆酒席,宴请韩非,召见三品以上大臣作陪。秦王举杯说:先生真愿为我秦国效力?
韩非站起来,手捧酒杯,一袭青衣,器宇轩昂,只听他不卑不亢地说:当然。秦强而韩弱,韩王不用臣计,致使民穷国弱,该当臣服。士为知己者死,我愿为大王一统天下出力。
好!干杯!
秦王喝干了杯中酒,韩非也喝干了杯中酒。酒足饭饱后,秦王说,先生请回,路途颠簸,早点歇息,你的心愿我会考虑的。
李斯陪老同学一起来到酒店,继续聊了很久。共叙别后之情,畅谈强国大计。夜深方执手而别,其情依依,李相国一再邀请老同学住到相国府里。送走李斯,韩非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活到48岁,到今天才碰上一个赞赏自己的君王,终于可以一展雄才大略了。何况还有老同学照应,在这里肯定能过得比老家好。这一夜,韩非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韩非起床后,认真梳洗一番,打扮得很精神。就等秦王来传他上朝觐见。可左等右等,日已西斜,仍然不见宫中来人。韩非纳闷了:这秦王咋回事呢?莫非也是个不成器的?
第三天,韩非刚刚吃过早饭,正准备外出,到街市上逛逛。一队身穿盔甲的武士来到酒店,不由分说,将韩非捉拿,打进监狱。
韩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大呼:我要见秦王!我要见秦王!为什么抓我?
狱吏被他吵得烦,过来说:我们是奉李相国之命,你就别吵了!安静点!
韩非更糊涂了:“我与李相国是要好同窗,他决不会抓我。你们骗我,你们胡来!”韩非双手摇晃着监狱的木柱,愤怒异常。
这时,牢头提着一壶酒,三个菜,开门进来。他把酒菜放在地上,说:先生,这是相国让人送来的酒菜,请你慢用。
韩非一看这三个菜,一壶酒,心一下子凉到底了。他说:李斯呀李斯!原来是你在捣鬼啊!你怎么就容不下我呢?
子夜时分,酒壶空了,菜却一块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