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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琥珀总是从早忙到晚。只是那肿毒溃破之后,她已经可以睡足够的觉了。她对自己的工作做得全神贯注,甚至于感到一种快乐,至少自己是满足的。当初从莎娜姨妈那学来的关于烹调、看护、管家的一切工作,现在她都应用自由了,而且她对于这家里的工作竟比她的女仆们做得还好,便觉得很自豪了。

她不敢替波卢洗浴,可是仍旧细心地给他擦拭身体,又得什帕奶奶的帮忙,也换过床上的褥单了。其他的房间里也一直打扫得非常整洁,像随时迎接客人一般。甚至厨房里的地板也擦得一尘不染的,所有的毛巾、褥单、食巾也都洗过烫过,每天也要把那些瑊盆用砻糠和肥皂洗擦一番,然后在旺火旁烘干。这曾是姗拉姨妈教她的,可以使得瑊器发亮不生斑点。这样她的两手开始变得地粗糙起来,又长起了好几个小茧子,同时她的头发也不再顺滑了,脸上已有一个半星期没有沾过一点粉,但她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对自己说道——我再让自己时刻光鲜好了。目前,她每天面对的就只有什帕奶奶,以及那几家食品店的老板们,他们都统统没有关系的。

拿尔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的,琥珀也开始替她和自己的孩子担忧,但她安慰自己,她们一定没有什么。因为她知道,瘟疫并没有传到乡间。

她自己身体一直都健康,她想一切都应归功于那犀牛角,还有她嘴里衔的那个古钱,乃至最古老的她每天剪下一绺头发粉碎然后浮到一杯水里的方法。这方法是什帕奶奶告诉她的,她们对此都深信不疑,因为什帕奶奶看护过八家疫病人家,都靠这种方法让自己安全,偶尔她也要做做祷告,希望上帝也得保佑。

巴登医生上次来过后就没有再来,什帕奶奶和她都认为他非死即逃了。因为城里的疫势一天天加重,逃走的医生也渐渐多起来,可是波卢的病势渐渐好转,琥珀就没有再去找医生了。

每天早晨起来,她的工作就是先喂他吃早饭——通常总是一碗补血汤——接着再给他的创口换绷带,洗脸,又设法帮他刷过牙齿,然后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梳头发。每天的这段时间都是她最享受的,因为她一直都在做家务,很少有工夫可以和他相伴。有时他会看看她,可是他的眼睛却迟钝而没有表情,她不知道他究竟认不认得自己。但她每次俯身看他的时候,脸上总浮起一个微笑,希望他也会微笑。

时间长了,微笑出现了。

已经是在他害病以后的第十天,她坐在床上和他面对着,专心在梳他的头,这时他的头发已变得很健康,跟平时没有两样了。她轻抚着他的一个发鬈儿,脸上微笑着,心里也真正快乐得很了。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出他正在注视她,并且一定是看见她的,已经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在做什么了。她看见这情形,不由得全身都震撼了,又见他嘴角上正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她就连忙伸手去轻抚他的面颊。

“上帝祝福你,亲爱的——”他的声音温柔而苍哑,就像耳语一样,说着,他就转过头来亲她的手指。

“哦,波卢——”

她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的咽喉胀得发痛,同时一颗眼泪激动的溢出眼睛。及至第二颗眼泪又涌上,她连忙擦去了,此时他已重新闭上了眼睛,疲倦地扭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自从那一回之后,每次他有意识的时候她总知道,慢慢地他就和她说起话来了。很长时间,他只能说几个字儿。她也不勉强他多说,因为她知道他说话很费力气,说了之后总是十分疲倦。她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跟着她走,她看出那眼光里满是感激,便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她想跑去告诉他,说她只是因为爱他而做她分内所应该做的事罢了,又想去对他说,照顾他的日子是她生平再也快乐不过的日子,因为她所有的行为动作和所有的时间都是为他而用的,不论他们之间过去有什么不快,将来作什么归宿,她在这几个星期里面完全拥有他,这几个星期总算被她享受到了。

伦敦每天都在变化。

逐渐逐渐地,街上的小贩不见了,就连数年不变的更夫的呼声也听不到了;很多店铺都关了门,那些向过路人招揽生意的学徒也消失了——因为店员顾客相互害怕着;朋友们远远看见就避道而行,免得碰头要逗留说话;有许多人怕被染病连食物也不敢买,所以已经有一些人饿死了。

所有的戏院是五月就关了门,现在大多数的酒馆、旅馆,也都关门了。那些继续营业的也是九点钟就必须打烊,将所有的客人一概都劝逐出门。

虽然大家都害怕染疫,但教堂里却是拥满了人。所有正教的牧师大多都已逃走了,那些非正教的牧师大多都留在都市中,不时对一群昏迷苦恼的群众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指斥罪孽。至于此时的妓女,都是从没有过的忙,因当时正传布着一种流言,说是要防疫病,最好是染上花柳病,所以雀儿院、橙黄山、夜莺巷等处的妓院都是整天整夜开门的。妓女和嫖客经常搂抱着死在一块儿,那班龟奴就将尸首偷偷地运出,免得前面客厅里的嫖客看见兔死狐悲。现在相信命运的人越发多起来,都道及时行乐,死到临头反正是逃不了的。所以就有许多人去占星算命,任何人谁摆个占卜摊,都是生意兴隆的。

死人搜索队在每条街上穿行。他们的职务就是搜查市内的死人,并将他们的死因向上报告。这种队伍也是由一班不识字的老太婆组成,同那些主动当看护的是一类人物。有人发了疫病发生她们就强迫将病人隔离,走到街上时刻带着一根白色的手杖,以便人家看见她们就马上闭嘴。

整个城市都安静下去了。泰晤士河上曾经来去纷忙的船舶都静静停在那里,因为一切船舶的进口出口都被禁止,以至于那班整天喧闹的粗鲁船夫也都消失了。四万只狗和二十万只猫已全被屠杀,因为大家听说他们会传播疫病。这时即使住在城里,也可听见伦敦拱桥底下涌水的声音,这是平时没有人去注意的。

不久之后,坟墓已不能各人独占一个了,于是便在城厢简单地掘了个公坑——四十英尺长,二十英尺深——用来丛葬。每天晚上都有死人被埋进去,有的还体面地装在棺材里,也有只裹着一条褥单,甚至还有赤身露体的,同他们断气时一般。死人被埋进这个公墓里,便做了无名之鬼了。白天里,这里飞来乌鸦老鹰,见有人来方才飞到天上去,等人走了就又争夺食物,及至那些尸体烂起来,一阵尸臭飘进了城里,全城都将笼罩在这种气味中。

那个夏天尤其热。教堂上的风信旗难得转动,四郊牧场的草都干黄了,泥土硬得同砖头一般,一切的花卉都已干枯。

琥珀也不去想防御疫病,因为那些只能待在城里的人也没有其他方法,就惟有让自己神志清醒而已。

她必须出去买东西——因为街上已经没有叫卖人,什么东西都得她亲自去店里买了——她经常听见那些封锁的房子里面发出呼喊、呻吟和可怕的尖叫声。无助的面孔从窗口出现,并且伸出手哀求:“替我们祷告罢!”

疫势迅速地蔓延,街上可以看见越来越多的已死和濒死的人。她曾经看见一个男人缩在墙角,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向壁上猛撞,痛苦地在那里呻吟。她吃惊地看了一会儿,便捏着鼻子打他身边绕着急忙跑开去。她还看见一个已死的女人倒在一处门口,怀中还有一个在吸吮着奶,她那雪白皮肤上的青色疫点清晰可见。她又看见一个女人抬着一口小棺材,哭着打街上走过。

有一天,她正在卧室里打扫,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远远地大声呼喊,起先还听不清喊些什么东西,可是声音越来越近,分明是向圣马丁胡同里来的,逐渐他的声音可以听得清楚了。“醒来罢!”他在那里喊道,“有罪的人,醒来罢!瘟疫来到你的门口!坟墓张开大口等着你!醒来罢,忏悔罢!”她掀开窗帘向底下看,看见那人正从她的窗外急匆匆地走过,乃是一个半裸着身子的老人,头发乱得像杂草,留着又长又黑的胡子,一路向着那些封锁的房子高喊。

琥珀顿时心觉厌恶。“他见了鬼了!”她喃喃自语道,“这老不死的糊涂鬼!人家已经心里难受得紧了,还来这里恐吓!”

还有一天晚上,已是七月的尽头,她又听见一种比这还要可怕的呼声。先是一阵大车碾过石子路上的辘辘声音,接着又有几声铃响,随后一个男人用低沉声音在那里叫喊:“把你们的死人送出来罢!——把你们的死人送出来罢!”

她向什帕奶奶瞥了一眼——因为波卢正在睡熟,又赶回窗前。什帕奶奶也迈着鸭子步儿跟了过去。她往窗外一看,只见一部大车慢慢从那里赶过,一个人赶着车,一个人摇着铃在旁边走着,还有第三人拿着火把照着路。借着那火把的光亮,她们看见那部大车已装满半车的死人,毫无规律地堆叠在那里;一个女尸半身挂在车板外,她的长发好像已经碰到地了。

“啊呀,我的天!”琥珀慌乱地喊了这一句话,不禁又打起寒噤来,连忙关上窗户缩回房中,却早已是一身冷汗。

什帕奶奶也吓得全身颤抖。“哦,耶稣!这样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竟连阿猫阿狗也分辨不出了!哦,天!这真让人无法忍受!”

“你不要再唠叨了罢!”琥珀不耐烦地骂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夫人。”什帕奶奶低声地答应,“今天也许是跟你我都不相干了。可是谁能保证呢?到了明天也许咱们都要……”

“快闭上你的嘴!”琥珀突然转过身子嚷起来,那老太婆被她吓了一大跳,这才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发脾气,便马上接着说道,“你是跟娘子井的婊子一样喜欢乱想的,干吗还不到厨房里去以免饿死?”

什帕奶奶很满意她最后的话,琥珀心里一直都是刚才那部尸车的影像,却怎样也挥它不去。她在街上看见那些濒死和已死的人,耳中不断回绕那种丧钟的声音,公墓里面的臭味儿,城里那种恐怖的安静,乃至底下卫士跟她讲的上礼拜一共死了两千人的新闻——这种种东西全都堆叠起来,清晰地开始对她产生压力了。先前波卢病得最严重的期间,她是可以无视恐惧和失望,因为那时没有时间去想。现在呢,却有一种心生的恐怖开始在闯进寂静的生活中。

很多人都陆续死去了,为什么我还是好好活在这里呢?难道他们都非死不可吗,我到底做了什么才可以活在这里?偏偏她又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好心善良。

恐惧也像瘟疫一样会传染的,也跟瘟疫一样会蔓延开来。好好的人如果怕害病,那么就越容易生病,何况如今死亡遍地都是,你可以呼吸到它;你可以从一口食物里将它带进去;你在街上碰到了它,它就跟着你回家来了。死是平等的。它不择贫富、美丑和老幼,都是平等对待的。

八月份的一天早晨,波卢告诉琥珀,说他觉得再有两个星期他们就可以离开伦敦了。那时琥珀正在帮他铺床,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一句,其实这桩心事她也想了一些时候了。

“现在没有人能出城了呢,不管有没有健康证明书。”

“想走就一定能走。我已经想过,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城。”

“那真是太好了。现在城里啊——天晓得,简直就像地狱一样!”她赶快闭上嘴,向他微笑起来。“你想刮脸吗?我现在技术很棒呢!”

波卢摸摸自己已经长得很多的胡子。“好吧,我当然想,我觉得自己像个老渔翁了。”

她到厨房里去端热水,看见什帕奶奶低着头坐在那儿,膝胯里还捧着一碗吃了一半的汤。“唔!”琥珀高兴地说道,“你难道吃不下去了吗!”她将挂水壶的鹤嘴拿开,拿个脸盆接了点水,伸个手指头儿试试水的温度。

什帕奶奶垂头丧气地长叹了一声。“天,夫人,今天我不知怎么了,觉得不大好过呢。”

琥珀马上挻直了身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如果这老婆子也害起病来,她心里想道,我一定要她赶出去,那区里的管事也要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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