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而已,大周立国已三十年。
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大周开国君主周帝白炎大薨于九龙塔中,史称周元帝。
原来在倾国的二十年之后,白炎终究随着那人去了。
他身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叫当时年不过十五岁的长公主代天摄政,改年号黄初,至此,已逾十载。
当年那个“西风停瘦马,孤月入孤城”的边野小城,已经颇具规模,百姓俱言这都是那位书生县令的功劳。
现在或许,应该叫做书生城主了,东临城城主白守一。
东临城本是一座边荒小城,地接南蛮,出了城往西南方向走三十里,便是无尽大山。
此地本非交通咽喉,也无甚稀少产物,按理说难为发展。可十年前,城主白守一邀天下文章大家居行(声同:形)先生游于大山,忽见一湖,当时正逢满月,湖中月色怡人,美不胜收。
居行先生有感而言:“天下月色十分,此湖独敛其九。”
是以,此湖以敛月之名,知于天下,文人雅士争相来此。
此湖中有一花,通体透白,花蕊微红,花香淡雅而悠远,读书人称之为月莲,赞曰:“花开天下醉,碧水白鸥回。”
如此一来,不只读书之人光顾此地,就连那些富商豪客,也不免来此附庸风雅一番。
正因如此,这边塞小城变得十分热闹,一来二去,便有了今日规模。
离敛月湖不远地方,有一座山峰,不大,也无甚秀丽之感,这样的山峰在这无尽大山之中随处可见。
半山腰处有一草堂,门上挂着一方牌匾,说是牌匾,也不过是不知哪里寻来的木头,胡乱劈了几下,就歪歪扭扭的挂在了上面。
只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南明堂。
左右门扉上还有一副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一位少年站在门扉前,望着这几个字出神。
这位少年面容刚毅,身材挺拔,精悍干练,虽还是弱冠少年,但身形却比成年人还要高大一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句话倒是韵味十足,南明堂这三个字只怕也是从其中化用而来。只是这字..实在不敢恭维。”
这几个字写的歪七扭八,毫无美感可言,远远称不上是书法,倒像是哪个顽童的笔迹。
“老爹留下的地图应该不会错啊,应该就是这里了,可是..归葬先生数十年前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了,这字莫不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写的?”
少年捧着手里的地图,一阵胡思乱想。只因为他要见的那个人实在积威太甚,对于自己这样的小辈来说,那个人根本就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此时已到时雨之月(十月),山间的云雾凝而不散,煞是宜人。而山风却已经带了些凉意,肆意而欢快的拨弄着少年的衣襟,似乎是在催促着他。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上前敲响了门扉。
“咚,咚,咚。”
然后他退后两步,恭敬的等待着。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草堂的门被打开了。
一位睡眼惺忪的白衣少年走了出来,嘴里嘟囔着:“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这时要午睡的么?”
恭敬而立的精悍少年不知如何是好,山风阵阵,鼓动着两人的衣襟。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默默无语,半晌,白衣少年不耐烦的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来烦我。”
白衣少年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走回草堂。
壮硕少年急道:“且慢,这位,呃,这位兄台..可是归葬先生的高徒?”
白衣少年回头打量了一下他,说道:“你是谁?”
壮硕少年沉思了一下,觉得面前这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即便不是归葬先生的徒子徒孙,也应该与归葬先生有些关系,当即咬牙说道:“在下小姓燕,草字当年,不知兄台..”
白衣少年有些玩味的看着对方,说道:“燕当年?好名字,好名字..哦,我啊?在下复姓上月,双名思堂。”
两人性格有着很明显的差距,壮硕少年燕当年介绍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谦称,比如小姓,草字。
而白衣少年上月思堂则并没有这样的意识,复姓上月,双名思堂。虽然自称在下,但语气很是随意。
上月思堂盯着燕当年的脸,注视了好一会儿,直看的燕当年有些尴尬,他下意识的说道:“这位兄台,在下,有什么问题么?”
飘渺的云雾如温柔的仙女,轻轻围绕在群山周围,然后在山风的挑弄下,又逐渐拉开隐约的面纱,露出清晰的面目。
不知何处传来的流水声和清脆的鸟鸣声,欢快的回荡在山间。
终于,上月思堂出声道:“不要叫我兄台。”
“啊?”燕当年有些没听明白。
“你月角虽实,但天庭不显。应该年过十八,但十九尚远,我是永初十三年夜樱之月(三月)生人,你比我还大上半岁。”上月思堂很自然的解释道。
燕当年震惊的盯着上月思堂,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自己的确是永初十二年时雨之月(十月)生人,前两日刚刚过了十八岁生辰。年过十八,但十九尚远..
他说他是永初十三年夜樱之月(三月)生人,永初十二年时雨之月(十月)到永初十三年夜樱之月(三月),正好半岁..
这人一定是归藏先生的高徒!燕当年心中笃定。
未看手相,也未测字,也未使梅花或六爻占卜,只凭面相,便知人年纪和生辰年月..
归藏先生当年卜算之道闻名天下,恐怕也只有他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那,这位..呃。”
“叫我上月就可以了,你先进来吧。”
“嗯,那多谢上月兄弟了。”
说着,两人就走进了草堂之中。
草堂中也没什么装点,燕当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真是白瞎了南明堂这三个字..
只有一张竹床,铺写被褥什么的,旁边虽还有一个竹子做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看着上面落满的灰尘,它的主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翻看过了。倒是竹床上还散落着几副竹简,只是主人在翻看的时候似乎不甚爱惜,已经零散了。
草堂中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而身为主人的上月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管燕当年如何,自己就靠着竹床,席地而坐。
燕当年看了看地上尘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正主人都已经“落座”了..
一咬牙,燕当年就在上月对面坐了下来。
上月随手从床上扯过一份竹简,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你叫燕当年?”
燕当年端坐在地上,正色道:“上月兄弟,叫我当年就可以了,燕当年这个名字实在不能被外人知道,我出门在外,也只说自己姓当名年。”
上月抬起头瞅了瞅他,眼神似乎有些讶异。
燕当年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世决计不能外传,否则必然招来杀身之祸。告诉上月,也只是因为他是归藏先生的弟子,应该可以相信..
燕当年回想着自己着一路走来的艰辛,不禁有些黯然。但是随即他又振奋起来,现在终于找到了归藏先生的弟子,只要能找到归藏先生,大仇就能得报了。
燕当年抬起头,努力的与上月对视,而只见上月左手捏着下巴,深以为然的说道:“姓当名年..这名字起的不错,你起名字的功夫,几与我相仿,只比我差了一点点,嗯,一点点。”
“啊?”
燕当年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嘛,没什么。说正事,说正事。”罗宁打着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
燕当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说道:“我是遵从家父遗训,前来拜访归藏先生的。”
“啊,我知道,那老头子说了,今天会有人来找他。”
“老,老头子?”
“是啊,你不是来找他的么?”
“嗯,我是来拜访归藏先生的..”
“对啊,就是那老头子啊。”
燕当年深吸一口气,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眼前的这位白衣少年竟然对归藏先生没有半点尊敬,他解释道:“我是遵循家父遗命,前来此地。要拜访前朝大卫国师,归藏先生。”
说着,燕当年还双手抱拳,向着北方天岁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
看着燕当年如此的正式,上月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色凌然的将捏着下巴的左手换成了右手,思忖道:“那老家伙好像说过他是什么前朝的国师..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那什么前朝皇帝也真是,竟然让一个骗子当国师,他除了算卦准一点,其他的也不会什么..唉,不亡国才怪呢。”
燕当年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直接拍案而起,嗯,这里没有案,他是直接拍在了上月的竹床上。
“上月兄弟,我敬你是归藏先生的弟子,才对你礼敬三分,不曾想你竟然如此不尊师长,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告诉我归藏先生在何处,我自己去寻。”
燕当年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衣袖一甩,差点甩到了上月脸上,而上月却根本不在意:“诶,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你生气就生气,拍我的床干什么?你拍坏了我睡哪去啊?”
燕当年见他竟然只顾着自己的床,一点悔意也没有,不由地怒气更胜,说道:“归藏先生何等人物?怎么会教出你这种数典忘祖的徒弟!”
上月奇怪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那老头的徒弟了?”
燕当年愕然,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久久无话。
屋外一阵风吹过,卷起一两朵不知名的野花,带进了草堂里。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那你说你这看相的本是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要跟我说是你自学的!”
“就是我自学的啊!”上月理所应当的回应道。
燕当年为自己竟然跟这种人浪费时间而感到羞耻,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而来的艰辛,愤怒顿时难以抑制。
“哼,懒得理你这种不知所谓的人!你告诉我归藏先生在哪,我自己去寻!”
上月也恼火了,他本来脾气很好的。我好心好意的请你进来,你非但不感激,还要骂我..
“去去去,别在这儿烦我,他在后山找猴子呢。你要是能找见,就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