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万小季的大学同学，他们似乎有些交情，一见面就热聊了起来。万小季向那人介绍我，我一向是他的陪衬，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充当着“花瓶”，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那人和我同姓，叫周伟，我是认得他的，一个纨绔的富二代，在我们学校很有名，喜欢玩弄漂亮的女大学生的感情，经常闹出各种各样夸张不已的八卦新闻。
“周小默嘛，我们这个圈子里都认识了。”周伟笑说：“自从你小子认真谈恋爱了以后就四处炫耀，有什么了不起的。”
万小季得意的笑了起来，挽着我的肩膀亲昵的往我身边靠了靠。
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足以让我吃不下饭，我心里恶心，也不能全部表现在脸上，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其实“认真”两字说的极好，他过去是不认真，可现在，也不见得认真到哪里去。我抿了抿唇，不由得觉得轻蔑。
“笑什么？”
他靠过来轻声问我，我摇了摇头，好在他现在有要应付的人，没空理会我，我可以尽情的开小差、神游。
周伟带我们进了包厢，果然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周伟的爸爸是周氏企业的股东，听万小季说周伟为了不靠他爸爸，决定自己出来投资搞事业。
周伟喜欢吃喝玩乐和女大学生，开个餐厅其实算是很好了，我还以为他会开个夜总会之类的。
很快两个人就聊到工作的事情，万小季已经毕业两年了，他大学学的是经营管理，一毕业就在自己父亲的公司上班。万叔叔的公司经营范围广，本来是做食品发家的，现在也做做餐饮业、房产业。万小季虽然德行不怎么样，但是似乎生意上还不错，我总听见万叔叔夸赞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或许儿子在父亲的眼中都是如此，所以万小季只要在大事上不犯错就已经在他们眼中算是完美。
可只有我知道他们这种富二代的内心本质到底有多肮脏和龌龊，尽管如此，我也只能像个米虫一样依附在他身边。
作为富二代，不用努力起点就比普通人的一辈子都要高。
我不知道他工作上的事，只知道他不是很忙，否则怎么总有时间来抓住我的小辫子。和周伟，大概也是想多结交点儿人脉，以便在关键的时候利用。
去年有个“饮料工厂”的案子，从那家公司经营破裂，万小季主张全面撤资，那个饮料工厂的厂长女儿在家门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和万叔叔却依然熟视无睹起，我就知道他们这些商人的本质。
万小季以为我不认识，可我不止见过那个厂长女儿一次，不是在家门口，是在万小季的办公室门口，每一次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时衣冠不整。
“我去趟洗手间。”
我不想听他们说生意上的事，况且一大桌子的大鱼大肉，我看着心里就不舒服，加上还有两个让人不思饮食的人。
万小季看了我一眼，叫我快点儿回来。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犯人，连上厕所也要向他一一报告。
从走廊经过，胸口越来越不舒服，现下一片恶心。
我什么也没吃，却吐了不少。
拥有一个生命，原本应该是美妙而且值得欣喜的事，可这个孩子的到来，只会让我原本的牢笼更加的坚固，更加的长久。而我不想这样，永远被关在万小季的身边，简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我的鼻子酸涩，我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在心里说：你不能怪我，是你，本来就不应该来。
从厕所出来，我将水龙头打开，听见水流声“唰唰”，我不停的将水珠打在脸上，让自己可以更加清醒。想让水流带去我脸上的疲倦，和心里的污秽。
我知道我所期望的那种人生再也不会存在了，可尽管如此，我也不想让自己认命。
在包里翻纸巾的时候正好有人递了一张过来，我顺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再次看见他，那个原本只存在在记忆里的人，那个一想起就会觉得自己的处境格外艰难的人。
戚轮希的眼神是那么的深不见底，那张脸除了些微的棱角变化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可同样是面无表情，眼神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便会完全不同。他十分冷静的看着我，眼睛却似刀子一般。
我下意识的想逃走，转身加快脚步，我没有脸来见他，怕他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怕他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或是怕他关心我，无论他对我说什么，却都是我承受不起的，我只能避之不及。
他跟了上来，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吓得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却立马就被一股力道拉住，我急于躲避，吓得尖叫了一声。
“怎么，你怕我？”
终于他开口了，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但让我难过的是，就连那声音都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
他的声音是一样的，温度是一样的，就连身上的气味也是记忆中的样子。
可唯独我，不一样了，也不会再一样了。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或许是我内心实在是希望这样，几乎脱口而出，这种可笑的辩解，心虚得不像话。
“呵······”他嗤笑着，像是一种酷刑，嘲笑着如小丑一般的我。
我在他的面前无法隐藏，就像是赤裸裸的站在他的面前，被他观赏。
自从我认命以后，就没再想见到他。
眼前的我，残缺不堪，狼狈不堪，一无所有。
眼前的我，早就是这残酷现实的玩物。
那些像是上辈子的回忆，那些美好的时空，我多希望还能保存起来，如果一直互不相见，至少我还能一直尽量完好的保存着。
“哦，对了，今天白天见到的人是你吧？”
我愣住，彻底的傻在了原地，我不知道他会这样直接的问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以往那些美好的一切，也像是幻影一般的消失了。
就在我出现在妇产科准备人工流产的时候，就在他听见护士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就在他抬起头来的看见我的时候。
是老天爷的玩笑，还是我自己的报应？
报复我负他，报复我出卖自己，报复我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也是，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当然不希望和以前的男朋友有什么交集。”他放开我，像是十分轻松的说道：“怎么，那个人不愿意对你负责任吗？还是只是个不小心的意外？”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的一言一行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意料到他还会恨我，所以会冷言冷语。我意料到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早就无限低劣，所以不准备他会好好对我。可是就算是这样，以往的他，安静、沉稳、内敛，虽然偶尔毒蛇，却也会懂得包容。
我不想再给他羞辱自己的机会，继续转身迈步向前。他则更加的直接，三两步便到我的身前，挡住我的去路。
接着对我笑道：“其实人流在那家医院并不是一流的，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更好的，保证不痛不痒的就能让你再次把别人从自己的人生里一秒踢开。”
“戚轮希！”他的话让我无法反驳，却也让我痛心。
“不是不认识我吗？居然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他的脸上挂着笑容，那种笑容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是那种狡黠的、假意的、停留在表面的。
我们彼此僵持着，他就在我的面前，可除了彼此僵持，我什么也不能做。他非要和我的那句“认错人了”对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解释，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解释，用什么立场解释。
可至少，我不想自己在他的眼中那么卑微和轻贱。
我扬起自己骨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过的骄傲和自尊说着狠话：“是呀，我就是喜欢轻易的把别人从自己的人生里一脚踢开，我觉得累赘的、讨厌的就应该滚得远远的！”
“行了吗？”
我甩开他，看见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夹杂着失望。
我告诉自己，就应该这样。
我再离开，他没再追上来。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场噩梦，可是至少这噩梦又让我再见到他了。
我觉得自己好矛盾，这样的我，为什么要让他看见，可他终于还是应我的要求出现了，尽管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这个包厢是木质镂空的，原本的竹扇拉窗没有关上，我生怕他会从这里经过。
尽管他已经知道了我此时此刻最大的秘密，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会怎么想我。但是我依然不希望他看见我和万小季在一起，至少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和他在一起的样子。
况且如果万小季知道我见过他，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感觉自己十分丑陋，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胆小鬼。
可是我没有办法，这个世界那么大，却也那么小。
大到永远都走不完，小到哪里都容不下我。
开车回来的时候万小季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看我一直都不在状态。
我想问是什么状态，他的朋友那么多，我应当保持每见一次都要笑脸相迎趋炎附势的状态吗？
又或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质问我？
万小季在我的心里，就像是一个魔鬼，我痛恨他，我惧怕他。
他是个观察入微的人，我怕他发现那些秘密，我会落得比万劫不复还要恐怖的下场。
后头有人在狂按喇叭，司机姓汪，最近才从公司调过来开车，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十分拘谨和小心，好像十分怕万小季。
万小季正在和我说话，他在后视镜那头观察了很久才请示说：“万先生，后头一直有个车跟着我们呢！”
我们一同向后看去，我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方才在餐厅碰到的戚轮希。
他是不是疯了，一直在车后狂按喇叭。万小季也看见了他，下一秒钟握住我的手腕。他什么也没说，可当下那一秒的眼神直接射过来让我浑身发憷。
“我······我不知道啊······”
我浑身发抖，结结巴巴的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