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该死的,那些炸药原本是准备用来封死洞口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变成了那孩子逃命的筹码。
端木的羞愤可想而知,但他也只是凶狠地瞪了空荡荡的洞口一眼,就回手抽出火把,跑过去,抱起杜莎,带着那几个人,和那些巨大的行李箱,一同消失在了山洞的更深处。
而此刻,楚凡正站在远远的山脚下,眼看着导火索燃烧到了尽头。紧接着……“轰”的一声,被炸弹震落的巨石铺天盖地般落下,瞬间就将洞口埋没了。
因为炸药捆绑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爆炸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惊人,多少还有些沉闷。而且整个过程快得只容楚凡眨了一次眼睛,他只匆匆见了一面的母亲就这样被隔绝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当然,也被诀别般地带离出了他的整个世界。
那孩子在哭,眼泪像倾盆大雨般落下,可他却站在那儿,死死攥着拳头,倔强地不让自己出声,更不肯调转目光。
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在承受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生命最初的骤变已然完成了,而且是彻底而又凶猛地完成了,他已再不是之前那个楚凡,甚至再不能说是一个孩子。
那到底是什么呢?
哦,不,这是最不能去想的,因为每想起一次,都足以令他死去般的难以忍受。
生命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那种耻辱感就成为了一种核心。
他对自己,已经只剩下这种耻辱感了。
可上天显然只想令他绝望透顶,于是……
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响动,从山上传来,像是什么轻脆地撞击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只见那个不久前曾让他一见之下,便令他感受了美的震撼,并体会到了最初也是最强烈的心动的美丽女孩儿正站在那儿,而她的手里正端着一把枪,枪口正朝向自己。
女孩儿凝神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那双美得惊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好像他就是这世上最活该被唾弃的一件东西。
她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
根本来不及问,因为只过了一刹那……不长不短的一刹那,刚好足以叫楚凡记住她的厌恶和憎恨,并把它们深深刻进脑海……那女孩儿就用力扣下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震彻了整座荒石山。
回击它的,是紧随其后在山下响起的成片的枪击声,和疾驰的车子相互撞击时的巨响。
在这震天动地的喧闹的背景之下,夜风还在一阵阵穿越着山口,掀起着一声声凄楚的呜咽。
“呜呜呜……”
最终,一切竟全都混沌了,山风的呜咽,孩子的哭声,狂徒的惨叫,猛烈的枪击。
留下的只有一阵阵的“呜呜”声,在盘回,在萦绕,在如泣如诉。
它们真像在嘶哑、荒凉地述说着,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荒山外的荒野尽头,是一片极阴暗的边缘地带。
就算你已穿过荒野,来到相去不远的一两里地之外,放眼望去,还是只能看到一整块耸天触地的巨大黑暗。
没有什么不能被隐藏于其中,仿佛被吞噬一般。
在这长夜将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黑暗是最浓厚最沉重的,仿佛上帝亲手抛下的一方铅块,其庞然的程度能与背后的大山相比。
如果你有足够的胆量深入这黑暗,走得足够近,近到几乎贴近了山脚,就能看到一大片链在一起的高大尖塔。
如果你还能鼓起勇气,不畏惧迎面逼近的寒气,走上前去,伸去手轻轻敲击一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块块钢铁铸成的盾牌,每一块都有十余米高,七八米宽。
而盾牌之间,都留有一道黑洞洞的缝隙。如果你的指尖忍不住探向那里,就能摸到某种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长长的,顶端又长着一个圆洞,那是埋伏着的枪口,在沉静地等待着终将送上门来的猎物。
盾牌的后面,是三十余辆被掩护着的大型吉普,每一辆都是车灯尽熄,车窗紧闭。
如果不是偶尔有烟头儿上的火光从深色的玻璃窗后面闪现,你真会以为,那里面是空的。
在居中的那辆车里,一个梳着赤红色朋克头的赤膊美国佬儿正在猛吸着手里的骆牌香烟,他坐在副驾驶上,眯着碧绿的双眼,几乎光秃的眉毛上布满了道道伤疤。
“我该说你什么好?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娘们儿?”坐在驾驶座上的他的伙伴,一位右眼戴着眼罩的中年人懊恼地低声责怪道。
“我只是想****,妈的,她却狠狠咬了我一口!”说着,朋克头吐了一口浓痰。
“就因为你的鲁莽,我不得不动了刀子!”
“妈的,那个大块儿头就是条疯狗,关他什么事儿?”
“他们是一伙儿的,而且在逃命,在赶着去跟‘夫人’汇合,你难道看不出来嘛?”
“汇个屁,那条疯狗绝对跟‘夫人’有一腿,我敢打赌!你宰了他,也算是替‘先生’摆免了一顶绿帽子,岂不两全其美?”
“你想得美,如果我俩今晚保得住小命儿,日后赶到日本去面见‘先生’、‘夫人’,我看你怎么交代!”
那朋克头贱嘻嘻地笑道,夫人“不会也给我一刀吧?”
“悬!”
朋克头听到这儿,像被人挠到了痒处,仰头大笑起来。
“你还有心笑!”
夫人“才没那么蠢!那样一来,不正好说明了她也是个婊子?”
眼罩男听了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好你个秃驴!”他叫骂着,一把夺过朋克头嘴上的香烟,狠狠捻在了他戴着金属护掌的手背上。
这让朋克头笑得更欢了,洪亮的笑声震得车身都在微微颤动。
可突然,车尾像是颠了一下,朋克头马上收住笑容,偏过头,眼里冷冷的目光向车尾射去。
眼罩男也感觉到了,他刚要张口,朋克头立刻将一根手指竖到嘴上,示意他别出声儿。
因为没开灯,只看得到车后座大体的轮廓和黑漆漆的后车窗。
侧耳细听,也只有车外山风的呜咽在高远的地方盘旋。
过了一会儿,朋克头还是不放心,又将旁边的车窗放下一半,探出头去,往后瞧……山脚下立着几株枯死的老树,和几丛蓬松的荒草,那树和草都不高,倒也藏得住人。
细看了片刻,只见夜风吹将它们吹得瑟瑟发抖,也没显出什么异常。
朋克头回过头,跟眼罩男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意思是说,算了,还是警戒要紧。
但朋克头是个偏执的家伙,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提起内把手,推开了车门。
眼罩男伸手想阻止,却抓了个空,眼瞧着朋克头跳下车,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该死的!”他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赶紧挪身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探出上半身往外瞧。
那朋克头大步流星,已来到草丛眼前。他站下来,拨开一丛荒草往里看,只见山脚下被草影掩盖住的一堆堆碎石,还有一些砸烂的玻璃瓶和乱糟糟的塑料袋藏身在那里。
“行了,回来吧!”见朋克头站在那儿不动,还在左右转头,探看个不休,眼罩男压低嗓门儿,不耐烦地催促道。
风把他的声音吹进了朋克头的耳朵里,他也只当没听见。
“都什么时候了。”总裁“的部队随时可能打上来,他还有心情在那儿捉鬼!”眼罩男嘟囔着,觉得他的伙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他把脚踩到车子的脚踏板上,站起身,让脑袋高出车顶一截,前前后后将车队打量了一番。都是门窗紧闭,严阵以待的样子,这让眼罩男倍感欣慰,因为这次的阻击“先生”(端木)交给了他全权指挥,他当然比谁都更乐于看到这种景象。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朋克头,一边把牙齿咬得紧紧的,真狠不得扑上去,把他像头死猪那样拖回来。
然而,他的怒火马上就让位给了诧异,因为他瞧见朋克头正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脑袋后仰着转向左边,正死死盯着远处,他的侧面像石雕一样生硬、呆滞,完全被极度的震惊侵占了。
其实眼罩男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那边的某种光亮,并不强烈,却很吸引人。于是,他也将目光转向了那边,随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番奇异如梦幻般的景象。
在那边,长着成片的野蒿,这种高不过一米的荒草远远看去,总是绒绒的一片,像极了专门用来点缀画面边缘的工艺品。
此刻,那些野蒿在闪着光,柔柔的,丝丝缕缕的,最干净不过的一种淡蓝色,而且是一抖一抖的,好像寄居在它们体内的某种奇异的生命正在复活,正在挣脱。
逐渐的,那闪光在一点点增强,但还没达到夺人眼目的程度。
又过了片刻,淡蓝慢慢变为了紫蓝色,异常的美丽又动人,令眼罩男也不觉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真见鬼,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朋克头已急不可耐地向那边奔去。
因为在近处,又迎着那片光,朋克头当然看得比眼罩男更真切……他已发觉在那片野蒿深处,还藏着一团又大又怪异的东西,那东西在颤抖,很痛苦又很急切的样子,就像奋力破壳而出的小鸡,在跟某种看不见,但可以感受得到的神秘力量做着殊死的抗争。
不知为什么,察觉到这一点时,朋克头的心脏狠狠地紧缩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像蛆虫爬进了骨头。
可他就是这么拗,恐惧刚蹿上心头,他就涨红了脸,活像受到了最深的羞辱。
紧接着,他就转身向那边跑去,同时掏出了插在裤带里的手枪,干净利落地将子弹推进枪膛,又将右手的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这是把无声手枪,射程远得惊人,最适合危急时刻的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