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太无耻了嘛!
他的目光更冷酷了,迷人的嘴角荡漾着狞笑。
突然间,从他的胸腔里爆发出了一阵狂笑,我的手一颤,箭尖破开皮肤,扎进了肉里,一看到从箭尖上透出的血色,我便着了慌,猛地抽回手,可是已经晚了。
红名狼嘶哑地呻吟了一声,整个面部都扭曲了。
我知道他完了。这箭蛙的毒液马上就会要了他的命。
更何况我刚才那一下子很可能已刺进了他的喉咙。
可他还不能死呀!
他得告诉我是谁指派他来的,不然我向自己都没法儿交代。
其实,我根本不想杀他,我更不想从他的口里听到威廉的名字。
我甚至惧怕着他说出那个指使者。但他又必须说清楚,哪怕仅是为了让自己死个明白。
于是我抱起他的头,拼命摇晃着,好在那箭伤不像我想得那样可怕,只是划破了肉皮,不过毒液已经渗入进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看着他眼中逐渐涣散的神采,那冷如刀锋的目光正在悄然熄灭,我大声呼叫着,让他一定要振作些,他却牵动嘴角,不以为然地浅笑着说:……你怕了,是么……怕我说出你不敢听的……别担心,没你想像的那么可怕,没谁指使我,是我自己……哦,我明知是在自寻死路,可我还是来了……其实,我完全可以躲得远远儿的,我在梅里达逍遥着呢,奥良雷贡信任我,让我在那里任意行事。我是靠杀人过日子,但我杀的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我也无需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我……可我偏偏没能抵挡住那传说的诱惑,和叔父的唆使,他让我来暗中保护你们,说是借机可以一睹圣物的风采。
于是,我就来了……我来得太早了,挟持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让他带我潜入了地道……我埋伏在废墟的阴影里,等待着暗夜的降临……后来,你和你的养父如期而至,你跨上了废墟的石阶,你的养父却犹豫了……
他心神不宁,胆怯着那个神圣时刻的到来,因为他是来……恕罪的……哦,恕罪的人往往如此,心里想着得到宽恕时的欣慰,但当他们又要直面自己早前的罪过时,便会怯懦的……再后来,他发现了我,他的身手还不错,我很快被他制服了。好在等我亮明了身份后,他没再计较什么。我恳切地请求他允许我在这里静候着圣物的出世,然后我便会自动离开,去履行我的使命。你的养父很通情理,虽然有些顾虑,但他还是答应了。其实,那会儿他已经有所觉察了……他像我这般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我和一样的狂热与冲动。我们都是执迷不悟的。受着贪欲的驱使,只不过他早已悔悟了,而我呢,却刚刚开始陷入……
说到这儿,红名狼的身上发作起了一阵剧烈的抽搐,我感到他的骨头正在躯体里痛苦地扭搅着,而流动在血管里的温热的液体也正在一点点冷却下去,慢慢地凝固成了一种僵硬的死亡的征兆。
我抱起他的身子,用力按压着胸口,他只是淡然地笑着,无力地摇摇头,示意我不必了,他只想把话说完,他不愿带着遗憾走:……箭蛙的毒性的确厉害,不过比起美洲蝗来,也算不了什么,没有痛苦,我只是感到冷……越来越冷……我觉得身体里像是注满了铅,正在往下沉溺,沉下死亡的深渊……
别像个黄毛丫头似的,抽抽嗒嗒的多没意思,像你这样一位尊贵的公主,为我这个行窃未遂的罪人落泪,实在不值得……我是有罪的,但罪不在杀人,我说过了,我杀的那些人统统都是罪有应得的……之所以我认定了自己的罪过是因为……因为我没能始终坚守自己的身份,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杀手,除了杀人我什么也不该做,一路绝尘赶到这里,痴心着一睹神之风采的尊容,这本身就是一种渎职,我就应该受到惩罚……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这一时的贪念……也不过是思想上些许的偏差,居然首先激怒了威严的神明……
是呀,哪一个玛雅人不信神?何况我的内体还流着一半世间最虔诚执着的血液……早就耳闻过守护水晶头骨的神明是冥界里歇斯底里的复仇之神,挥动着银色巨翼想要倾覆世界的天狼,不成想他的报复欲竟是这般的狂妄,我只是在看到水晶头骨的一瞬间,受到那无法抗拒的奇妙光芒的诱惑,心底里涌起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波澜,想着那圣物如能归我所有该多好……其实,哪一个目睹了圣物的圣洁与奇美的人,没有过这种一时的闪念呢?可是那一刻,我分明感到头顶掠过了一丝冽凛的风声,我马上想到了天狼复仇的巨翼,便努力克制着心志,提醒自己,不可贪求,圣物是众神遗留在人间的信物,任何人都不能妄想得到它……可我,却怎么也收敛不住自己的目光,我的双眼无可救药地吸吮着那迷梦般魅惑人的光芒,尽管它已将整个废墟照亮,我还是能透过那光源的中心,看到那双空洞而又洞悉一切的骨感的眼窝……我感受得到它的无私、它的漠视、它的深邃奇幻……它尚在沉睡,却依旧是清醒的……它的灵魂时刻体察着世情民心的一切变化,千百年来它以坚如磐石的沉默护守着自身的秘密,同时又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唤醒它的人的到来……
最终,你来了,将它从不见天日的废墟中拯救出来,它那一刻的闪耀是在向你显示一种赤诚的感激,你感受到了么……是呀,你当然感受到了,还有谁会像你那样,与圣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心灵默契?可你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是,这普天下最圣洁的光芒,居然也是一切邪念与贪欲的根源……我不知在那一刻它唤醒了多少人的贪欲,你的那些族人只顾着膜拜它了,他们简直不敢抬头去看……而我……我……我却感到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已被圣物空洞的眼窝吸入进去了,真不知我动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没从你养父的挟持中挣脱出来,冲上石阶,狂奔到你面前,一把夺过圣物……当时我就像现在这样,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寸皮肉都在极度兴奋地抽搐……
一口吞下半斤鸦片的效力也不过如此吧……我真说不好,是圣物的光芒实在无从拒抗,还是我自身……哦,只能是我自身,是它的光芒将我全部的贪欲激发了出来,它只是一个诱因,而我,作为人类的我,自身难以估量的贪念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你能设想么,当汹涌如洪水般的贪念顷刻间在你的心底里绝堤,倾泄而下,那会有怎样的威力,导致怎样的疯狂么?看一看现在的我,想一想刚才我不顾一切的举动,你就会知道了……当时我还算明智,狠下心,一扭头,飞也似地逃开了……我寻着密林中隐匿难辨的小径,逃进了地道,找到我的坐骑后,我便向着古城的驿道赶去,在那里我遭遇了护宪军的增援部队,干掉了几个垫后的部下,等我策鞭返回密林时,惨绝人寰的偷袭已经发生了……
我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我的懊恼你是难以体会的,看到这些无辜的土著民被杀,我的心情和你一样的悲愤,这更让我意识到了贪念的恐怖与邪恶,因为我对那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实在太了解了,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体的,所以在心底里,我暗自发誓,接下来一定克尽职守,保护好你与圣物的安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废墟脚下,第一眼看到盛装圣物的玉盒时,我心中倾泄而下的贪欲的洪水居然再一次绝堤了……在你们默祷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那玉盒,我尽可能克制自己,但最后还是发作起来……你知道么,在我将手抢对准那位长老的太阳穴的那一刻,我真想调转枪口,把自己干掉……嘭的一枪,多么干脆……可我到底也是懦弱的,那会儿我一心想着挟持长老,让他带上我们和玉盒到安全的地洞里去藏身,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近乎痴狂的占有欲,以为只是出于保护圣物的热念……
然而,刚才,当我看到你放下玉盒,扑过来从我口中夺过木箭的一瞬间,我似乎又被一阵巨翼的挥动声惊醒了……是你的举动刺激了我,更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了这样的手段……我的眼睛尽量回避着玉盒上泛起的迷惑人的阴柔光芒,我当然清楚自己是在做孽,我也想过克制,但是……我做不到……当我俯下身去拾那枚木箭时,整个心魄受到了一阵猛然的撞击,我意识到这是自己仅有的机会,想要占有圣物,我只能也必须这样做,更何况……更何况只有你与我,我们又身在一条如此隐密的地道里,你呢,也不过是一个易冲动又无知的小姑娘……在向你扑过来的那一刻,我已经想到了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结果……我被天狼的巨翼击倒了,是你借助他的神威与机警战胜了我,不然,此刻你早已毙命了……
我就要死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怨恨你,或许我要说自己也是罪有应得的……哦,我把最后的生命都消耗在忏悔上了,何必呢?你又能理解多少?一切才刚刚开始,相信我的话,尊贵的公主,圣物一旦现世,人类的贪念便会疯狂地滋长,如果你还算慈悲的话,就请尽可能看守好圣物,不要让更多的人被它的光芒所笼罩……哦,明智的人根本就不要靠近它,因为我们都是懦弱的,任谁也无法抵抗自己的欲望,这便是我们为自身招来的最为可悲的惩罚!
这些话不是他一气呵成说完的,时继时续的气息,逐渐加剧的抽搐,毒性在他体内一步步的扩散、侵蚀……
整个过程是缓慢而又凄惨无望的。
直到他的肉体透出了青紫色,嘴唇也干裂、苍白到了令人不忍着眼的地步,他的鼻息便开始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