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4月,周鸿祎请万网、新网、中国频道的老板们到大觉寺明慧茶院喝茶、品樱桃。周鸿祎的意图很明显,想请这些CNNIC(中国互联网协会域名注册中心)的代理商们帮忙,当用户来注册域名的时候顺便兜售3721网络实名。按照他的构想,只要5个注册域名中有一个注册了网络实名,这就是一笔大生意,实在不行10个中有一个也行。所以周鸿祎一方面向他们介绍3721,一方面表明态度,只要他们愿意,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几个大代理商时不时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周鸿祎努力将话锋往回拉,却总是徒劳,这次见面,不欢而散。
后来周鸿祎才知道,这些代理商公司规模都比当时的3721要大,他们发自内心地不把3721当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这些代理商在来之前见过CNNIC的负责人毛伟,毛伟也和他们提及CNNIC要做类似网络实名业务的事情。因此他们不可能放弃现有的利益体系,而去为区区一个网络实名下赌注。
周鸿祎见CNNIC代理商不买账,心里十分沮丧,但他天生不服输。
CNNIC代理商嫌自己小,那我就找一些有成长性的地方经销商进行培养,这总可以吧?至于怎么去找,这其中大有学问。
周鸿祎到处找人请教,同时还读关于销售的书籍、杂志,看得最多的杂志是《销售与市场》。其中有一篇关于商务通渠道建设的文章,提出一个代理方式:小区域独家代理,这令周鸿祎眼前一亮。
所谓小区域独家代理是指,在一个特定的细分区域里,为保证代理商的利益,只找一家代理商,给予这家代理商在本区域里所有的权利与义务,同时也要求代理商要有一定的市场表现与保证。
周鸿祎活学活用。他选择去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拓展代理商。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区域,是因为他感觉江浙一带以及广东一带的民营企业不像北方的企业,不会过多地迷信政府。他先是在广州做试点,接着挑选了苏州、杭州等经济发达的城市。他亲自到一线去,一天跑三四个地方,甚至2003年全国“非典”时,他还全国跑来跑去做巡展,带着防毒面具坐飞机,去见代理商见客户。基本上从2002年到2003年间,周鸿祎都奔走在第一线。
为了让代理商死心塌地卖自己的产品,周鸿祎意识到首先需要让他们赚到钱。当时3721网络实名的定价是500元,周鸿祎打破原有的代理商占小头的代理模式,在收入分成上与代理商三七分,周鸿祎拿三,代理商拿七,这给代理商带来了很大的诱惑。当然这七成不是一次性给,而是先给五成,余下部分,一成作为任务奖励,一成作为不串货和没有价格倾销等守规矩的返利。这样的做法,很好地刺激了代理商全力卖网络实名,同时又能保证代理商在不破坏整个渠道体系的前提下去做。
凭借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大幅度做商务合作、做推广,另一方面自建渠道做销售,整个2001年下半年到2002年上半年,周鸿祎的网络实名卖得很顺利,在中国市场上也仅此一家。
CNNIC来了
不过,好景不长,到2002年下半年,CNNIC来了。
事实上,在2000年与RealNames接触之前,周鸿祎试图跟CNNIC谈合作。1999年的CNNIC主要在做互联网排名,并且做得风生水起,与此同时,CNNIC也管理着中国的域名注册。
当时周鸿祎就想找CNNIC合作,按照他的解释是想看看能不能借这顶红帽子。于是他前后找过好几次毛伟,而毛伟对3721存疑。在他看来,3721作为一家普通互联网公司给人做名字登记,这感觉就是网上公安局,或者城建局,按照这个理解,就不是商业公司应该做的事。周鸿祎一听,毛伟的想法也对,通常域名都是国家指定的机构在做,而3721中文网址又跟域名很像,大家安装3721的客户端,只要直接输入中文,这个中文的名字就可以卖了,如果这项业务大获成功,以后大家也就不用买英文的名字了。尽管如此,周鸿祎每次还是手舞足蹈地向毛伟做一番描述,比如,假设一个中文名字一年收费800元到1000元人民币,中国有上千万的企业,这就应该是上亿的市场。但无论周鸿祎怎样说,毛伟都不置可否,只是回复说,让我想想。
因为CNNIC方面不置可否的态度,周鸿祎就更加想抓住与RealNames合作的机会,同时试图与万网、新网等域名代理公司谈合作。这个时候毛伟主动来找周鸿祎,表示可以合作。按照毛伟的想法,合作的模式是这件事要归国家管理,3721相当于代理注册商的角色,由CNNIC给3721一个独家注册的权利。对于毛伟的这个合作提议,3721的管理层有了争议:作为投资方,王功权反对合作,他认为这件事做完以后,3721虽然赚了点钱,但产品、用户以及相应的体系都归CNNIC了,3721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周鸿祎的想法与王功权一样,不想就这样跟CNNIC合作。而时任3721 CEO的周宗文态度要温和许多,他主张合作。
就在2000年3721与RealNames谈合作的同时,CNNIC、中国万网等都在与RealNames接触。周鸿祎前后去了两次美国,与RealNames合作谈判持续了一年多,并无定论。双方分歧的关键在于谁来控制技术标准,RealNames试图收购3721,最终由微软控制技术标准;而周鸿祎不愿意,他只同意在技术和市场上和RealNames合作。
CNNIC的插足使得整个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RealNames最终决定与CNNIC合作,放弃3721。这再次令整个3721公司如临大敌:CNNIC代表政府,本来它就拥有足够的资源,而RealNames又有微软做靠山,一旦两者合作,原本想做客户端的CNNIC一直没下定决心做,与RealNames达成合作之后就不用做客户端了,这样的联手之下,3721到底要不要交出枪支呢?这个时候CEO周宗文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他的意思就是,没办法只能认了。这个时候的周鸿祎一如他之后的多次大难当头,都显示出超人的强悍。周鸿祎的逻辑是,反正事已至此,那干嘛不好好干一场,所以他的态度是强硬地要把3721中文网址做下去。
周鸿祎首先是请走了主和的CEO周宗文,重组了3721的团队。
重组后的3721团队还是十足的土鳖,不算资深的互联网人,但是他们不再相信请一个外来和尚就能念好经。周鸿祎也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一切都得靠自己。为了历练3721的团队,周鸿祎最喜欢把公司员工拉到北京郊区的大觉寺。这寺庙虽然不大,但很干净,他们在寺庙一旁的茶苑里喝茶开会,晚上就干脆住在寺庙里。大觉寺里有一棵千年银杏,枝叶茂密,树干粗壮,当时周鸿祎及其团队的很多灵感都在这棵银杏树下产生。大家在一起讨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头脑风暴。无论水平高低,部门经理们也都在这样的头脑风暴与公开讨论中慢慢成长起来。到后来3721出来很多作战力很强的人,也与当时的这种内部学习氛围有关。
团队重新调整完后,在IDG的帮助下,周鸿祎的3721又引入了日本集富的500万美金的融资。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也源自周鸿祎深切的不安感,CNNIC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财务上没有保障的话,心里就更加没底,所以他非要在银行里放几百万美金才放心。但这次融资条件谈得并不好,比第二轮融资的价值还低,以至于创始团队的股票都被稀释得很厉害,于是周鸿祎启动反稀释,其结果是他拿出自己的股份来补给大家。所以这次融资下来,周鸿祎本人的股份被稀释得仅剩百分之十几了。集富投入的500万美金跟3721公司的收入一起存在银行。
正是做好了这两方面的动员和准备,以及在商务合作和渠道端的高歌猛进,周鸿祎才有足够的勇气面对CNNIC的这场有准备的战争。
日后回忆起当年与CNNIC的苦战,周鸿祎表示,那段时间他其实是处于极度的恐惧中的,老是害怕半夜接听电话,还害怕哪天早晨醒来就接到政府的发文,将3721一纸毙命。
只是害怕没有用,许多勇士与战斗英雄在战场上也害怕、也恐惧,但重要的是控制这些恐惧,忍着害怕去做事。这时候王功权给了周鸿祎很多鼓励,平常王功权喜欢研究历史,他就跟周鸿祎讲中国共产党党史。1936年,红军历经两年时间在陕北胜利会师,2001年是红军长征胜利的65周年,那一年有许多关于长征的书籍和电视剧,在这些史料中,周鸿祎获得了内心的支撑点。党史里讲中国共产党早期也是天天被围追堵截,国民党不是对其封杀就是屠杀,但当时共产党人拥有信念,他认为自己也要形成这个信念,再靠这个信念去感染3721的团队。
早在2001年7月,CNNIC与3721的谈判即宣告破裂,CNNIC随即联手微软发布“通用网址”,并表示网络实名业务在“法理”上是存在问题的,这块业务应该由官方机构来做。如此一来,3721几乎陷入绝境。
周鸿祎觉得自己是一个弱势群体,他抓住CNNIC官商角色混乱的痛处,在舆论与道义上获得了呼应。当时的信息产业部对互联网的发展持鼓励的态度,它没有说这种名字服务就必须是国家机构去做,也没有说CNNIC不能做。这样一来,CNNIC本身没有执法权,也不能一纸公文将3721取缔掉,所以CNNIC被逼得转而与3721进行市场上的交锋。
在当时的中文互联网域名市场,CNNIC已经形成品牌影响力,它做中文域名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此外,CNNIC主打卖点是不需要下载,也不需要插件,加上与RealNames的合作,很多人都认为3721没有胜算。
这个时候3721与电信的合作逐步拿下,利用电信的域名跳板,使得RealNames与微软的域名解析合作在中国市场形同虚设。加上3721在推广方式上采用与门户搜索引擎相结合,当时搜索引擎只是门户的一个附属功能,通过与三大门户的合作,3721跟CNNIC形成了卖点上的差异。
双方除了在卖点上找差异外,最大的较量体现在渠道上。CNNIC采用多级代理体系,3721则是渠道加盟,通过小区独家代理走扁平化路线。当时3721在广东的第一个代理商是广州互易,这家代理商越做越大,野心也迅速膨胀,它不甘心只做广东的代理,向3721提出要做华南区的代理。这有违3721扁平式代理的原则,双方因此闹崩了。这家代理商随后找到CNNIC,帮CNNIC卖网址。广州互易销售能力强,圈子也广,但是很快也与CNNIC原有的销售体系发生冲突,加大了CNNIC渠道体系的内耗。
CNNIC过于依赖万网、新网和中国频道这样的传统厂商,这一弊端日益暴露出来。在周鸿祎看来,这些代理商就是“坐商”,而不是“行商”,也就是说他们不会直接下到一线,去各大城市或者小地方,自然也到不了企业身边,他们更多的是等着企业客户看到他们的广告,并且主动打电话来买。相反,3721的渠道在全国发展起来后,周鸿祎想做到蚂蚁雄兵,所以通常在当地雇用几十甚至上百人,挨家挨户逐个拜访客户,培育市场。在这个过程中,3721还帮助中小企业学会如何利用网络。无形当中,3721的渠道推广过程起到了教育市场的作用。
不到一年时间,RealNames就出事了。在实际销售过程中,代理商与客户经常会提出很多需求,比如通用名该不该卖。例如,做伞的公司就想买做伞这个名字,出多少钱都愿意买,但是其他公司也做伞,一旦卖出这个通用名字,其余做伞的公司就找不到了。因为CNNIC听不到一线用户的需求,合作方RealNames当时的做法是,无论什么名字,谁出钱就卖给谁,通用名也被卖掉。这一做法让微软十分恼火,微软认为这破坏了它的搜索体验。加之与3721的竞争,当时RealNames与CNNIC的合作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收入,并且它每年还要付给微软15%的收入。没多久,微软跟RealNames的合作就终止了,后者一夜之间清盘,立马宣告破产倒闭。
周鸿祎乘机跑到美国,一方面托人想跟微软谈合作,一方面又在找美国的VC。当时他谁也不认识,只是通过西岸奥美黄勇的介绍结识了曾经担任微软中国研究院院长的李开复,所以到美国西雅图之后,李开复帮周鸿祎介绍了一个人,跟美国VC以及当地的公司谈。周鸿祎还通过不算太熟的罗川牵线,找到微软公司,希望对方将这块业务交给3721来做。最后谈下来的结果是每年3721给微软公司几百万人民币,同时保证提供好的搜索服务。当时周鸿祎就向微软证明,3721的搜索虽然比不上百度,但至少比CNNIC强。
这样一来,有电信的合作,再加上微软搜索的跳板也将域名指向3721,就等于给3721的网络实名上了双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