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娥硕薇跳崖后,当夜在后院巡夜的守卫吓得屁滚尿流,又被博洛耐茨毒打、威胁,知道罪责难逃,趁夜深人静,在他住的下人房里上吊自杀了。这让原本就惶恐不安的人们更加惶恐,使博洛耐茨的紧张更胜一筹。死个把下人,不足为奇,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一到晚上,博洛耐茨就觉得,整个庄园笼罩着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上厕所都感到脊背发凉。本想狠狠惩罚撵妮娥硕薇跳崖的兵丁,可法不责众,只好作罢。
日月轮转,昼夜交替,日子一天天过去,博洛耐茨在心烦意乱中,终于熬过了半个月。这十五天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博洛耐茨的心渐渐松懈下来,笑容又爬到脸颊,他暗自庆幸:“鲁勾也弄根本不知道妮娥硕薇失踪,或者知道也不敢来寻仇。虎叫声本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我过度紧张罢了。”
苍茫的暮色,从木格花窗透进卧室,阿枝正在整理衣柜里琳琅满目的衣裙,博洛耐茨就笑模笑样地进来,高兴地对妻子说:“妮娥硕薇的事,紧张了好几天,总算过去了。明天你安排安排,一家人聚聚,好好热闹热闹,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哈哈哈——”
“老爷,你不觉得事情蹊跷吗?还是小心为妙!”阿枝担忧地说。
“真是女人啊,胆小如鼠!要有事早有事了,都过了十多天,翻不起什么大浪的。”博洛耐茨信心满满。
“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老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阿枝满脸严肃。
“呸呸,乌鸦嘴!扫兴!”不悦之色,笼上博洛耐茨面容。
“老爷,老爷,出事了!”正在博洛耐茨夫妻俩争执之际,派去督察牧场的两个亲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异口同声紧张兮兮地嚷。
“你们不是去牧场了吗?会有什么事?”博洛耐茨疑惑地问。
“快说啊!”阿枝停下手里的动作,惊异地望着他俩,催促道。
“牛……牛……,牛全死了!”大个子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敖朵牧场的牛和牧牛狗都被老虎咬死了,牧牛人不知去向。”小个子男人见同伴没说清楚,补充道。
“啊?瞎说!怎么可能?”博洛耐茨大声吼道。
“你们怎么敢跟老爷开玩笑?不要命了?”阿枝厉声呵斥。
“老爷,夫人,我们哪敢开玩笑?”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博洛耐茨一把抓着大个子的衣领,使劲推搡着。
“我也说不清咋个回事。我们按照老爷的吩咐,每天马不停蹄地忙碌,可是牧场那么多,一个月才能转团一圈。今早我们一到敖朵牧场,就吓坏了。牧场一片狼藉,黄狗死在壕沟里,牛全死在圈里,牧牛人连影子都没见着。”小个子男人说。
“我猜想,牧牛人见牛全死了,吓跑了!”大个子小心地道。
“这四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我一定要他们碎尸万段!”博洛耐茨气得脖子上的青筋一股一股直冒,很不能立马剥了他们的皮,吃了他们的肉,恶狠狠地骂道。
博洛耐茨家有数不完的牛羊,他把牛羊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专门派两个亲信做督察,每天骑着快马到各个牧场查看牧人的工作情况。牧人稍有不少,就要惹祸上身,有的牧人为丢了一只羊而流离失所,有的牧人因死了一头牛而赔了性命。这次,他家最大的牧场彻底毁了,他的心像被人割掉一般难受。他绝对不想善罢甘休!
烈日当空,暑气蒸腾,一年中最热的夏季,一天中最热的正午,博洛耐茨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急匆匆往山上跑,两位骑着黑马的牧场督察紧跟其后,两个娃子气喘吁吁地跑步跟在后面。刚到敖朵牧场,就闻到一股腐肉的臭味,博洛耐茨一阵恶心,赶紧伏在马背上,差点吐出来。
“老爷,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们去看后,告诉你。”一个娃子急忙跑上前,捂着鼻子,谄媚地说。
“不行!”博洛耐茨跳下马,双手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们的讲述代替不了我的眼睛,我要亲自去看!”
两位牧场督察见博洛耐茨执意要去,急忙丢下马,走在前头,推开虚掩着的门。博洛耐茨急赶两步,伸头往牛圈里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像闯进蜜蜂窝,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地吵着,迎面扑来,撞到他脸上,腐肉的臭气熏得他连退好几步。他再也控制不住,蹲在牛圈外的松树下,把早饭吐个精光。
“老爷,老爷!”两个贴身娃子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替博洛耐茨捶背。
吐了一阵,喘息了一会,博洛耐茨双手抱头,痛苦万分地说:“我长到六十岁,这等咄咄怪事,还是头一次见到。天老爷啊!你为什么这样惩罚我?”
“老爷,想开点吧!”娃子扶博洛耐茨站起。
“这个牧场毁了,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想想下一步吧!”大个子牧场督察说。
“是呢!是呢!”大家纷纷附和。
“到底来了多少只老虎啊?能一夜咬死那么多牛!”博洛耐茨百思不解。
“老爷,我们仔细查看过,除了狗脚印,就只有一只大老虎的脚印了。可能是雨后,脚印很深,看得清楚着呢。”小个子牧场督察边说,边指着地面说,“你们看!”
随着小个子牧场督察手指的地方,大家看清了老虎的足迹,便面面相觑起来。
“啊!脚印这么大,比一般老虎脚印大一倍呢。老虎到底有多大啊?”一个娃子疑惑地说。
“啊?啊啊?”看到地面的脚印,博洛耐茨不由自主地想起两次听到虎啸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差点栽倒在地。
博洛耐茨忍着饥饿,耐着吐后的虚弱,骑着马,带着督察和娃子,一行五人,转了距离敖朵牧场较近的几个牧场,确认一切正常,心里稍宽慰了些。夕阳西下时分,他们在一个牧羊场里吃过饭,踏着鸟鸣的音阶,扯着夕阳的金色回家。
第二天一早,博洛耐茨就让管家召集所有兵丁,留下少量保护庄园外,其他带上苦荞粑粑,拿着弓弩和刀剑,分成九个队上山打虎。博洛耐茨决定让射箭技术最好的一队(称为一队),到敖朵牧场沿老虎脚印搜索。其他几个队,分别在附近牧场周围寻找。
太阳刚在东山顶露头,浩浩荡荡的打虎队就出发了。一队人员从臭气熏天的敖朵牧场开始,像猎狗嗅着地面的脚印一般,弯腰低头,顺着老虎脚印找。脚印很清晰,让大家误以为老虎就在前头,禁不住有些兴奋。是啊!他们从博洛耐茨口中听说了这只老虎的危害,要是能打到它,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奖励。
上坡下坎,穿林过箐,他们像找绣花针一样,耐心细致地搜索着。可越找脚印越模糊,他们的心情也越焦躁,到一片青草茂盛之处,脚印再也寻不着。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乱窜。
打虎队出门后不久,博洛耐茨就站在庄园门口,翘首等待他们凯旋而归。他甚至想象着,如何剥下那张大虎皮,然后晒干、揉熟,垫在床上。虎皮垫子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睡在上面,难说能治愈他腰痛的老毛病呢。他甚至忘记了敖朵牧场被毁的烦恼,甜甜地想着,笑意爬上面颊,脸上的黑痣不停地颤动。
一天、两天、三天……博洛耐茨望眼欲穿,却没见打虎队的影子。他焦急起来,在门外踱来踱去,直至烦躁不安,破口大骂。骂该死的老虎,骂无用的奴才,骂天不公地不平……骂得口干舌燥,嘴皮起泡,都无济于事。
七天后,打虎队陆续回来,可都因粮食吃完,饿得不行才回,根本没人见到老虎的影子。博洛耐茨气得要吐血,却无可奈何。正是用人之际,他连惩罚一下兵丁都不能够。
“再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还是挑出弓箭能手,补充到牧场去,加强牧场防御。”博洛耐茨和管家商量。
“九十九个牧场,一个牧场派两人都是一个不少的数目,庄园防卫也得加强。怎么办呢?”管家忧虑地说。
“最偏僻那五个牧场,暂时不忙着派人,多留几人在家,否则睡觉都不踏实。挑两匹更快的马给牧场督察,让他们每天多跑几个牧场,随时回来汇报。”博洛耐茨想了想说。
夜深人静,多日睡不安寝的博洛耐茨刚进入梦乡,震天撼地的老虎吼声把他惊醒,整个房屋似乎在摇摇晃晃,门窗“咯吱”不绝。博洛耐茨的头又撕心裂肺地痛起来,他双手抱头,虚汗淋淋的从床上滑到地面,不停地在地上打滚。
“老爷,怎么了?来人呐!”阿枝赶快下床,抱着丈夫大喊。
霎间,冲进五六个娃子,七脚八手把他扶到床上坐着。虎凄厉地叫了三声后,戛然而止。博洛耐茨的头痛倏然消失,他软瘫瘫地靠在床上,呆望着大家。
“谢天谢地,总算好了。吓死人了!”阿枝舒了一口气。
博洛耐茨很虚弱的样子,喘了一会,说:“叫声跟前次一摸一样,像是同一只虎的叫声。到底怎么回事?”
阿枝掐着手指,若有所思地说:“前次虎吼,是妮娥硕薇跳崖那夜,就是前个月的这个日子,这个时辰。难道……”
“啊?”博洛耐茨一想,的确如此,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大骂,“这些毕摩,养他们何用?简直……”
“老爷,老爷!少爷一直在胡言乱语,少夫人不知咋个整?”博洛耐茨话没说完,阿纳的娃子阿甲慌里慌张闯来。
“啊?”大家再一次大惊失色。
“老天爷啊!到底闯了什么鬼怪?遭这样的下场!”阿枝边啜泣着,边随着铁青着脸的丈夫走进儿子房间。
闹腾了一夜,太阳升起老高,博洛耐茨派管家喊来大毕摩。他正想狠狠责骂他一顿,然后让他们重新做驱邪法事。可还没骂出口,牧场督察急匆匆赶来报告,牧场又毁了两个。
博洛耐茨听罢,朝后一倒,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