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法克斯
七月,晴天
二零一一年七月的时候,离出国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从北京回到家里,想着在离开之前再跟妈妈一起住些日子。即将到来的离别不知会有多久,而不远的将来,也将会是聚少离多。
仿佛是回到了上学时候的暑假,在家睡觉、看书,每天下午去游泳,晚饭后沿着老街散步,路过街口的小店买一根冰棍。日子并没有因为我要离开了而变得特别,悠闲而平静。老同学偶尔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吃大排档,或者看电影、逛漫画书店,等等,这些十年来没有变过的消遣。
有那么一天,在家无聊想不出有什么事可做,突然想到要带妈妈去看场电影,我心里算算,大概她有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吧。我骑了一辆单车,她坐在后座,骑到了离家最近的电影院。我们选了当时热映的《里约大冒险》,那天不是周末,放映厅里的人很少,只有前排几个观众,零零落落地坐着。电影很好看,让我想到了我在巴西的那些时光,基督山上的上帝之子,依然伸展着爱世人的双臂;生活在热带的人们似乎有挥霍不完的快乐。
妈妈是第一次看3D电影,戴上眼镜后,一直很兴奋,看到那些飞来飞去的3D效果忍不住开心地用手去抓。电影结束后她说,真好看,下次我要带你爸来看看。我突然有些心酸,电影结束后,我在楼下的超市买了泡芙和无糖的凝固酸奶,我想这些我平时都在吃的东西,她一定也没有吃过。
多伦多最近雨水很多,今天回家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势不大,所以我也不想加快脚步,依旧还是散漫地走着。借着路灯的光,发现潮湿的路上有很多蜗牛在缓慢地爬,我开始小心地走,避开那些也许是在跑步的小东西,怕一不留神将它们踩碎。仔细看路面上还是有很多被踩死的蜗牛,壳被碾得稀巴烂,奇怪所有的蜗牛都是按一个方向横穿人行道。对于它们来说这无异于横穿高速公路吧,死伤难免。
走着走着,想起小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妈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饭盒给我,我打开看,里面是几只正在爬的蜗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的蜗牛,又兴奋又惊奇,问她是哪里来的,她说是从工厂门前的花池里抓的,下雨天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发现。我把蜗牛身上的泥巴洗干净,放在白菜叶子上,等着它们爬出来吃。不过新奇感过后,那些蜗牛去了哪里我也忘了。每当不经意地回想起这些过去的细节,总感到时间流逝得可怕,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甚至连这些记忆,也变得不真切。
小时候总感觉妈妈太严厉和苛刻,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不幸的孩子,后来慢慢领悟到,她对我只是不曾溺爱。也总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现在,与那时的她作对比,在我的三十岁和她的三十岁,多么不同的两种人生。想着如果换了我变作她,又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将会是自私多一些,还是牺牲多一些?
我们不是经常联络,有时一个月才通一次电话,但我能感受到,我们都在想念着对方。而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什么挫折,她也总是能有预感,这大概是一种没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吧。我曾跟很多朋友聊天,发现所有人在小时候都有那么一个时期,每天都在恐惧爸妈会死去而离开我们,那段时间,对于身边的人都有一种比现在要深的依恋和依赖。也不知道后来是如何就接受了这种恐惧,大概是随着成长,我们渐渐接受了死亡,接受了人总有生老病死这件事吧。
越长大,那些曾经困扰我的,宏大的梦想、深刻的道理,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而越来越清楚的,是这些小事情,这些我渐渐领悟的,其中蕴含平凡琐碎细节的小事情。
如何真正懂得一个人,如何真正地互相理解和谅解。那些在一起的、漫长的生活往往不够,还需要忍痛分离,重聚,重聚后又分离,反反复复,直到分离也不能再将我们的联系切断。
因为这提炼到最后的,往往不再是爱或者是疼爱那么单纯,而是人生的交叠,再也无法彻底告别。
多伦多
八月,晴转小雨
越长大,那些曾经困扰我的,宏大的梦想、深刻的道理,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而越来越清楚的,是这些小事情,这些我渐渐领悟的,其中蕴含平凡琐碎细节的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