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原本肯定不叫破庙,就好比玉山镇原本也不叫玉山镇一样。它本是为了供奉某个传闻中自玉山镇飞升的小仙而建造的,曾经也是香火阜盛。然而世人总是如此,时间过去越久,信仰就越淡薄,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庙的主人是哪一方神明了,还算能遮风避雨的破旧建筑便成了乞儿的归宿,孤零零地立在荒郊野外。
慕清披着春日傍晚突然而来的细雨而来,才刚跨进磨损得不成样子的门槛就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人团团围住。
“是慕哥哥!”
“慕哥哥今天又给我们带好吃的来啦!”
慕清敲了一下直往他手中提着的纸包凑的男孩的头:“小涟,你就知道吃。”
男孩小涟吐了吐舌头,抱着慕清的腿:“慕哥哥,快打开让我们瞧瞧是什么。”
“哥哥快打开吧。真香啊!”
“是啊是啊,快打开!”
孩子们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慕清把纸包打开,淡粉色的海棠酥还腾着些细微热气,丝丝缕缕的花香伴着面粉的甜味引得周围的大家一阵惊叹。
领头起哄的小涟看到精巧的点心睁大了眼,吞了吞口水,却又马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指挥道:“大家都排好队,小的站前面大的站后面,一个个来。”
这些小乞丐一个个蓬头垢面却十分听话,训练有素地排好队,不争不抢的。小涟自己则默默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队伍渐渐缩短,海棠酥也慢慢减少。本来一人两块的海棠酥轮到小涟的时候却只剩下一块了,男孩也没说什么抱怨的话。只见他凑近闻了闻酥点的香味,却没下口,而是将它给了角落里另外一个女孩,她方才没在队伍中,独自缩在这个不见光的犄角里。女孩受宠若惊地抬眼看着小涟,半晌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了句“谢谢”,迟疑地接过还有点温度的海棠酥。
小涟愣了一下,朝她笑了笑了便走开了,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这个小姑娘是新来的?”慕清走到他身边。
“对啊,都不说话。我还当她是个哑巴呢。”小涟龇牙咧嘴地朝阴影里的小女孩做鬼脸。后者盯着海棠酥看了半天后就立马丢弃了端着的矜持羞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来是饿得不轻。
慕清问:“你把吃的给她,自己怎么办?你应该也好几天没吃饭了吧。”
小涟也才十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明明也还是个毛头孩子。他只是逞强地瘪瘪嘴道:“我不饿。”
“那这几块海棠酥我就吃掉了哦。”
小涟发现慕清手里魔术一般地又变出几块海棠酥,肚子应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他连忙卖乖:“慕哥哥,你可最好了。”
慕清斜了他一眼,将一块海棠酥塞进小涟的嘴里。
小涟一边咀嚼着一边叨叨:“慕哥哥你下次可记得要多带点吃的过来。”
“小鬼头,你真是得了便宜就翻脸啊。”慕清嘴上这么说,又把一块海棠酥放到了他手里。
小涟想要说些什么,因着吃得急,猛一下子咳了起来。慕清自然而然地蹲下身替因咽食而脸涨得通红的男孩顺气,柔声喊他慢点吃。
玉衣雪寻到那所破庙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慕哥哥你不吃吗?”顺过气来的小涟问准备离开的慕清,嘴巴里塞满了食物,声音含含糊糊的。
“嗯,”慕清起身抖了抖衣角上的尘土,“有个人和你们一样馋。我给她留着。”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纸伞上,目若朗星的青衣男子携着湿漉漉的水汽朝玉衣雪走来,他们中间隔着一层令人心动的薄雾。
“你说是吧,都跟到我这里来了。”慕清举伞遮过玉衣雪的头顶,他身后是破庙里开始燃起的火堆的光,雨滴落下的响和咫尺间的呼吸相合,又像是不觉加快的心跳声。
而现在,玉衣雪看到的是仿佛时光倒流一般的场景。丰神俊朗的男子穿过雪幕拾级而下朝她走来,只身一人对抗整个玉家施压的难题也没办法在他脸上留下颓色。
慕清何尝不累,只是当那扇浮雕精美的门缓缓打开,震得檐上的积雪簌簌散落的时候,他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身上发梢都沾着雪沫子的玉衣雪望着他柔柔软软地笑,好像他只是离开了一瞬一样,眼神中的忧虑之色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全无,有的是满心满意的欢喜。他在玉尘殿里呆了多少个时辰,玉衣雪就在门外飞扬的雪里等了多少个时辰。
于是慕清整颗心都皱了起来。
玉衣雪不知道慕清和家族长老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慕清是一个连以收集情报为长的玉家都探不清底细的,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但之后玉家非但不反对他们的婚事,连玉衣雪将玉山的权柄交与他时也没制止,反倒是托和伯传话说她开窍开得有些迟,既然人懒就早该如此做。
或许「寒舟」是一个理由,但却绝不是定因。她好奇,可从没想过要明明白白弄清楚慕清他的来历,哪怕是无意之间提一句的心思也没有,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那天的最后,慕清抱过玉衣雪,吻着她被雪沾湿的鬓角,安心地低声细语:“衣雪,太好了,我不会失去你了。”
这一次连心跳声都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