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林其洲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宋落书就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昏睡着,却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如果不是睫毛时不时有像蝴蝶振翅一般短暂细小的颤抖,她几乎像是死去一般。
林其洲的手伸到了离宋落书额头几寸的地方想要替她撩开滑落到眼前的刘海,却顿在那里迟迟不敢触碰。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幽微的烛火颤颤巍巍的,但是林其洲觉得宋落书饱满的脸颊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是清晰可见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林其洲一直悬在宋落书脸颊畔的手猛地一抖。
房间里的蜡烛一下子灭了,只有一道锐利的冷光在林其洲的指尖兀得浮现。
“「透空」,”披着兜帽的人站在门口,宽大的靛色袍子掩盖了一切,让人分不清楚长袍底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到底师承慕家。不过用在这种地方倒是不太合时宜。”
“夏。”林其洲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我,你且把「淬」收回去。”被称为“夏”的男子走进了屋子,轻轻挥了挥手。
屋内顿时充满了盈盈烛光。
“你!”林其洲暗自咋舌,紧张地看向床上的宋落书,生怕从来是浅眠的女子被惊醒。许是提及了那个名字,宋落书多年来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她依旧静静地睡着。
“她很累。更何况,你还特意点了沉香。”夏淡漠的嗓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林其洲挑了挑眉,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在夏的身上感受到这种带有人味儿的情绪波动。
“找到他了?”夏坐在窗边的榻上,举世罕见的玻璃窗外是总览整个都城的绝盛风景。
“是啊,”林其洲走到夏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底下的千户烟火,“十年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看你的确不太记得。”夏又回复到了他那种旁观世间万物的状态。
林其洲没有回答,他的眼光明灭不定,像是外头的车水马龙。
“不然,你带她回来做什么?”夏走到了床边,俯视着宋落书。
黑发顺着精巧的侧脸直落腰间,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身姿,熟睡中的她不自觉蜷了起来,好比一只找不到家的猫。
“你们啊,真是完全一样呢。”夏的全身都被黑色的罩袍笼着,传出来的声音冷淡而不近人情。
林其洲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夏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凡是和慕家沾了边的,便就是这副样子了。”
“可笑。”他俯视的不光是宋落书,而是所有人。
夏踱步回了窗边,离着林其洲一个拳头的距离,这次他不再往下看了,而是抬起头望向了高悬的天幕。这个时辰了,弦月都落了下去,点点星光闪烁,静谧而神异。
在那一瞬间,林其洲总算有点理解,为什么相识近十年了,自己依旧觉得夏十分陌生。他看着星空的样子让你不由地觉得这个人似乎属于那里,而非人世。
“你说的‘你们’是指谁?”林其洲还是问出了口。
“阿夏,为什么你不会老呢?我家那个老是长不高的小萝卜丁都已经窜到这么高了,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呢?”慕漪拿手比划了一下,朝着端坐在神庙最里侧最高处的长案前的慕惑夏走去,自懂事开始,她最喜欢的就是去族里的神庙。
神庙在山顶的最高处,日迎朝阳,夜淌月光,安静冷清,几乎只有漂浮游弋的尘埃才是这里较有活力的存在。
这守着神庙的是慕惑夏,在慕漪的记忆中,他一直是这般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玉冠紫袍,不苟言笑。
“姐,你不能对祭司这么说话。”慕清匆匆忙忙地赶来,他就知道这不争气的姐姐又跑来这儿偷懒了。刚一进门,他先是朝着慕惑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随后才向着坐在案前长阶上的慕漪走去。但慕清既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就无声地杵在慕漪跟前。
慕漪看着站在阶下的慕清,没来由的出神了,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自己这么问道:“阿清,你多少岁了?”
慕清微怔,也不知道他这个姐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回答:“二十了。”
他的这副身姿容貌真真让人自惭形愧,便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慕漪心想着。
“今天就是慕清的冠礼,莫说你忘了。”慕惑夏将手中的书翻过去一页,不知道多少年前装订成册的旧刊发出了不算响的“哗啦”一声,在此刻的神庙中一圈圈飘荡开去,清晰极了。
慕漪笑了起来,不像别的女子一般手掩朱唇那样秀气的笑,她毫不在意地张大嘴,声音倒也算是清脆。
忘?怎么会忘,整个慕家为了慕清的冠礼已经忙碌了近三个月,玄端礼冠,各式礼器祭物,皆是精心准备,以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要给慕清最好的冠礼。
长老甚至多番恳求慕惑夏为加冠者。虽说慕惑夏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但却表示愿意出席冠礼。慕惑夏在神庙多少年,族中那么多代出现过精彩绝艳的天才少年,可他从未出席过任何一场加冠礼,这次他一点头,虽不愿意做那加冠者,却已经让长老们心满意足了。
慕清已然是慕家顶尖儿上的人物了,他是慕家的希望。
那她慕漪算是什么呢?
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师承,怎么她慕漪什么都不是呢?
“姐。”慕清见惯不惯她这太不拘束的样子,但也只是又一次开口喊她。
可慕清是多么好的一个弟弟啊,所有人都不愿意和她说话的时候,慕清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一声一声地唤她“姐姐”,她嘲笑他个子矮的时候也不恼,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便在旁边傻乎乎地瞎闹,或者是乖乖的伴在身侧。
慕漪多恨啊,恨慕清是这么好的一个弟弟,即使是现在,外面的人肯定都找他找疯了,他却在这儿等她这个没个正形的姐姐,神情没有半分不耐。
“阿夏,你不是也没走。”慕漪没有回应慕清,她还是保持原状,稳稳当当地坐在台阶上。
“我若是不去,也没人能说上我半分。”慕惑夏又将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
慕清听到这话,也不觉得被拂了面子,他朝慕惑夏再一次鞠了一躬,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慕惑夏见得慕清此行径方才合上书,起身:“都这个时辰了,走吧。”他知道,这小子是真的无所谓那些个虚名,这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姐。”慕清开口却是唤慕漪。
“慕漪,你弟弟的冠礼难道你也不愿意去吗?”慕惑夏拾级而下,掠过慕漪,发现她仍是不动。
“但还是有好些人,是不愿意我出现的吧。”慕漪看着慕清,后者的眼神不似他的神情一般自若,那是打小不曾改变的,期待的,渴望的眼神。
“你是我亲姐,怎么能不出席我的冠礼。我早就同师父和爹娘说过,谁也不会让你难堪的。”慕清闻言,极为少见的出现了轻快的语气,像是得到奖励的小狗在拼命摇尾巴示好。
“长老们也都同意了?”慕漪觉得自己有点儿忍不住想要去摸这个弟弟的头。
慕清还没应什么,已经走到神庙门口的慕惑夏回答了她:“我在,谁也不敢让你难堪的。”
慕漪还没反应过了,慕清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她不由地随着慕清奔跑起来,向着神庙外的太阳。
“是傻子。”
慕惑夏望着星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