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贺氏兄弟还是白皓月,都对草原重功业,轻私情的价值观充满认同。而马台似乎是一个对少年很和善的人,对他们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马台简单的梳理了下草原的历史,为他们介绍了诸代烽狼原中有名的雄君以及他们背后互相征伐的故事。
与游书人相比,他讲的故事平铺直叙,清晰明了,既不扣人心弦也不华丽,但是却有一种真实而残酷的美感。
马台正讲完草原第二个“天盘武”雷杰尔的故事。
“原来如此!雷杰尔阁下真可谓是不世的雄主!”白皓月抚掌赞叹:“遥想千年之前,天盘武奔驰在草原上,战刀所指处,狼骑将擎着遮天的猎旗冲杀!何等豪烈!何等气魄!”
贺青听完几乎抑制不住胸中沸腾的热血,他向着马台说道:“那翰马台阁下又是怎样的人物?我才不信他是游书人说的那样是个什么风流浪子呢!”
马台饮完杯中青雕,露出一丝微笑:“贺青公子所言极是,翰马台确实不是什么风流公子。自始至终,他只有一个妻子,名叫那苏研。”
白皓月奇道:“原来翰马台阁下是个至情之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浪迹草原的侠客呢。”
“哦?”马台颇感兴趣:“此话怎讲?”
“都是游书人嘴里的东西,都是讲翰马台如何风流云云,我觉得可能翰马台阁下虽非风流成性,但英雄如他,欠下些许情债也是正常。”
“又闻翰马台阁下青年时曾浪迹草原,学习最烈的刀术,成为草原最强之人,所以我觉得他有些像我们帝国里的那种风尘侠客。”
马台放下酒杯,脸上还是带着笑,却隐隐透出一丝讥讽的味道:“错了,完全错了。”
白皓月眉头轻轻一挑。
“翰马台是一个极其标准的草原蛮族——孤独,自负,勇敢。他是草原历史上第一个天盘武,可以说他定义了这个称号,草原人相信他是盘踞人间的天神,是蛮族所能达到武力的极限。”
“后世的雷杰尔和如今的龙苏摩儿都是依靠着部落的强大而得到了草原的认同,但翰马台不同。他既没有雄霸草原的野望,更没有手下。他的强大,不是来源于堆仓的粮食,不是如云的牛羊,也并非是骁勇的部将。”
马台凝视着白皓月的眼睛,说的慢,话里似乎有引人深思的意味,听起来让人觉得像是发亮嗡鸣的铜号,闪着粗厚的光泽。
白皓月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回应着他的目光。
“他居无定所,杀人如麻。他孤傲自负,暴戾恣睢。他让草原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人能让这片辽阔的土地臣服,天盘武这三个字后昂藏的,是他无敌于天下的气魄。”
“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是一个风流的侠客呢。”马台轻描淡写的说着,为自己倒了杯酒。
“翰马台之所以只有一个妻子,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之间是青梅竹马,他不讨厌这个女人而已。他纵马游历草原之时,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他不在乎儿女情长,也不在乎权谋诡计,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变强!”
“翰马台三岁开始学刀,四十岁时便刀术大成,刀术刚硬奇峻,刀出入鞘,山崩地裂,鬼哭龙藏。断百川,斩巨龙,被誉为半个草原的刀,自以为无敌。”
“于是入帝国长城之北修剑,孤身背载烽火,深入百万里屠圣。不过百年,剑术已出神入化,号如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
“之后辗转虚空,精习百兵之法,刀、枪、剑、戟、斧等无一不通。最后形器不存,方寸海纳,熔铸所有兵器,一个人一对拳回到草原。”
“那时烽狼原内斗不断,实力孱弱,周围势力虎视眈眈,他先后踏入天渊,太清陆,圣议会,直面血族至尊和人族的圣者,敢于以一己之力压迫各族的整条战线,逼迫各族签订和平盟,血族称他为‘神勇士’,帝国承认他为烽狼原有史以来的最强,神灵同盟将他称为半神。”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做到了单纯武力慑服草原的人,这样的人,空前且绝后。”
马台站了起来,鹰视四顾,话里是激昂的热意,但声调却如瀚海般宁静:
“这样的人才真正配得上天盘武的称号,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在乎功名,不在乎牛羊,对源晶和女色也没什么兴趣,他只有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一切。”
“在草原,唯有这样的人才值得钦佩,若是英雄,一生必如一只鹰追猎一只兔子——他应有辽阔如天空的眼界,腾飞万里的翅膀,但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只兔子,或许是金钱,或许是荣誉,或许是部落,什么都好。”
马台停了一瞬,一字一句:“但是一旦你选择了这条道路,你就不能左顾右盼,你回不了头,只能走上不断强大的死胡同。”
马台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是太清陆的青雕么,很好的酒,可是太名贵太娇嫩了。诸位公子正如这杯青雕一般,我希望诸君有机会能品到烽狼原的炉酒,那是雪里埋,火里淬,能让人从喉咙烧到胸膛的烈酒。”
“翰马台在你们这个年纪已然开始孤身逐鹿草原,他没有家世,没有源晶,甚至没有一把好刀,他只有一壶上好的炉酒和成为世界最强的豪情,可他已经盯死了那只兔子。”
“诸位公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正如雄鹰翱翔于长空,不过你们还没有看到那只兔子,当你看到时,你会日思夜想彻夜难眠,你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砺你的爪牙,只为一个机会,你将俯冲千万里,押上一切赌你能咬碎它喉咙的血管。”
一时无声,这个壮汉孤零零的站着,他极利的目光,身上磨毛的兽皮,外露肌肉上隐约可见的刺青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少年们都低着头,像是被雄狮震慑的羔羊。
马台放下酒杯,向众人拱手,轻声道:“恕马台不便久留,诸君日后有缘再会。”
众人连忙起身,向他回礼。
白皓月低着头,微微抬着眼看着马台远去的身影,他胸口热血激昂,全身发烫。
他想大口喘息,他想现在去城外用尽全力狂奔,他觉得这个男人说到了他心中的那个点。
他轻轻地按住袖口的徽记,那是一朵辉世的花朵,由千把长短不一的利剑天衣无缝的嵌在一起。
白氏徽记,千剑之花。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那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