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听书,回时有五人。
刚刚那是最后一节,讲完后游书人便起身鞠躬,然后搂着石弦琴去吃饭了,听众也各自慢慢散开。
站在前面的四个人就显得瞩目起来,白皓月起身向四人走来。
贺昂颇为拘谨地向马台问好:“马台阁下。”
白星见不由吓了一跳——贺昂已是北幽的大公子,连他都要称呼马台为阁下,可知这个壮汉的身份之尊!
马台微微笑了笑:“二位公子又偷溜出来了吧,想来北幽王又得头疼一阵子了。”
这时白皓月已站在几人面前,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向贺昂和贺青拱手:“原来是北幽的二位公子,皓月久仰了。”
贺昂有些别扭的拱手回礼:“久仰久仰,我是贺昂,他是我弟弟贺青。”
白皓月又转向马台,彬彬有礼的问道:“还不知道这位是?”
马台眉头一挑,并不回应。反倒是贺青想了想,斟酌说道:“马台阁下是父亲的朋友,亦是我们北幽的贵客。”
白皓月不卑不亢的拱手作礼:“失敬。”
贺青本来对白皓月印象就不好,现在又旁边听他一个劲的磨叽,早就不耐烦了,便拉过哥哥的手说道:“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再去别处听书吧,我觉得刚才那讲的是真不好。”
贺昂一愣,摸摸下巴道:“不会呀,我觉得还不错啊。”
他对帝国草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看周围听众反响还不错,也觉得蛮有意思的。
白皓月眼睛却是忽地一亮,他笑道:“正是!我也觉得实在听的无味,草原之事,必如大风卷地,浩荡雄浑,岂是像他讲的那样婆婆妈妈的!”
贺青刚想喝彩,可想到刚才酒楼之事,只得故作冷淡的点点头,可看白皓月已经顺眼不少。
贺青毕竟是少年心性,情绪不会存太久,虽然酒楼之事已让贺青把白皓月划入奸猾小人的名单,可这么一听,贺青心里也浮现出“原来这个小白脸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想法。
白皓月所说的,正是他心里所想的,只是他说不出类似“大风卷地,浩荡雄浑”这种文绉绉的词汇,所以白皓月一说,贺青心中便涌起相见恨晚的心态来。
马台也点头:“皓月公子说的是,草原行事与帝国不同,是宁折不弯的直性子,别说投敌私通,就算是战前怯懦也是要被骂的抬不起头来的。”
白皓月奇道:“莫非......马台阁下是草原人?”
看马台身材高大,衣着又俱是兽皮缝制,确实有些像烽狼原的蛮族。
马台一愣,摇头道:“不完全算是吧......我生在烽狼,可惜早已离开,草原大概也不会承认我这个子民吧。”
贺青问道:“马台阁下,草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马台正欲回答,可白皓月忽然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各位不嫌弃的话,不如移步舍下,皓月会备下酒席以迎诸位。”
马台点头应诺:“也好。”
贺昂刚想拒绝,可白星见立马抓住他的手说道:“那好那好,我们就一起去吧。”
玉阳街离白皓月的住所并不远,几条街的距离便到了。
就算看白皓月不顺眼,但贺青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白星见更像一个贵公子。
白皓月谈吐优雅,天南海北,人文风情几乎无所不通,无论是那一方面似乎都有所涉猎,而且态度温和,风采如玉,不少话说的就连贺青也听的连连点头。
相反,而白星见似乎就有些......木讷的样子,倒也不是呆,就是老是低着眉头,好像总是融不到一块的样子。
......
“各位大人您请看,这是......”管家殷勤地向白皓月介绍菜品。
白皓月直接摆手,喝道:“退下!只管上菜就是,多嘴什么!马台阁下,您还请继续。”
此话一出,席中几人都不由点点头。此时大家都很随意,大家边吃边听马台讲着草原的往事,都懒得去计较那些礼节。
此时他们正处一间暖阁,里面相对摆开大约十桌的筵席,几人随意入座,白皓月解开袍带和发束,舒舒服服的坐在桌前,其他人看主人如此,也没了拘束,都自在的吃着酒席。
在场最拘谨的反倒是白星见,他静静的端坐在桌前,不怎么讲话,只是听着。
他其实也不是拘谨,只是习惯了规规矩矩的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听别人讲。
马台刚稳的声音如风徐徐吹过:“帝国的人叫草原的人蛮族,其实大抵是不错的,草原的子民心中也认可这个叫法。”
“草原在蛮族的心里并不是长着草的地面,而是一个辽阔的世界。烽狼原上有雪山,有森林,但这些都是草原的一部分。”
“在草原里,一个人,一匹狼,一只蚂蚁都是一样的东西,大家都是蛮族,在天神的注视下拼命生存。”
“草原和神灵同盟一样信奉神灵吗?”贺青问。
“不,草原不信神,蛮族只是敬畏强者。草原上只有一个天神,它就是世界的化身,山川河流就是它的躯体,蝼蚁天狼俱是他的子民,它没有感情,哪怕生灵灭绝,它都无动于衷。在草原,它掌控着生者的命运和死者的命运。”
“蛮族出征前都会祭拜先祖,而不是天神,正是因为天神绝对公正,狼吃兔,兔吃草,草可以吞噬兔子,兔子也可以咬死野狼。物竞天择,这就是天神。”
席间几人似乎对这个话题都很感兴趣——除了白星见。
白星见抬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酒杯的纹路,神色有些游离。
地下铺着名贵的热玉,上面刻着能够舒缓人心的阵纹;杯中的酒荡着一圈圈的波纹,这是产自太清陆的名酒青雕;墙上挂着黑色的钢刀硬剑却映着寒光,中和了屋内奢靡的氛围。
整个阁楼像是浸在温泉里的白玉,清润,质坚。
白星见眯着眼睛看着谈笑自若的白皓月,不出声。
慢慢的,慢慢的,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像站在群山的轮廓上,远处城市中千万人的声音模糊的在风中传来。阁外的绿树在日光下亮的宁静,让他不由想当只鸟蜷缩在浓叶中睡下。
他其实很羡慕哥哥,白皓月是一个对自己要求近乎完美的人——修行一丝不苟,胸有城府,潇洒慷慨,既当得了翩翩公子,也能和小卒同吃同住。
就如现在,哪怕是对他印象不好的贺青也和他把酒言欢,席间众人气氛融洽,谈笑甚欢。
这些都是白星见做不到的,他是容易忽然莫名其妙静下来的人,时常会在热闹的人群中沉寂,他也不太了解那些复杂的礼仪,他的生活没什么重心,得过且过的修行,得过且过的交游。
而白皓月则是一个将白氏的荣耀置于生命之上的人,他深爱着自己的家族和家人。
白星见忽然想到,哥哥鄙视自己......也是应该的吧,因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玷污了白氏的荣耀。
毕竟自己是......通奸生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