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子拍着胸口告诉自己不要怕他，否则他的心会疼。
如果说这些话的是业叔良，或许她可以一笑了之，可这种有些过于亲密乃至私密的话偏偏出自铁牛这个堪堪能称之为认识的人口中，隐约间她又有些愤怒。
即便自己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凭什么心疼？还是那句话，他们很熟吗？
月牙儿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但她也明白有些话有些事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我们之间好像并不相熟，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月牙儿转身背对铁牛，言语间难掩羞愤。
铁牛一时呐呐不能言，不熟吗？
其实月牙儿与他也是自幼相识的。
上柳村与柳树村距离不过一里多地，此刻站在大柳树下，两人便能清楚望到隔壁上柳村村口农户家的篱笆小院。而铁牛的家，就在村口过三座院子左拐小路的尽头。
铁牛家再往左五十步，有一处桑树林。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附近几个村子里爱偷嘴吃的小猴子们就会三五成群地去一饱口福。农家的孩子能吃饱穿暖已然是老天眷顾，平日里哪有什么零嘴吃，而那里就是小猴子们的一片天然乐土。
月牙儿也是小猴子之一。
说来也巧，铁牛家院子里有两株杏子树，结的杏子又大又香甜，偏生成熟的季节与桑葚同期，所以这群猴子们去打秋风的时候时常也会顺便光顾一二，为此可没少被铁牛的舅娘骂骂咧咧拿着大扫把追。
猴子偷嘴即使被抓，顶多就是被人揪着耳朵去见父母，失了颜面的爹娘少不了赔礼道歉，转身一顿棍棒伺候，可最是无辜的铁牛却是最大的受害者。
原来铁牛此人父母早逝，自幼无家可依跟着舅舅舅娘过活，农人家养活自己孩子尚且不易，更何况又多一个拖油瓶，铁牛寄人篱下的生活过的可谓是凄凉。
柳树村开设有私塾，恰逢近些年天公作美年年风调雨顺，农人们家有余粮之际都纷纷将自家孩子送进了私塾，以望能长些学问识文断字，甚至有聪慧者将来有望参加乡试考个秀才光耀门楣什么也未可知。
唯独铁牛没有上过一日私塾，是同龄人中唯一一个大字不识的，偏又生的蠢蠢笨笨，为此饱受同龄孩子的嘲笑和孤立，似乎谁与他多说上一句话都是轻贱了自己。
作为馋嘴猴子中的一员，千方百计引开看守杏子的铁牛，与同伴合伙偷了杏子之后大快朵颐，却害得铁牛为此受罚挨饿的事月牙儿没少参与，平日里捉弄嘲笑素来嘴笨憨厚的铁牛，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虽然年纪岁岁见长，不再像幼时那般顽劣，但过去的事情并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至少在铁牛心里，他一直都是认得月牙儿的。虽然不像业叔良与她形影不离，但她在自己心里从未离开过。
“你说我们并不相熟，可能是我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跟你说过话。”铁牛挠了挠头笑的憨厚，“那好，月牙儿，其实我不叫铁牛。”
“那你叫什么？”终归是心思单纯的孩子，一听铁牛竟说自己不叫那个大家众所周知的名号，顿时略过之前心中的点点不愉转头发问。
“我姓徐。”
“所以......你叫徐铁牛？”少女兴趣缺缺地弯腰捡起一颗石子丢进河里，她本不该指望一只公认的锯嘴葫芦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
“不，铁牛是大家起的绰号，我父母还在世时，请了一位路过的秀才给我起了大名，”提起自己过世的爹娘，铁牛木讷的面庞神色温柔，望着月牙儿轻声道，“我的全名，叫徐拔山。”
原本听他提起自己过世的父母，月牙儿心中稍稍柔软，心中正在自省是否应该对铁牛态度放宽容些，毕竟他的身世和经历真的很不幸。
可当听到徐拔山这个大号时，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铁牛愣了愣，看她两条乌黑的长辫在背后剧烈晃动，真担心她会稳不住身子掉进河里去。
“这秀才水平着实糙了点，既然有力气拔山，何不直接叫徐霸王？”月牙儿皱了皱秀鼻打趣他。
铁牛一脸惶然，显然不知所谓。
少女清了清嗓子，带着些许优越，些许免不了的卖弄，“古有霸王项羽，兵败之后自刎于垓下，临死前高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少女摇头晃脑，小脸逐渐神往，“恨不能生在那样的年代，身临其境一睹力能拔山的霸王风采！”
诗铁牛不懂，可从未有机会识文断字的他却很钦佩月牙儿的学问，“月牙儿，你懂得真多。那个霸王，他是个英雄吗？”
“当然！”少女被夸，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看铁牛也顺眼了许多，“他差点就做了皇帝呢，你也想做英雄吗？”
“嗯，可是别人都说我太笨，除了力气大吃得多，什么都做不了。”铁牛脸色稍黯。
他双亲早逝自幼孤苦，虽养在舅舅膝下，偏舅母是个强势凶悍的女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放在心尖尖上的疼，对铁牛那就是越看越厌。他本性憨直，又寡言少语，除了一身力气再无他用，一直被舅母嫌弃奚落，内心的自卑导致他越发的沉默内向。
每个男娃儿都敬仰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又怎能例外，任命运坎坷多磨，又岂能承认自己连做梦的勇气都失去了？
更何况，是在她面前......
“别这么说，那只是你还没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罢了，美玉没被开采出来之前，大家都以为它是石头，所以你不要轻易灰心。”不忍这么老实的人始终活在自我否定中，月牙儿踮起脚尖，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然而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心悦之人宽慰自己更动听的话吗？
少女不自知，可铁牛的一双眼睛却像被点燃了的灯笼，晶晶亮亮。
“月牙儿，你真好！”
骤然被夸赞，月牙儿难为情地红了脸，虽然之前铁牛对她讲话有所冒犯，但她也能理解一个活的像石头一样闷的人，想要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有多难。
也许他只是活的太孤闷了，想要和自己交朋友......原谅他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