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份,正值梅雨时期,这一年的梅雨下得格外的久,林妙妙睡不着,起来后待在屋里又觉着有些闷,就打开了窗户,抽了张板凳坐在窗边,她抬起头傻傻地看着外面阴雨绵绵的天空,看久了,总会让林妙妙想起了前世。
前世这一年的梅雨期,她也是这样,会打开窗子,抽张板凳,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空,眼巴巴地盼着这场梅雨快些停,她好将早就被她烘干的披风还与陆温良。
她为什么会盼着梅雨快停呀?又为什么陆温良的披风会在她这儿?陆温良又是睡呀?
林妙妙想了很多天,才隐约想起,陆温良是那位每年过节时都会随他父母来她家做客的小孩子,似乎是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陆温良,至于披风,那实在太久远,太琐碎了,她想不起了,想多了又会头疼,林妙妙不想了,傻傻地抬头望天。
窗外的天空一直都是阴雨连绵的,就未曾改变过颜色,林妙妙望久了觉着有些无聊,思绪又忍不住去想前世的事,她隐约记得,自己前世像是死了,死得还很年轻,大概二十来岁吧。
林妙妙伸出白嫩纤长的双手,拿起身旁的一面镜子,照了照,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模样很是模糊,却也不难看出这镜子里的女子容姿的清丽与稚嫩,她暗想,自己死的时候再年轻,又哪里比得过现在这十三四岁的年轻?
怎么死的林妙妙也想不起了,只依稀记得,她好像是死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抱着她在哭,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林妙妙能感觉到那男子莫大的伤悲,但她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模样,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自她重生来,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时她想要抬起手,替那男子擦干泪水,她想要与那男子说:
“别哭,我不会离开你的”
还想要告诉那男子:
“我也舍不得你……”
每每想到此处,林妙妙总觉得分外的羞耻,她捂住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她整张脸必定都羞红了,她甚至还觉得双颊滚烫,教她觉着好不害羞。
想她前世虽说已到双十年华了,可她却是个实打实的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呀!
她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呀!她怎么可以还舍不得离开那男子呀!
这真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当一个人感到羞耻、恼怒、难堪时,那身旁在平时看来,分外平常的声音、景物或者那旁人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让他觉着自己正在被嘲笑,被讽刺。
这句话准不准,林妙妙以前不知道,但现在她就知道了,现在的林妙妙觉着那窗外淅沥沥的雨声,与那窗外随风微微摆动的树木枝丫都在笑话她,她有些恼怒,想要跳起身去关了窗子时,便听着身后传来扣门声,应该是她的丫鬟元青。
元青声音低柔,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温柔道:
“小姐,元青现在能进来吗?”
自从林妙妙重生之后,她对伺候她的丫鬟下过今,若没有她的允许便是谁都不能进她的房间,林妙妙没有关窗子了,她等了会,摸了摸脸,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现在的脸蛋恢复正常了,她才应声道:
“进来吧”
得了准确的应答之后,元青打开门之后,便退至一旁,待身旁的姜喜小姐先进门,她才领着身后的两个丫鬟进了门去,元青与两位丫鬟纷纷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等着姜喜小姐的吩咐。
姜喜一进门就看到林妙妙又打开了窗户,还坐在窗前,她没有说话,先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是讨喜,再上前将窗户关上,又示意旁的丫鬟拿出火盆子点上,才扭头看向林妙妙,姜喜才开口,她说话的语调比平时慢了几分,语气也尽量地温柔道:
“现下是梅雨期,妙妙可别再随意开窗,屋子进了湿气也就算了,回头妙妙要是再受了凉,那就别怪喜姐姐给你灌药了。”
林妙妙细细地看了这个自她小就与她一同长大的姜喜一眼,标志的鹅蛋脸儿上还带着婴儿肥,细长的柳叶眉下生了一双杏眼,灵气得很,笑起来也格外的俏皮讨喜,这模样对得起她的名字。
她记得前世,父亲因遭人构害一家被贬至边疆之地,当时妙妙想着边疆苦寒,不愿姜喜随着她一家去受苦,便将自己偷偷攒的私房钱全都给了姜喜,想着自己的私房钱与姜喜的私房钱,一定能让留在京城的姜喜富足地过上一生,若是运气再点好,能寻着一位贴心的夫君那便是更好不过了!
妙妙记得那时姜喜也是这般笑的十分讨喜地接过了自己给她的银两,对着她道了谢,又要了个她被贬之地的安家地址,说是林家养育了她这么多年,这日后她安顿下来了,也好随时能寄点东西过去之后转身就走了。待她一家到了流放的地方时,姜喜竟然早早地就在那儿侯着了,说是林家富贵时待她极好,更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养,现下林家落魄了,她自得与之同当!
可是至那以后的一年中,姜喜对谁都是温柔和善,唯独对着林妙妙,便愣是没给林妙妙好脸色过!她就说嘛,当时姜喜的笑容看着讨喜,总让她觉着瘆得慌!
而现在姜喜就笑得如同前世那般的讨喜,林妙妙觉着现在自己的心瘆得不是一般的慌,她暗暗咽了口水,强装镇定,努力不去看喜儿,语气冷淡得不得了:
“这窗子才开了一会儿,我又不是病猫子,怎么可能会着凉?”
林妙妙想,她好歹是太傅大人的嫡女,林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会因一个寄养在她家的外姓小姐的笑而感到惧怕?她若不施以威压,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笑话?:
只是这屋子的丫鬟们到没感觉到林妙妙那来自于太傅大人的嫡女,林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威压,那来自于姜喜小姐的威压倒是格外的强烈!!!
只见姜喜听了林妙妙的话后,到也没说话,只呵呵一笑,就亲自动手替林妙妙梳发,那些站在一旁的丫鬟们见状,都开始十分默契地替林妙妙梳洗装扮。
林妙妙见姜喜全程都未说过一个字,那颗小心脏慌得不得了,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她现在就要立马抱着姜喜的大腿,撒娇,卖萌
求原谅!
求抱抱呀!
林妙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极喜欢姜喜的,也是极怕姜喜的。
林妙妙喜欢姜喜,决不是因为姜喜的贫富相随,是她本身就特别喜欢姜喜,更何况,姜喜最后还嫁给了她的哥哥,成了她的嫂嫂呢!
至于她怕姜喜,是因为自她出世,姜喜就在她身旁,又与她一同吃住,姜喜待她,更是如同姐姐一般,既会宠爱她,又会十分严厉地教育她甚至还会体罚她。
在林家被贬至边疆之后,林妙妙才知道她家的一个秘密,姜喜原本是当年权贵之家的嫡小姐,只因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与二皇子争夺皇位时,姜家站的队是二皇子,当年,姜家为了二皇子能问鼎圣座,是把事情做绝了,是以,太子登基之后是万分不待见姜家的,并且开始慢慢地对姜家出手,最后姜家在朝中有职务者大多被问斩,姜家的男丁则被充军或者流放边疆,姜家女眷则被买入青楼或者做了军妓。
姜喜的父亲早就看出当年的太子才是能荣登圣座的唯一人选,可这掌家实权不在他手上,这姜家人的心更是被猪油蒙了眼,一心要助二皇子登上皇位,无奈,姜喜的父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家人一路作死到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才出生的姜喜托付给了他的至交:林妙妙的父亲——林谦。
林家收养姜喜,原本是打算说是自个儿的女儿的,可那些个大家族都晓得林家夫人那一年尚未宥孕,是以,他们只得对外说林家夫人的母家把姜喜寄养在了林家。
林妙妙一想到姜喜的身世就格外地心疼姜喜,又想着方才对姜喜的冷言冷语与自己那不堪的想法,心里更觉愧疚难耐,她也不顾什么脸面了,伸手拉着姜喜的袖子,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姜喜,语气软软糯糯地道:
“喜姐姐,方才屋子里闷得慌,所以妙妙才打开窗户的。”
“噢……”
“喜姐姐,我的身子好多了,不会再受凉的”
“嗯……”
“喜姐姐~~~”
林妙妙见姜喜没有理她,也不气馁,继续软软糯糯地叫着她,模样又娇滴滴地,差点就端不住了,她强忍着想要将林妙妙揽进怀中,使劲地揉揉林妙妙头的冲动,等旁人都识相地出去了,并且关上门时,她才伸手揉了揉才替林妙妙梳好的发,语气恶狠狠地道:
“身子好了就不会受凉了吗?下次再不爱惜身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皮?”
“信信信,我信,喜姐姐不撕我的皮,我哥哥都会替你揍我的!”
林妙妙见姜喜不生气了,她就嬉皮笑脸地开起了姜喜的玩笑,她记得,前世这时哥哥就已经对姜喜心生爱慕,甚至要求娶姜喜,林家中长辈对这门亲事也都喜于乐见,只是姜喜一再地拒绝。现在想来,当时喜姐姐对哥哥必定也是喜欢的,只怕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拖累了哥哥吧!林妙妙既然知道了喜姐姐的心结所在,自然就要努力地解开她的心结!努力地,早早地撮合喜姐姐与哥哥的婚事啦!
姜喜听了林妙妙的话,自是听懂了她的调笑,面色却仍旧如常,只浅笑吟吟地道:
“妙妙若是再受了凉,只怕大公子真的会揍你一顿了,到时候家中怕是没人护得了你。”
林妙妙听了笑容更是灿烂了,这喜姐姐也太能装了,若不是她瞧见了喜姐姐那红透了的双耳,只怕还真会觉得喜姐姐没有听懂她的调笑呢!林妙妙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主儿,双手拉着姜喜的手轻轻晃着,声音娇娇嗲嗲地,小脸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看着姜喜撒娇地说道:
“
喜姐姐,私底下你都唤我妙妙了,我也唤你一声姐姐了,你怎么还唤我哥哥大公子呀?你以前都是唤我哥哥为谨之哥哥呢!”
姜喜对于林妙妙的撒娇是颇为受享的,一般情况下,姜喜对于林妙妙的撒娇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的,可独独自己与大公子的事,她是十分的坚持,大公子是人中龙凤,以后的前程自是不必说,只怕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若是见了光,定会教人拿去做文章,到那时更是会替林家上下招来祸害!
窗外虽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可毕竟快到辰时了,天气已然有些亮了,那窗户上的桃花纸都透着荧然之光,姜喜没有立马答林妙妙的话,而是选了几支小小的桃花簪子插在了林妙妙的发间,再细细地打量了林妙妙今天的装扮,看着很是满意后。姜喜才回道:
“小时候天真无邪,又无男女设防之意,现在大公子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若还和从前那般唤大公子,只怕会惹得妙妙的新嫂嫂吃醋呢!
”
林妙妙自觉说不过姜喜,也就不搭话了,嘟着嘴打算先不理姜喜了,自个儿就推门出去了,心里想着,你就计较你罪臣之女的身份吧!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