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带着周兵敲响了自己家的屋门，他比以往要早回家一段时间，出来开门的毛翠华心里犯起了嘀咕。
门一开，夜里的寒气哧溜溜往屋子里冒，五月份的天气，白天说热也不算热，晚上反倒确实寒凉。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毛翠华脸上睡意未消，她瞅着自家男人进了屋，一转头，又瞧见了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是...”
田林没有说话，周兵已一脚跨进了屋子里。他的目光炯炯，像一只站在高处环伺猎物的狮子。
这只狮子说话了！
“你男人打枪，把我老婆打伤了，现在要赔钱，不赔钱，我到公安局去告你们去！”
毛翠华是个乡下的农妇，空识得几个字，终究上不了台面。自家男人闯了祸，她不敢骂不敢闹，只敢小心翼翼的询问‘要赔多少钱’。
田林找了张小凳子坐下，一坐下，掏出口袋里的烟，点火、吐出烟雾。
“家里有多少又拿出来吧，把皮夹子拿来！”
毛翠华虽然有千言万语，可临了，还是万般无奈的去床边，掀开层层垫被，将藏匿在床板下方的皮夹子掏出来。
就着昏暗的光线，毛翠华数了一下皮夹子里的老式纸币，总存款为三百八十块。她不放心，又把这一叠皱巴巴的纸币数了一次，比之前数的还要认真，仿佛继续数下去，就能多出十块八块来。
毛翠华拿着皮夹子走到电灯光芒下，一缕发丝顺着耳边垂落下来，令那张泛黄的容颜更显憔悴。她将皮夹子递给田林时，张张嘴，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田林将没抽完的烟蒂放在小桌子边上，灰烬落下来，在黄土地面上溅起一小撮的灰。他打开皮夹，也数了一遍钱，又把三百八十块钱全部拿了出来。
“家里就这么多钱...”
周兵他喉咙呼噜噜的作响，随后往门口吐出一道浓痰。他倚在大门边上，身后就是田林和田野贴起来的红底黑字春联。
他打断田林的话：“别跟我说什么没钱的问题，我们家也穷的，现在我老婆给你一个枪子给打伤了，就我一个人累钱，你不赔偿，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呢！我告诉你，一千块，一分钱都不能少，要一毛少一块，我们就去公安局！”
一千块钱是笔大数目，毛翠华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浑身一哆嗦。她小声的问田林这是不是真的，田林的默然又叫她头皮发麻。
“好端端怎么打到人了呢！”
毛翠华声音很低，慌张地情绪从头顶灌到脚底，半个身体都麻木了，她鼻头一酸，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泪光。
一千块钱，是田野一年半的学费，是家里省吃俭用攒上一年半载才能攒够的钱。人家要一千块，哪来的一千块给别人！
田林很烦躁，他把人民币攥在手里，纸张越发的揪在一起。他把所有的钱放在小桌子上，没好气的冲毛翠华嘶吼。
“一副苦相脸，好好的家，就是被你这张脸给败坏掉的！”
田林骂了一句，心中的压抑仍然没有去除，对外人不敢发火，只能对家里人撒撒气。
“一千块我想想办法，这些钱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再凑凑，凑好了，给你把钱送上门。”
周兵不管别人家的内部矛盾，他只管把钱拿到手。听到田林说‘送钱上门’的话，他立刻表示：“你不用到我家去，我会到你这边来。”
他把小桌子上的钱抓在手里，抓的很用力，数钱的过程也很用力，幽幽的目光既有警惕又有得意。
这世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好人如果贫穷，那等于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什么‘天道酬勤’，什么‘好人有好报’，那都是胜利者用来哄骗失败者的，看似是真理，其实，不过是叫好人安分守己罢了！
田林知道自己穷，而且心肠狠不下来。如果他够狠，或许在荒山野岭的时候，就直接对这个凶狠的汉子动手了。大不了背着两条人命，被发现了，大不了浪迹江湖，绝不拖累妻儿。
可田林始终没有选择下手，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有底线的。就算他没有文化，脑子也不够灵活，脾气暴躁、家庭贫穷，可一旦杀了人，一旦打破底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我会在三天里把钱给你凑齐！”
田林甩下了这个承诺，剩下六百二十块，希望把家里的鸡卖了能抵上一部分。
周兵拿着钱美滋滋的走了，屋子里又爆发了一轮争吵，吵得熟睡的田野都不得安宁。
吵架，似乎是好几个月前才会发生的事，现在，她又听到了永无休止的喧闹声。
田野自床的里侧迷迷糊糊睁开眼，外屋爸爸妈妈推桌子、砸椅子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耳边，她刚想张嘴让他们不要吵了，一张小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不要打扰他们，反正他们也不得安生，就让他们好好吵个够好了！”
田野头一歪，云端正趴在她的床头。这个精致的小男孩儿很久没有出现了，这叫田野又惊又喜。
“云端！”
“嘘，声音小点，别被你爸妈发现了！”
田野抓着云端的手，他的掌心很凉，浑身很白，还穿着以前的单衣，仿佛套着衬衫的瓷娃娃。
“你不冷吗？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这段时间，田野生活的很好，我也就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是田野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关注内。”
云端似乎也长大了一点，那张水嫩的面庞要比一开始清隽不少，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
他摸摸田野的头，轻柔地说：“田野睡觉吧，大人的事情咱们不管了，等天一亮，什么都结束了。那时候，咱们再一起玩怎么样？”
田野龇牙咧嘴的笑了起来，她揉揉眼睛，继续往被子里一钻，也就进入了梦乡。
田林和毛翠华的吵架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直到两个人再也吵不动了，才冷战休息。
毛翠华埋怨田林干活不好好注意，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现在又要欠债了；田林心里苦，明明已经被外人欺负了，还要被家里人骂，他除了骂回去这一条路之外，别无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田林早早地在对门的小山门口数着鸡。一共四十二只鸡，原本买回来五十只，中途死了八个，只剩下四十二个。
那时候鸡并不值钱，一只鸡的价格和一斤猪肉差不多。而一斤猪肉价格在六块到八块之间浮动。
四十二只鸡卖掉，运气好的话，能卖到三百五十块钱。
田林数完了鸡，算完了账，头低下来，在想剩下的漏洞该怎么填。
接着，他看到田野吆喝着她的大白鹅一摇一摆的从田埂上走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