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秦伊用红肿的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兄长”。
谭震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她的伤,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又迅速将她抱下马车,扫了一眼尹风,道:“告诉何子钰,谭何两家从此两不相欠。”
尹风道:“我家公子说,速速离京方是上策,公子不可为秦姑娘报仇。”
谭震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他将秦伊抱上自己的马车。晨阳在前面驾着马车。
秦伊紧紧地抱着谭震不放手,身子因后怕不住地瑟瑟发抖,鼻涕眼泪毫不客气地沾了谭震一身。
谭震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泪,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她额头的伤口,轻声安抚道:“不怕,没事了。”
“兄长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谭家就剩下我们兄妹二人了。”
秦伊羞愧地低下头去,为自己当初的隐瞒与回避自责不已。谭震拍了拍她的头,笑着道:“小时候,你可是少有这样认错的时候。”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秦伊的眼神忽然扫过手中握着的半枚玉珏,她立刻抬起头来,问道:“兄长,你的玉珏?”
谭震道:“何子钰早一步拦住我们,说他自有办法救你。我们猜测掳你之人可能是于英,但没想到背后还有太子,太子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落入于英手中的?”
秦伊低下头去,却不回答。谭震拍着她的头,说道:“不要怕,告诉我,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保证一个都逃不掉。”
秦伊摇头道:“兄长,于英已经死了,太子手中的那个证人也死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要为我报仇,我不想牵连更多人。”
谭震看着她煞白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好,此事不提,我们先回凌云庄。”
太阳完全落下时,太子回到宫中,面对着刚刚醒转的宁帝的责问,只能以眼神向子钰求助。
子钰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道:“主上容禀,当时朝中颇有议论,甚至有人在传凌王殿下为求自保要暗杀慕王等知情者。太子殿下为堵住悠悠众口,又恐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对凌王不利,这才为了保护凌王,将其关入牢中。”
宁帝犹带几分疑惑地看向垂首而立的太子,“果真如此?”
太子慌忙拜道:“确实如此啊,父王。儿臣知道父王一心希望皇室和睦太平,尤其是海灵刚刚过世,父王难承失女之痛病卧床榻之时,儿臣又怎么忍心皇室再起风波呢?”
宁帝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太子如此着想,父王甚慰。凌王性子冲动,皇子中也只有他敢与孤叫板,让他过几天苦日子也好,敲打敲打,磨磨性子。可是,没有真凭实据,就这么关着他也不是办法。他好歹也是皇子,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是,父王,儿臣这几日正在查找证据。”
“那你查找的如何?”
“这……”太子看向一旁的子钰,却见子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再不出声,他心里明白,这次子钰出手扰乱了他诱捕谭震的大好时机,只怕日后再难寻到这样的机会,可眼下又必须对宁帝有个交代,只好心有不甘地道:“经儿臣查探,目前并无证据证明凌王之罪。”
“既然如此,那就放了他吧,免得朝中多有议论,人心惶惶。”
太子再次拜道:“是。父王身子虚弱,还需好生休养,朝中之事儿臣必当竭尽所能,为父王分忧。”
宁帝叹了一声,仰头看着帐幔,也不知自己还能几次醒来看见眼前这些熟悉的事物,心中忽然感到一片缥缈的空虚,几欲落泪道:“父王老了,真的是老了。想起当年海灵出生时,孤还想着要多活几十年陪着她到老……她那样任性,夫家也是看在孤的面子上一再容忍她,如果孤走了,还有谁来替她撑腰?没想到,没想到她……她却走在了孤的前头,孤的海灵啊,她还那样年轻……”
太子叹了一声,想起当年如妃像亲生母亲一般对自己的照拂,不由得跟着唏嘘伤感,这几日他忙于朝政和捉拿谭震,也来不及处理海灵的身后事,全权交由彦王协助驸马府处理,如今想来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便说道:“父王,明日儿臣就召其他几位妹妹回京,让她们入宫多陪陪父王。”
宁帝摇了摇头,“她们随夫安家京外,都有自己的家和孩子,哪能一天到晚在宫里陪孤?”
气氛一时僵在那里,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这位痛失爱女的老父亲。秦越却在这时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将亲手煎煮的汤药递给莫临。莫临连忙接了过来,亲自试了药,再伺候宁帝喝药。
宁帝灌下苦汤,一边皱起眉头打了个苦颤,一边看向秦越,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道:“秦太医啊,可有些日子没见伊妹了。”
秦越道:“回主上,伊妹她……一时贪玩,外出游历去了。”
“游历?”宁帝的眉头几欲打结,苦笑着问道:“怎么,孤这宁都城,都让她觉得无趣了?”
“主上,这孩子就这性子,胡闹得很。”
“哎,你别怨她,只要她高兴就好,别像孤这样,再想见一面都是不可能的事了。早知如今,孤当初就不该那样打她,想来她心里一直在怨孤。”宁帝的眼角泛起湿润,眼神中满是后悔与遗憾。
秦越劝慰道:“主上不必自责,子不念父之过,公主心里早就不怨主上了。”
宁帝无奈地叹道:“还是你有福气,伊妹是个懂事的孩子,海灵以前就常跟孤说对她佩服得很,小小年纪就熟知医理研习医道。她离京也有段时日了,召她回来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总是难免让人担心。她若是觉得无趣,让她入宫来,孤这里的奇珍异宝随她玩去,正好也让她陪孤一段时日。”
“这……”秦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才进来时看子钰的眼色,秦伊应该已经脱困,岂能再让她卷入漩涡?
宁帝见秦越犹豫不答,便说道:“怎么?让伊妹陪孤几日,你就这般舍不得,这般小气?孤答应过你,要为伊妹选一门好亲事,不如孤就认她作义女,让她以公主的身份风光大嫁,如何?”
秦越忙躬身道:“臣不敢高攀,伊妹她也没那个福气。”
宁帝眼一横,不悦道:“孤说认得就认得。太子,这事就交给你了,去把伊妹找回来,择日敕封。”
“父王,这,这恐怕不大妥当。”太子一边回道,一边慌张地看向子钰,叛党谭氏之女怎么能被封为公主?
“有何不妥?孤不过是想认个义女,你们就这般推三阻四的?”宁帝板起脸来,就像一个诉求得不到满足的孩子,说着竟哭了起来,老泪纵横道:“孤的海灵走了,孤就是想有个贴心的人儿在身边说说话,你们连这么一点愿望都不肯满足孤吗?”
众人见状,纷纷跪了一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太子犹豫地看向子钰,他在权衡是否道破实情,却见子钰镇定地看着他。太子的心中七上八下,他手中没有实据,霏茉的安危也让他放心不下,如果这时候盲目说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得到父王的信任。这么一想,太子无奈地叹了一声,只好俯首领旨。
宁帝这才平息下来,一番折腾甚是疲乏,挥手让众人退下。
太子刚刚回到东宫,便有一个亲随上前来报,太子附耳听了几句,立刻勃然大怒,铁青着脸色对子钰道:“我的人在哪儿?”
子钰不解道:“什么人?”
太子逼近他面前,压低声音威胁道:“赶紧把人给我送回来,否则大家鱼死网破!”
子钰看着太子的怒容,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
秦越回到学院时,秦伊已为自己包扎了伤口。秦越听她讲述完这些日子的经历,看着她憔悴疲惫又虚弱的神情,想着她刚刚脱离虎口,又要被送到皇宫那种如履薄冰处处提防的漩涡之中,不禁深深叹了一声。秦伊问他为何叹气。
秦越皱着眉头,无奈道:“主上令你入宫侍医,还说要封你为公主。”
“公主?”秦伊吃了一惊。
秦越继续道:“日前,海灵公主的别苑失火,火势极大,烧了整整一夜。除了住在外院的几个仆役,内院被焚烧殆尽,无一人生还。”
“那公主她?”秦伊心里的一丝希望在看见秦越黯然的神情时便瞬间破灭了,脑海中不禁想起那个九泉山庄的夜晚,皎洁的月色下树影浮动人影成双,继而漫天漫地的大火袭来,火势燎原,将那一幕的罪恶燃成了灰烬。
秦伊叹了一声,这样也好,就让那秘密随着公主的离世而去,从此不再为他人所知。
秦越也颇感惋惜,他继续说道:“公主离世,主上悲痛欲绝……主上要收你为义女。”
秦伊吃了一惊,“我?为何是我?”
秦越不说话,只是连连叹了几声。
秦伊继续问道:“爹,您怎么了?主上为何要收我为义女?宁都城里那么多达官显贵之女,为何要选我?”
秦越沮丧道:“原先,我以为主上是因病而精神萎靡甚至昏迷,今日为了救你,为了让主上尽快清醒,我想尽了办法,误打误撞查了主上的药渣,竟然发现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大监莫临当场揪出了侍药女使,据那女使交待,她是受了孔大人的胁迫,每日将慢性毒药滴入主上的药中,而给她毒药之人,正是林谦和。”
秦伊震惊地望着秦越,毒杀帝王、起兵谋反,无论哪一项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想起林师伯往日种种,那样慈善那样温和之人怎会干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谋逆之事?
秦越继续说道:“我与林谦和早年有些私怨,但这些年来我远走他乡,大家各自安好。若不是他私心作祟,贪图名利,觊觎针技,对我们父女暗下毒手,他也不会被慕王抓住把柄,从此被迫走上不归路。前车之鉴,主上赐你公主之尊,赐我们父女无上荣光,正是要收买我们的忠心侍主!”
秦伊这才恍然大悟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恩赐旁人求之不得,但于他们父女却如同被置于火上。她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宁都城,如今却是众目睽睽之下寸步难行。
秦越沉默半晌,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一咬牙道:“不行,你不能留下来,你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秦伊却道:“爹,我不能走。主上召见,我若不去,反而容易引起怀疑。眼下太子没有实证,还不会将我怎样。但是,一旦引起主上的怀疑,那大家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我们大可一走了之,可凌王殿下怎么办?”
秦越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也好,这几日你先养伤,我们静观其变。”
秦伊得知了慕王等人谋反事败的经过,又得知秦越果真与子钰和凌王联手做局,心想难怪霏茉会如此痛恨他们父女,会如此毫不留情地对待她。
父女二人对林夫人和霏茉姐弟充满了愧疚,纵然林谦和罪有应得,但他们却是无辜的。还有之焕,一个对名利无感只热衷医道的少年,怎么都无法让人将他与谋反联系起来。
秦伊道:“爹能否向主上求情,放了师姐和师兄。”
秦越道:“今日主上刚刚醒来,本就因下毒一事雷霆震怒,后又因凌王入狱之事大动肝火,我也不宜求情。待明日我与你大师伯商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