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下毒这件事,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哎……
父女二人感叹半晌,一夜无眠。
慕王谋反案以涉案之人及其亲眷两百多条人命被处死刑而告终,其他人或流放或罢黜,男为奴,女为婢,昔日豪门一朝崩塌,就如秋风中的落叶难逃命运的安排。在宁帝的朱批圣旨中,身陷囹圄的之焕和隐匿在逃的霏茉姐弟也被处以死刑。
秦越去求凌王,凌王皱着眉头打量他道:“秦太医莫不是病了?林霏茉一旦被赦免,我们拿什么把柄与太子抗衡?若不是你们心慈手软,让太子的人早一步将他们姐弟转移,他二人此时已然在我们手中。”
秦越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会和他们说明一切,大家彼此恩怨两消。还望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们姐弟一条生路吧。”
凌王摇了摇头道:“秦太医,你这是一厢情愿。林霏茉对你和秦伊恨之入骨,她如今身为逃犯,只能倚仗太子的庇护苟活,还不敢对你们怎么样,但如果她得到特赦,我们便失去了要挟她要挟太子的筹码,到那时你和秦伊就危险了。就算你父女二人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但也要想想你们身后的人,为了这些人,我也不允许你们冒一丝风险。你与其顾及旁人,倒不如想想如何让秦伊尽快离京的好。劝说阿震他们先行南下,颇费了我一番口舌,我答应十日之内必送秦伊离京,与他们会合。如今,已经过去了三日,若是过了时限,以他的倔脾气难保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听了这话,秦越明白凌王是巴不得霏茉姐弟被正法才好,让他去求情是万不可能的事,无奈之下又去求徐铎。徐铎倒是对之焕和霏茉深表惋惜,但惋惜归惋惜,圣意已定,谁也无法更改,况且谋逆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唯有株连才能震慑天下居心叵测之人,以求江山安定稳固。因此,法不容情,徐铎也是爱莫能助。
秦越碰了一鼻子灰,想来如今只剩下太子了,太子必是愿意为霏茉姐弟去求情的,但转念一想,之焕呢?太子可愿为之焕开口?若他主动去见太子,太子会不会趁机提出什么为难的条件,譬如谭震的下落?这么一想,便打消了去东宫的念头,转道折回学院。
就在秦越打算折回学院时,秦伊独自在屋里坐立不安,便来到院子里心不在焉地信步,走着走着抬头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向学堂的月亮门前,不禁叹了一声。那日就是在这里,她和凌王遇见了霏茉和子钰,听到了霏茉说的那番话。霏茉对她的恨意,看来不只是家仇。她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子钰。想起子钰,一阵酸楚便涌上心头。当听秦越转述了当年七夫人遇害的真相时,她心里骤然一松,庆幸他们没有血亲之仇。可当想起子钰为了救她而向太子立下的毒誓,心里不禁一阵阵抽痛,他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正恍惚间,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缓缓地从月亮门那边走来,瘦削的胸膛挺得笔直,脚步轻柔却又似带着一阵清风,白皙的面容少了些血色却多了几分愁色。秦伊怔愣地看着子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月亮门外,两人隔门相望,恍然如梦。
秦伊轻颤着双唇,心有千言,最终只无声地唤了一声“钰兄”。子钰喉头微动,只是凝视着她,却并不说话。秦伊刚要抬步向他走去,却见子钰摇了摇头,只好停了下来。
这时,一队侍卫走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东宫侍卫统领左骁。子钰淡然问道:“左统领,可有可疑之人?”
左骁脸色一沉,并不回答,看了看秦伊,说道:“秦姑娘,有人举报这里藏有谋反余孽,我等奉太子之命前来搜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罢,便带着侍卫闯入了后院。
秦伊惊讶间见子钰以眼神暗示,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心里暗自想着这哪里是要找什么谋反余孽,太子要找的人分明是兄长谭震。虽然太子答应子钰放她离京,但显然并未打算放过谭震和凌王。
侍卫们在后院搜了半晌,自然是毫无所获。左骁下令众人离开,却见子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便提醒道:“何大人,太子殿下还等着我们回宫复命。”
子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秦伊,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秦伊看着那清风明月般的身影夹杂在盔甲胄铠中渐行渐远,心中一片怅然若失。低叹一声,正要转身回屋,门倌却来报说有两位僧人前来拜访,一时间也只想起波若禅寺来,便忙迎了出去。来到门外,只见普慧和那摩耶和并肩而立,二人见了她,俱是松了一口气。
普慧道:“伊妹,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师父很是挂念,令我前来看看情形。”
秦伊回道:“多谢乐慈大师和师兄们的惦念,我已无碍,还请大家放心。”说着,向那摩耶和行了一礼,“大师也来了?”
那摩耶和笑道:“你这个女娃娃,我还指望你帮我引见你父亲银针圣手哩,你却一去没了消息,那我只好自己登门喽。”
秦伊忙赔礼道:“大师莫怪,我爹近日事务繁忙,本想等过些时日去寺里拜访,不想大师竟亲自来了。大师,师兄,快快请进。”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请了进去。
刚刚安坐,秦越便回来了,又逢刘墨前来询问之焕的事。一番寒暄后,刘墨神情怪异地打量起那摩耶和,忽然拱手相拜,很是恭敬的样子道:“请问大师可认得阇婆国那位人称’太阳神’的罗萨王?”
他话一出口,秦伊和秦越都诧异地望着他,又不解地看向那摩耶和。只见那摩耶和笑容依旧,却不回答,只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刘墨继续问道:“大师可是罗萨王殿下?”
那摩耶和道:“刘太医,贫僧早已皈依我佛,这世上再无罗萨王这个人。”
“师伯,这是怎么回事?罗萨王是谁?”秦伊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刘墨这才与他父女二人解释了一番。原来,在四十多年前的阇婆国,老国王膝下只有一个王子。因是皇家唯一的血脉,老国王对这个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自幼便开始悉心教导。仿佛是得到了上天的庇佑,这位王子不仅生得聪慧过人,而且仁厚善良,有一颗像太阳一般的赤子之心,受到全国百姓的爱戴。老国王很是欣慰,想着等到王子十八岁时便将王位传给他。谁知,就在王子十七岁这一年,爪哇国大举进攻,老国王令大将军乙猛率兵抵抗。乙猛手握兵权,趁机发动政变,攻占了王宫。老国王只好携王子逃到了大宁境内,先皇闻讯后,派兵将他们接到了宁都城。那乙猛尚武,性情残暴嗜杀,在其暴政统治下,阇婆国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暗无天日。老国王急怒攻心一病不起,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仍是回到故土。
年轻的王子背负着老国王的遗愿和举国百姓的希望,从此闭门不出,通宵达旦地研读兵法和治国之道。五年后,王子向先皇辞行,带着向先皇借助的五千精兵杀回阇婆,亲手斩杀了大将军乙猛,又联合大宁重挫了爪哇大军。随后,两国皆向大宁称臣,从而结束了大宁西南边境长期以来的动荡不安。
王子为阇婆百姓带来了希望和安定,就像那普照大地的太阳光芒万丈,因为被称为“太阳神”,先皇也特赐其封号“罗萨王”。在随后的十余年里,罗萨王勤政爱民,治国有方,阇婆国迎来了鼎盛时期。又因其爱好和平,感念当年大宁的救助之恩,所以一直是大宁稳固西南边境的第一道助力,深得先皇的信任。
“可是……”刘墨话锋一转,“大约是十年前,罗萨王突然向主上呈表,将王位传于了长子,随后皈依三宝,潜心研习佛理和医术,再后来听说其隐于民间,行踪不定。”说罢,疑惑的眼神看向那摩耶和。
秦越和秦伊听了这番惊世的传奇,不禁对那摩耶和肃然起敬,这位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潦倒落魄的异域僧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罗萨王殿下!遥想当年他的王位来之不易,他为何会在阇婆国鼎盛之时让位退隐呢?
秦伊正犹豫着如何相问,却听那摩耶和笑着说道:“贫僧的前半生是为阇婆而活,后半生则是为自己而活,一为责任,一为自由。”这句话让秦伊如醍醐灌顶,抬头一看那摩耶和,只见他面容平和坦然,双目澄净,那眼神如一缕清泉洗涤人心,让人感到无限平静。秦伊暗暗咬了咬牙,心中的那个决定,变得更加坚定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刘墨的声音忽然响起,“大师,刘某唐突,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师出手相救!”
那摩耶和忙将跪拜在地的刘墨扶了起来,仔细询问了原由,有些为难道:“佛家慈悲,贫僧也想救那无辜的孩子,可即便贫僧出面求情,怕是师出无名,难以说服主上。”
刘墨立刻道:“那就请大师收他为徒吧,让他从此跟随大师左右,做个四海为家的游医。”
闻言,秦伊和秦越都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那摩耶和倒不惊讶,十分平静地对刘墨道:“他若愿意,贫僧必会相救,但你方才说他因家族变故以头撞墙一心求死,那么即便贫僧救了他,那他也是虽生犹死。路,总要自己选。”
秦越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向那摩耶和开口,却被秦伊拦了下来。秦伊提议去狱中说服之焕,几人都赞成,遂决定次日便由刘墨和秦伊前往狱中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