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沉,陷在雪白的绒毯上面,丝绸般触感贴在背脊上,舒适得让人想直打滚。
“沙沙”的细碎声响刺激着他有些迷糊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有人在动他的绷带?!
宫璟初猛然睁开眼来,身侧的小臂下意识的紧绷起来,随即便见到了一只纤白的手,五指修长,尽管没有世家贵女那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出的娇柔,但也没有因为习武指关节变形的粗糙。
毕竟执了多年的兵戈利器,虎口仍然有着一层薄茧,当然,他毫不怀疑这只手可以把折断他的颈骨。但有些突兀的是,上面还佩戴着有黄金的首饰,精细的蔷薇花纹间嵌着血红宝石,奢华夺目。
“无趣,这么快便醒了。”音色沙哑而魅惑,尾音透着间于傲慢与疯狂的暧昧模糊,沉而缓慢。
宫璟初嗖的一下退到了床角的位置,墨蓝色的眼像极了炸毛的小奶猫,让人想摸摸他翘起来的毛发。
瀑布般的长发遮掩住大半高高耸起的胸脯,只在发尾上有着栗色的微卷弧度,那艳红柔软的唇瓣噙着浅淡而可怕的笑意。
“呐,你好。”一道带着恶意的,打量的,好奇的视线不加遮掩的注视着他。
那一张美艳天成的面容上,姝色之丽灼灼如漫山遍野烂漫的桃花,如黑曜石般的眼,尾角凛冽上挑,透出傲慢与冷淡。
异于常人的眼睫像是浸染了鲜血,赤红颤动之间,翩翩如赤蝶,连带着印在瓷白肌肤上的血红泪痣鲜红了起来。半固体的金质额饰嵌入黑发之间,流淌着蜂蜜般的色泽。
宫璟初看着她轻轻咧嘴一笑,仿佛看见了沙漠玫瑰幻觉般的大片大片盛开,瑰丽而妖邪,“你的眼让我想起了,月下沧海泛起的涟漪,很美”。
她先是赞美了一句,随即缓缓道:“认识一下,我是你日后的同僚,帝君赐号:凰翼。”
随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宫璟初,慵懒眯起眼来,狭长幽深,像极了猎食的黑豹,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裙摆如花瓣般散开,犹如火焰,带着盛气凌人之势道:“同时,乃世家之首,天权顾氏,嫡脉长女,单名:臻。”
顾臻瞧着他眼中的怔色,漫不经心的笑容勾得越发恶意:“好吧,或许你对那群蠢货给我起的绰号要熟悉些。”
“【帝国双璧】之一。”带着嘲讽轻慢的声音低哑的响起,似乎是被什么灼伤了喉管一样。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顾臻!帝国双璧之一的【赤夜】!帝国远征军队统帅!血腥残暴的麻木不仁之辈!
她的种种传说令人发指,那铺天盖地潮涌一般的尸潮,坠落了白昼的晨曦,恍若炼狱。
他在远处隐隐约约看见,在缠绕血肉的猩红蔷薇上,一道红衣曼丽驻足,勾唇轻笑。
就算此时绫罗加身,黄金满怀,不过是拷上了黄金枷锁的凶兽,仍然能撕裂生命,无异于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放在他那里还能止小儿夜啼,是那种说出去镇上的小孩儿都吓哭了的存在。
此刻正噙着盈盈笑意,半点看不出她的癫狂与暴戾,唯有那一句:“郡主少傅,今后多多指教。”透出了她压抑的恶意与傲慢。
饶是宫璟初万年不崩的顽强心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砸懵了。然后他在顾臻含着玩味的视线下,宛如一只被踩毛的猫咪“刷!”的蹦了起来!
“碰!”脑袋狠狠撞上雕花床沿,那响声听得顾臻都下意识的磕碜了一下。
“别那么激动啊。你还不知道——”顾臻不知从哪里拉出了一只软垫坐了下来,裙摆散落在铺满白色绒毯的地面上,极有气势的翘着二郎腿,赤色的丝绸舒展开来,金色丝线累出了精细的图纹。
是一只折翼的凤凰,凤羽消融在袖尾,有着精细的暗纹,掺进了银丝,华美而绮丽,……宫璟初揉着脑袋,艰难道:“郡主……少傅?!”
什么鬼?!他只知道太子有三师三少,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郡主少傅这个官职?!
“咱们帝国有句话,人尽皆知:陛下的嘴,坑人的鬼。你怎么倒霉成这样啊,皇族里最不靠谱的两位都瞧上你的手艺了。后来我知道打错人了,可是陛下和八殿下非要带你回去。”
等等,宫璟初回过神来,神色复杂无比,“胡汉……”在顾臻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想起了君臣尊卑这个玩意儿,硬生生改了口:“是陛下?那么胡巴小姐……是第八殿下?”
顾臻剥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橘子,眯眼笑的像狐狸,“反应不错。帝国的这么一位【郡主殿下】,你可是开了先河啊。”
帝国双璧的另一位,……是洛漪。
权凰敛霜沧海竭,九重天阙帝华色。
白衣修罗,极渊明月。
字涟漪,封号镜离。修为深不可测,一剑破万法。这传言种种,还真是叫人有点恍惚。他,一介非法偷渡分子,在今天,居然先后达成了直面皇族帝君,再躺帝国璧玉府里,即将出任郡主少傅(皇族开小灶掌勺厨子)走上厨生巅峰,他真的很高兴,T^T。
他突然想起临近出门前,自家妹妹拉住他的手一再叮嘱:“四哥哥,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洛漪,记得帮我留一下影像呀~”那么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未来上司给拍照么?
宫璟初思绪乱的时候喜欢胡扯些别的,但平时没人敢跟他说话,他就只好憋着不说,所以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顾臻错愕的神色下问道:“既然八殿下是这个化名,那其他几位殿下岂不是叫胡一,胡二?”
顾臻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里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意味:“哈!你知道吗?我的长兄在第一天上朝后闭门写了一万字的檄文来骂陛下,至今被官员牢记在心念叨,免得忍不住以下犯上暴打君主。在像你这种新人见完陛下之后,没有骂他反而扯这些没用玩意儿的好孩子已经不多了!”
宫璟初抽了抽嘴角,光是从这句话中就可以看出来,在云涯帝国,君王的威严完全没有。不过也对,有威严的帝王怎么可能热爱甜食,离家出走,拐卖人口。这跟他小时候听说书想象的不一样?!
也许是察觉到了宫璟初内心是崩溃的,顾臻歪了歪头,数枚光滑圆润的赤珠耳链落在肩头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张口便道:“说句老实话,陛下扛着你进了金銮殿,向满朝文武展示着他成功拐卖回来的便宜厨子。”
“对了,你还得记得,在涟漪手下做事的人,没有人权,趁早拆掉绷带。”
顾臻这句话说完时,宫璟初觉得自己的理智裂开了。
当顾臻觉得更有意思留下了个溯影珠并点开了它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以后。
坐在床榻上的宫璟初眼睁睁看着一道蓝色屏障浮在半空之中,全方面无死角的展现出以下场景:
一个穿着短褐的小伙子如麻袋被帝国之主扛进了政治中心,任人打量了好一阵子。
然后欢乐的和“胡汉三”一模一样的帝君高高举起他,展现了他惊人的臂力,口中念念有词:“以后这就是朕皇族的御厨、呸呸!以后这就是郡主的少傅啦!诸君撒花鼓掌欢迎新人!”
全剧终
“咔嚓!”硬生生扳下了床角的一块雕花木块,想打人·冷漠脸·jpg
这不仅仅是暴力拆迁的声响,还是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理智崩碎的声响。
他知道为什么堂堂元和帝君放任郡主和太子大权在握没有去管了?云涯帝国要真的是他亲自操刀的话,早就玩完了。
什么叫做郡主少傅?!当事人都还没有同意,还讲不讲民主自由权了?!
他有点崩溃的捂住自己的额头,帝国君王又强盗又任性,又坑人又装傻,全程在线忽悠装傻充愣,拐卖人口,现场犯罪,就不能来个人管管么?
而且,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比如,他的包裹,里面还有几张传声符,还有阵法坐标……
那是人生的指路明灯啊!没有了它,好比鱼儿失去湖水,花儿失去太阳,人儿失去空气一样。
没有这玩意儿,路痴找得到路,那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手动再见)
还有……突然被拐,那庞老板和媛媛怎么办?他们完全不知道啊,那他们现在是不是着急了?还有人口贩子(划掉)有没有在走之前告诉过他们啊?
好烦哦,宫璟初撑着下巴无比忧虑。殊不知现在,庞家夫妻之间对眼争执。
——帝都郊外·客栈
“你怎么能就这样让他们把阿初带走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病弱的庞夫人推开蒸腾着热气的瓷碗,温婉的声音里透着常年病重的虚弱,更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带着护犊子般的心朝庞大海难得发了火,“就算是那位的意思,你敢说还能有命回来么?!”
妻管严的庞老板抖了抖身上的赘肉,不敢直视夫人的眼睛,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缩成一坨,话不成句,“我我我、没没没、有......有......”在夫人含怒的注视下,他只能选择颤抖的圆润的滚出房间。
下一秒,“爹爹,哥哥不要圆圆了么?”小姑娘啪嗒啪嗒的跑步声响起,一只带着五个小肉窝的胖手揪住了自家爹爹的袍角,泪眼汪汪:“爹爹,哥哥呢?”
中年的老父亲庞大海抱住胖胖的自家闺女,熟稔哄道:“阿圆乖,你的大哥哥是被贵人带走了,别哭了,这是好事呀~”他不由想起昨天的场面来。
他昨天起的早,难得准备出门遛弯,首先遇见的就是那位胡小巴姑娘倚在马车边,笑意盈盈的伸出一只纤白手掌,里面握着一枚令牌,有晨风吹拂,带动覆着紫金华盖的薄纱上镌金丝累丝堆砌的繁复图案舒展开来。
庞大海先是一脸懵逼,然后“花容失色”,最后“噗通”一声麻溜跪下。
胡小巴面上划过狡黠之色,“傻咩,我带走了,不用太感动。”
感动什么?你当街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庞大海:“……”不敢动,不敢动!同情的泪花闪过,他鼓起那与身材成反比的胆子,颤声道:“您……可以对那只傻咩好、好点吗?!”
“当然。”娇俏的姑娘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好牙,手中令牌折射出盛气凌人的紫金色泽,森气满满,让人想到了【谁谁的嘴,骗人的鬼】这句经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