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谣是个手艺人。
天授十年间,震惊朝野的‘漠城事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北大荒上的蛮族受渡鸦族蛊惑,跻身中原大开杀戒,不归关以南至漠城,沿途七座重城,百余乡镇皆数沦陷。
渡鸦设伏千里,截取人族信使,外用明策向人族边关施以重压,天疏要塞成为孤舟,各方郡守不得动弹。内走奇策,在中原境内大肆散播谣言,挑拨人族内乱。
当时帝国有名的大将蓝彻深陷北海泥潭,三万精兵被伏北海道,战损巨大,只余两千人拼死突围据忠蓝山死守。天府皇都歌舞升平,唐静帝卧病隐于苏陵怡心别居不问政事,放权南唐太子唐纯。太监总管钟谨任职十六年,实则灰羽走狗,蛰伏数年等待机会毕其功于一役,趁主君不在太子当朝,连夜进谏谗言惑君,指控蓝彻大将领三十万精兵据不归之险以反南唐!
唐纯尚为太子,如此动国事件需当即刻通知大唐国君,却被宦官钟谨假传圣旨蒙蔽,势要唐纯单独处理此事,以证天子之资。
恰时有不归关人族重地,天疏要塞信使密报:蓝彻大将奉命领兵出塞却一去不返,半月内音讯全无,待有蓝彻军残兵归塞,方知蓝彻于北海道揭竿而起,势要反唐!
太子殿下勃然大怒,蓝氏蓝彻通敌谋反,已是死罪,祸及九族!当夜,钟谨奉旨前往天府皇都蓝氏一族的府邸,在蓝彻将军父母妻儿面前宣读圣旨——将蓝氏满门抄斩!
狂风起兮云乱走,一夜之间便变天了。
皇帝赶回天府时,蓝彻军在忠蓝山苦苦支撑,已是油灯枯竭。本意死战至最后一人,却被渡鸦族特意放过的人族信使告知自己谋反,举族上下皆已斩首示众。
大将军听闻仰天痛哭,质问道:吾何罪于天以至此灾!一世忠心化为死灰,于忠蓝山顶众目睽睽之下抽刀自刎。
蓝彻军所属兵士无一不心裂泪横,军心散乱之际四族联兵趁乱攻山。蓝彻军军师留诀别诗一首,抱着蓝彻的尸首,于百丈悬崖前纵身一跃,蓝彻军随后,全军赴死。
此山本是无名山,今后只许名忠蓝。
至此,千年兴盛不衰的南唐,乱了。
鹿谣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朝歌城的。当时蛮族入境,与渡鸦族里应外合,北方城镇接连失陷。天疏要塞被孤立,以渡鸦为首的四族联合强力攻城,要塞分身无术,只好据守自封,坐等求援,视千万难民如无物。
鹿谣记不太清那年发生的事情,他在一次暴乱中头被刀背击中,后脑勺上开了个大洞,流了很多血,醒来以后就再也记不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刘多说起,说那次袭击难民的暴乱的罪魁祸首是后鹿。
鹿谣脑袋上的口子,就是被后鹿一族专用的棘刀劈中才留下来的。
后鹿族是个极端封闭的种族,他们的领地位于云泽的最北端,是北大荒上最冷的地带,那里有一片延绵千里的黑森林,鹿族将它叫做鹿森,其余八族却喊它为——绝望森林。
鹿族人异常团结,他们的族群不算庞大,连大兔、次蛇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却是云泽九族中单兵作战能力最高的一族。族群中随便一只后鹿,即使尚未成年,也可以单独狩猎以十为编制的人族部队,以百为编制的灰羽,甚至以千为编制的大兔。
传说红楼纪元鹿族偏居一偶不喜争斗,樱阁占领北之鹿森后要杀光所有鹿族的族人,是六红将之一的天诏神鹿以自身归降为代价换取了一部分族人得以生还。活下来的鹿族族人们以此为耻,再不复之前那般软弱,兴盛族群,希冀终有一天迎回他们的神灵。
可惜白王登临毁了樱阁,同时天劫也毁了樱陆,那场灾难中灭亡了无数种族。迁徙过来的鹿族们定居极北,自称后鹿。意义与渡鸦族,次蛇族的缘由大相径庭。
自从真鹿灭族,巨蛇倒塌,六红将埋骨黄沙之下,世间再没有三色橙叶眼瞳的鹿、真灵白纹的蛇和黑色的乌鸦。
鹿谣唯一想不通的是,后鹿一族几乎从不离开鹿森,可七年前为何现身中原?最奇怪的地方是,鹿谣翻遍了当时的历史记载,压根就没有记载任何后鹿出现在中原的蛛丝马迹。按道理说,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事件的特殊性,后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各族的行动,包括兵力部署、补给路线、施实时间甚至计谋策略在内的,在那一年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专人详细记载,放于南朝镇国制社里。
即使那一年后鹿族不曾参战,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渡鸦族一招只羽遮天,离间计坐山观虎斗,挑的人族险些大乱后,狼子野心人人皆知,更是草木皆兵。九族中不管哪一族的领地上只要出现了陌生族群,皆视为大患。若在当时,就算只是一只后鹿,只要在中原露头,必定被重兵绞杀!
可史册上居然连记载都没有?!
“我究竟是人还是妖?”少年问,“师父。”
大黑鸟落在肩头,啊啊啊的叫了三声,应是在笑,里面那小姑娘瞪着好奇的水灵眼珠打量他们,肩上站着一只乌鸦,两个人两只鸟就这样八目相对。
“一殿……现世了?”
“没有,”鹿谣道,“是云锦书。”
“这法子甚好……师兄……星见观,毁了吗?”
“是。”
“刘多和叶子呢?”
“您自己看。”鹿谣向一旁侧身。
化为金光的叶和与融为黑色的屈梦觉战至天崩,刘多来不及包扎快速失血的断臂,趴在地上抢救剑碎人疮的向尚疑,父亲抱紧女儿,老妇亲吻老伴,朝歌的百姓们疲惫的望着天穹,而前方等待他们的。
唯有绝望。
“独酥问你,还能坚持多久?”白暖暖冷冽道。
“那就得看这孩子的本事了。”
那姑娘歪头看着白色鸽子,时光亲吻她的肌肤,雕琢了这块青雉温玉,惋叹山河壮阔,岁月静好。
可这孩子身后显现的数十头妖魔告诉人们,她是灾祸的意志,死亡的象征,昔日大战的亡魂。
她是魂归的帝王,一殿的新皇。
“我叫迷糊。”她笑了。
白暖暖下意识的握紧了剑,鹿谣没看这个像夜般的小姑娘,而是望向那只刻满符咒的龟壳。
“师父,您骗了我吗?”金橙色的眸子闪动。
“阿谣,你为什么拔刀?”
“为了见你,为了刘多,为了小师妹,为了朝歌百姓,为了南朝,为了云泽众生。”
“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是妖是人,由你的心来决定。”
“我的心没有地方可去!”鹿谣喊道,“为什么是你!天下那么大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符咒龟壳道,“就像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明知此行再无可能回头,依旧慷慨赴死,如此大义,非人非妖,皆可称之为正道!”
鹿谣猛然扭头看向身旁的白暖暖,忽然有股熟悉的味道袭来,一层层白色鳞片从她的脖颈蔓延至眼角,冰冷,魄力非凡。
“半妖……”云锦幻境只靠令牌出入十阶以下命师,她的身手,至少在四阶以上。
可她站在这里,鹿谣顿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先赶到朝歌,宁肯浪费宝贵的灵气,也要鹿谣亲自用手斩杀那些异教徒和妖魔。
只有这样,即使在幻境中她遭遇意外,鹿谣也不会被路途中的妖魔所害。
剑尘那一剑之所以能伤她,只单单是因为她在朝歌城时,将灵力全部让降邪抽走,又刻意压制不让灵力恢复,以保证云锦卷能接受她的进入而不崩溃!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没法活着出去。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的道义,就像初见时那只坠落的血白鸽子,等待着自己宿命的到来。
“全部如实告诉独酥,他可以救天下。”白暖暖将鹿谣的考生令递给他,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丝退缩。
“鹿妖,好好活着,别让我失望。”
……
一场天幕从北向南,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花裙女子站在城门之上,抽出身旁侍女怀中宝剑。
……
“鹿相与!我要你永远都欠我!要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震彻苍穹的吼声贯穿了鹿谣的耳膜,眼前闪过一个似乎熟悉的女子,长剑白裙,梨花带雨。
……
“阿谣,不是已经找到新的同伴和归宿了吗?”
“尔欲求大义,唯有燃烧!”
……
鹿谣儿眼中金橙光芒盛放!
狂风暴涨,灵气外溢,云锦卷内遍地长满稚草野花。
一柄独角短刀缓缓出鞘,其势之盛,大败光朱,天地黯然!
……
苏陵君曾在九洲城上一剑封神。
今日朝歌城头。
苏陵君一剑抵万军。
一剑,破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