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只是行云还不会骑马。”
“总有一天你会的。你必须得会。”
老将军在得字上咬了重音,咬得咬牙切齿。那一霎时的杀气,让行云不自主地闭起了眼。行云睁开眼时,老将军已是神色平常。
“去,把太子殿下请来,我们说的事儿还没说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行云却只看见了云江的霸气,有如回光返照。
走出了内室,行云心里把那几句话捉摸来捉摸去,寡味的很,却又太真实,太正确,太不能否认。这宁朝的天下……云老将军……我宁朝再怎么不堪,也不会没了你云家,就土崩瓦解。
“宝儿,不要再出宫了。就在这洗墨池读书写字,不要再出去了。”岳修的眉宇间尽是心疼。
“子瞻,子瞻会一直保护着宝儿的,是么?”
“当然。”
“永远?”
“永远。”
十五岁的行云,二十一岁的岳修,再也不是多年前的孩童了,谁还会相信永远,在刚刚目睹了一个老人的去世。在这场葬礼前,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地荒唐。
既皇上亲往探视之后,云江的葬礼用的也是亲王的规格。一个远房,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在棺木前行孝子之礼,哀哀凄凄,做足了功夫。将军府无主事之人,整场丧礼,都是礼部的官员过手,用的钱,也是国库拨的银子。至于将军府的财产,依着云江的意思,全部捐给了军队。这葬礼用的钱,只怕和将军府所有的遗产不相上下。
“子瞻,老将军和你说什么了?他走的时候应该很平静吧?”
“我只是说,以后若是我修史,他云家一定都会是忠臣良将。”
行云从没感受过岳修也会这般冰冷,冰冷大概不是子瞻,而是这整个长安。读过史记的,都读过李将军传,都知道那么一句“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诚如是,此生足矣。她行云死时,能有几人为她哭,能有几人为她叹,又能有几人送她回那一抔黄土?
送葬的一路上,都是各家搭建的祭棚。长安的百姓,都站来道旁。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衣服磨蹭的声音都听到了,却少有人说话,静静地看着那队列缓缓走过。
到了云家祖坟,行云远远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云老将军说的话,又一字一字地滑进自己的脑中。猛虎不伤人,则必为人所伤。她不是什么猛虎,那些功名利禄,她不想去争,不想去抢。她只想做那爱惜皮毛的南山文豹,宁肯饿着肚子倦伏在洞穴里,也不要为那淫雨所染。她只想做那非梧桐不栖的凤凰,宁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也不要与凡鸟去争腐烂的鼠肉。
“姑娘,姑娘……”一个巍巍颤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头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五十岁上下的庄稼汉。
“老伯。老伯来这里做什么?”
云家祖坟地处郊外,也不是没有人看管,何况是今天?这庄稼汉怎么进来的?
庄稼汉看出了行云的猜疑,开口道:“看顾这墓园是我以前在军队里的兄弟。”说完这句也不多说了,眼睛看着远处新掘的墓穴,红红的。那张满是疤痕的脸也也有几分神采,不像刚刚那么吓人。
行云没有接腔,前面似乎要入葬了。子瞻贵为储君,不宜到这阴寒之地来,队列到地儿时,他就回了。程锦跟着程先生,在人群中,看不分明。雾蒙蒙地,看不明白。
“姑娘,你说,云将军真的死了吗?”庄稼汉的嗓音变了,讷讷地,带着哭腔,带着期待。
周围没有别的人,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行云嘴里发涩:“云老将军生荣死哀,胜于我等多矣。”
庄稼汉愣愣地看着行云。
行云又解释道:“我是说,云老将军去的很安详,他没有放心不下的了。”
庄稼汉像是没有听见行云的话,自顾自地开口说道:“云将军,柱子来看你了。云将军,你一定还活着的,对不对?柱子一定不是那一个唯一活下的,是不是?云将军,你说啊,是不是啊?”
行云看着那汉子发红的眼,不像是要哭,倒像是要发疯。他说的原来是云少将军。哪一个云少将军,老大还是老二,云峰还是云峻?这不重要了,反正都死了。
“云峰呐,你醒过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问我,问我,我为什么还活着。你死了,我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那汉子自问,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我为你挡了三箭,我为什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