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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断裂的弦

次日。

柳无依趴睡在筝琴一旁,动了动手臂,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的一下惊醒,他睁开睡眼打量着周围,恍惚间忆起昨夜之事。从头到尾,他只奏了一遍曲子,然后便再没听到她有何其他指示,他一直正经端坐,到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目下一瞧,房中已无她的身影。

裹紧披风,他走出内阁,听到门外有人说话,是公子的声音,笑声中内涵几许璇漪。

“昨夜,睡得如何?”

他心中禀了禀,那女子唇口轻启,嗓音沉稳,给予了两个字的肯定评价。

“难听。”

末久,公子唇角微动,眼深眉浓,不可置信的咬了几个字:“……如此差劲?”

听得此言,他亦是惊讶,难道公子惊呼之意,是认定他的琴音远不止这样的评价么?

他轻手轻脚,又走过去些,房间外,光线微亮,那女子与公子并肩清清站立,清晨的昏暗将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

过了半刻,公子启口辩了几句:“他月前刚入醉风楼时,一曲惊人,我听过他的琴音,细润清和,不同寻常。”

公子声音昂扬,是对他的琴声极为认同,他的心中也随之飘然若迁。不禁想,进醉风楼的入选人那么多,个个都想挤进来,若不全力以赴,展现自己的特长本领,又凭何能留得下?

如若不是因为他的琴声特别,公子也许不会多管闲事出手相救,更不会心生一计把他献给她做男宠。他原以为她刚开始大发雷霆,是不喜公子擅作主张,可谁知到了半夜,她竟然把他请了进去,现在又说他弹的难听,真是看不透女人的心思。

但那女子对他的事似乎没多大兴趣,也没心思讨论谁的琴音好不好,难听两字就已表明她的态度,她心系其他事,只沉声道:“东西呢?”

公子双手交上一个锦盒:“龙姑娘另有他事,我会跟你一起去。”

什么东西?

他们要去何处?

他心底顿时燃起一个想法,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房门口传入到两人耳中。

“我也想去。”

—————

郸阳街道,唐问雁正在跟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行走颇慢,慢悠悠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寺庙处,这寺庙香火鼎盛,今日又是初一,是上香拜佛的日子,人流颇多。

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少妇,和一个颇为闹腾的孩子,少妇微微弯腰,面带温柔小意,似是在很耐心的在哄孩子。

那少妇面色清丽,身上衣裳步摇也并不多华贵明亮,虽是官眷,却也没什么特立独行的规矩,同普通人一样。不多会儿,少妇携着小孩儿,只带着随身的麽麽婢女就着人流涌入寺庙。

快到日头正中,那少妇与孩子才出来,两人没有继续坐马车,少妇牵着孩子的手,去了一个叫太和馆的酒楼,点了一些点心,小孩子吃的很尽兴,还说:“娘亲,这个可好吃了,我们也给爹爹带些回去。”

少妇柔声道:“好,你慢点吃,你爹爹可不像你一样,这么爱贪吃。”嘴上说着小孩贪吃,少妇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缓缓慢慢的再切了一块糕点:“这是新出来的,这个好吃,尝点这个。”

孩子吃的满手都是,拿不了杯子,只好撒娇的叫到:“娘亲,我要喝水。”

少妇亲手喂水,又柔柔的问:“还要吃点什么?你爹爹近期不让出门,下回来可又要等好些日子了。”

小孩想了想:“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和爹爹一起来吃?”

“下次。”

小孩瘪嘴:“每次都说下次。”

见孩子生气,少妇耐心道:“不可以这样子生气怪爹爹,爹爹那么忙,你要体谅爹爹才是,再说,带回去跟爹爹一起吃,不也是一样的么?”

随后,少妇转身,叫来麽麽,报了几样点心和菜名,包好带回家,麽麽也明白,这些全都是姑爷比较爱吃的,笑意盈盈,便下去叫人着手准备。

少妇理了理小孩衣服上的点心碎屑,温声道:“咱们吃完,等会儿再去挑几件新的衣裳,好不好?”

小孩拒绝:“不要,不好玩。”

少妇颇有无奈:“那等会儿,你先跟奶麽麽回去,一定要把点心带回去送给爹爹。”

小孩用力的点头。

而另一桌,唐问雁一杯又一杯的接着喝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这些,为什么要听这些,照她往日的脾性,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磨叽,直接出手杀了这少妇与小孩,不就是最好的报复么!

那少妇与小孩已经吃完东西,收拾片刻,正要路过她这一桌。

她看着自己桌上搁置的青罗长剑,心有所思,旋即,她手中酒杯被慢慢的放下,双眸一闪轻狠,纤长的手心,转而紧紧的抓住了剑身。

只要那两人再过来些,她长剑出鞘……

可是,少妇只走了几步,还未经过她旁边,忽的蹲下来嘱咐那孩子:“承意,回去路上,不可胡闹,不可乱跑,知道吗?”

承意……

唐问雁面目冷凝,足足怔了半刻。

少妇几句嘱咐完,起了身,正要往前再走几步,后面酒楼招待的人忙叫住少妇,急声道:“夫人,快过来看下,这是否是小公子落下的铜锁?”

少妇听言,便又折返往回走去。

“确实是,我儿玩闹,这么重要的东西,说丢就丢……”

后面如何,唐问雁没有再听了,她执起长剑,起身离了座。

那少妇在她后面,可是那小孩子却先行几步,刚好路过她桌边。小孩子爱东张西望,这时意外瞟到她手中执着的长剑,眼神中露出一股特别的意蕴,似乎很喜欢,然后小孩目色沉定,再抬起头去看她,却被唐问雁反目一瞪。

小孩心惊,往后退了退。

小孩子自是不知这个人为眼神什么这么凶,一点都不像娘亲那样温柔,但小孩虽被吓得退了一步,可仍是继续盯着唐问雁,撅着嘴,似乎是不服气想较劲。

唐问雁冷冷瞥了眼这小孩,心中不知生了什么因素,握紧长剑,最终她却没有做其他什么,很快转身下了楼。

太和馆楼下,弃瑕正与弃夫人缓步过来。

原本一直说说笑笑,直到弃夫人稳稳沉沉的说:“老太太最近贪念太和馆出来的新点心,正巧今日你也得空,不如你随我一道过去拜访,顺带弄些点心让老太太尝尝。”弃夫人以商量的口吻,踱着他脸色,继续道:“再过些日子,是老太太大寿,你看……”

弃瑕停下步子,面色极差,就说他老娘怎么会这么舍得请他来太和馆吃大餐,原来是有条件的,弃瑕当然百般不愿,坚定:“我不去。”

弃夫人一捻眉目,叹道:“再怎样,那也是你亲祖母。”

弃瑕哼出声:“她当年赶我们出来时,口口声声说除族谱,恩断义绝,她那么多孝子贤孙,不差我一个。”

“可她这些孝子贤孙中,只有你才是王上跟前的红人,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怨念。”弃夫人其实理解弃瑕心中的怨恨,也不想逼迫他去做什么。她虽身为弃家的媳妇,但丈夫一走,其实她基本与弃家是外人,可弃瑕不一样,无论如何,他也无法与弃家脱离关系,这些骨子里流淌着的亲情血缘,割不断理还乱,而这些乱糟糟的关系,她不得不替他在背后打理,维持表面的平和。

弃夫人又叹了口气,苦心劝导:“这么多年,你也没去看过她几回,她近些日子行动不便,身子也不是很好,这回大寿,权当是借来冲喜,她一直很后悔当年对你那般,盼望着你能去看看她。”

弃瑕冷冷嗤声:“娘,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她那纯属是因果报应,而且,她若是真有悔过之意,早就应该离我远远的,何必月月请娘过去训斥说教,娘明明可以不去,非要白受这委屈。”

他更不懂,明明母亲是只虎,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可非要在老太太装成小白兔,搞得老太太以为她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弃家主母,能把母亲拿捏得顺顺服服。

弃夫人心知自己儿子一直替自己抱不平,没少给弃家其他人放狠话,见他软的不吃,攻势不见效果,弃夫人不得不来点硬的,豪然拍了拍他胸脯道:“儿子,你老娘我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说实话,我是懒得计较,老太太爱折腾就折腾。”

“你就当帮你老娘我一个忙,维持一下你老娘的面子,我都已经放话说你会去贺寿,你说你要是撂挑子不去,以后叫我怎么做人,怎么在这官眷场中混下去,这不是生生的给别人落下口闲,说我两面三刀,挑拨离间,教子无方……你老娘的名声,难道不重要吗?”

弃瑕翻了个白眼。

这一眼翻过去,弃瑕却忽然瞧见唐问雁竟然手持长剑从太和馆里出来,他心下顿时一激灵,连忙从后面偷偷跟了过去,想瞧瞧这个恶女人明目张胆要做什么。

这边,弃夫人还未说完,瞅见自家儿子溜得快,还一脸慌张的尾随一位姑娘,实是一大奇事。

难道,他心中又有别的姑娘了?

弃夫人自是心下一喜,以为自家儿子终于开窍,不假思索跟过去好准备瞧瞧准儿媳,跟到了一巷口,却见弃瑕东张西望,没见其他人。

弃夫人再次深叹,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追人家姑娘,怎能这么明目张胆,别把人家姑娘吓跑啦。”

弃瑕:“……”

望着那青衣女子消失的地方,弃瑕心中有些不安,他应该没有看错,那确实是唐问雁,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现身街头,真当没人能奈何她么?

弃夫人见他有点闷闷不乐,想来是因为没有追上那姑娘,难得他也有为女子失魂落魄的时候,她便安慰道:“儿子,没多大事,追女儿家就是得循序渐进,讲究方法,娘这有几套路子,保准任何女儿家都受用。”

弃瑕望天:“……”

弃夫人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一把又把弃瑕拖回了太和馆门口,却正好看见酒馆门前,有一辆熟悉的马车,车前一位清秀的少妇正在嘱咐着什么。

弃夫人见了,自然省不得打声招呼,连忙拉着弃瑕过去问了声好:“断夫人,这么巧啊?”

少妇回首,有些惊然,忙温然和礼:“弃老夫人,弃将军。”少妇说完,车帘掀开,小孩子探出脑袋来,见到两人,自然也是熟络,叫了声:“弃奶奶,弃叔叔。”

“唉,小承意真乖。”听到有人叫自己奶奶,弃夫人面上乐开了花,应的很甜,时不时瞟了眼自己儿子,心中叹息,不知道何时才能抱上亲孙子。

弃瑕见到断一鸿的夫人和小孩都在太和馆这里,已是眉目暗沉,深感意外,这才明白刚刚为何会看见唐问雁现身此处,可他们母子安然无恙,酒楼也无打斗痕迹。

难道,唐问雁没下手?

显然不太可能,前夜唐问雁闯断府,来势汹汹,她对断一鸿既怨念颇深,手段又狠辣,如今对断夫人母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看着自家亲娘逗着小孩子,又同断夫人拉扯一些照顾孩子的家常,弃瑕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太安心,于是打断问道:“断夫人方才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断夫人只觉弃瑕问的奇怪,皱了皱眉头,截然道:“没有。”

弃瑕看了眼周围,不放心道:“断一鸿不是说,让断夫人近期不要出门么?断夫人今日怎么出来了,身边也没让人跟着。”

被弃瑕一问,断夫人思绪虽有微乱,面色却是清宁,嗓音温声:“这郸阳城太平无事,我一直想问,为何不让出门,弃将军可知道一二?”

“这……”弃瑕明知原因,却有点说不出口,一时又找不到借口,语塞了起来。

“今日初一,断夫人应该是出来上香拜佛,给小承意和断将军求平安吧。”弃夫人面色和蔼,拉着断夫人的手:“近日来,城中确有些不太平,上边严查,也不知在查什么,你看我今日出来想吃个点心,弃瑕这臭小子都不放心,非要死皮赖脸的跟着,还说怕我出事,唉。”

断夫人目光流转:“原来如此。”

弃瑕瞄着自己母亲,通过断夫人身后的婢女手中有庙香,又见断承意身上带了一道平安符,这一言两语,就打消了断夫人的疑虑,便是说谎也说的如此面不改色,不得不服气。

弃夫人又拉拉扯扯了一些家常话,听到断夫人要去看料子,说正好有空,陪着一道去看看,好参谋参谋,然后还安排弃瑕把断承意安全送回家,路上不要出什么岔子,整件事下来做的滴水不漏,很贴合弃瑕想法。

弃府,晚膳时分。

弃夫人是抱着一堆衣料回府的,弃瑕很惊叹,明明她是陪着断夫人去看看,反倒最后是她自己买了一堆,对此,弃瑕却也没什么办法,谁叫家里钱财都是自己老娘亲手掌管。

饭桌上有几碟太和馆的点心,弃夫人旋即放下料子,交与旁侧的婢子,回头不忘瞥了眼弃瑕,嗔道:“我要你给你祖母买些点心,以表孝心,你倒好,尽买些我爱吃的。”

嘴上虽如此嗔怪一说,弃夫人却是坐下来,自顾自的拿起一块啃了啃,别说,这太和馆的点心是越做越好了,百吃不腻。

弃瑕坐了下来,见自家母亲吃的开心,自然心情不错,漫然道:“我只给娘尽孝,其他人,我又不熟。”

弃夫人对此无可奈何。

无论她如何调解,弃瑕对老太太的怨念都不会变,这个家的人情世故,都是她一手操持斡旋,弃瑕简直就跟他那爹一个样,直来直去的,也不怕得罪人。她叹道:“这今日没去成,只怕老太太不高兴。”

弃瑕执起筷著正要用膳,听及此言,不悦道:“娘,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弃夫人咬着点心,心不在焉:“这古来婆媳难处,所以,我就一直在想,若我有儿媳,我该如何与她相处,如何做到上慈下孝,才能把一个家打理好。”

弃瑕心念一动,不知怎的,心中总是浮出一个人的影子,可那个人,行事风格手段,想然是不符合母亲心中的儿媳。弃瑕踱了眼自己母亲,声音有些诺诺的问:“那你想好了?”

“老娘早就想好了,就差个儿媳了!”弃夫人豪声一呵,似乎还带着点急,直勾勾的盯着弃瑕,那眼神是恨不得把他身边的女人都扒出来过一遍。

可弃夫人回想半天,就只记得弃瑕只对一个女子好过,他日日去天牢给那女子送酒送饭不说,还整日不着家夜不归宿的,他对那女子比她这老娘还上心。而且,那女子即是由他主审,可他连严刑拷打都舍不得,她平常也没见他对哪个女犯人这般温柔体贴。

可那女子毕竟是天牢重犯,还越狱逃之夭夭,她琢磨着,那女子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若是那女子再出现郸阳,只怕不只是牢狱之灾,而是性命堪忧。

弃夫人原想从他反应中看出些什么,可一见他不言不语,只顾低首吃饭,顿时无趣。弃夫人又吃了两口,忽的想起什么,便放下点心,忧心忡忡道:“你说,断家,是不是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弃瑕扒了口饭。

“老娘也是历经风霜的人,有什么事能看不出来么,你为什么担心断夫人的安危,又为何追那姑娘?”

弃瑕打着含糊:“什么姑娘?没有的事。”

弃夫人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他筷子抖了两抖,弃夫人道:“既然没事,我就要说说正事了,你看看人家断将军,与你年岁相当,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说说你呢?”

弃瑕咽下饭:“我不急。”

“你不急?老娘我急啊。”

弃瑕碎碎念叨:“我爹在我这个年纪时,不也还没有我……”

弃夫人自然能听到,忍不住辩解道:“那是你爹常年在外,一年半载难得回来一次,我一个人,也生不出你这臭小子来。”

弃瑕继续扒饭:“……”

弃夫人心不甘,气不岔的,一脸无奈心酸,指着屋子:“你看这家,冷冷清清的,你离家办事,一走数日数月的,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若是有个儿媳,有个一子半女,就不一样了,古来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话一天三念,弃瑕苦不堪言,于是打断自己母亲,豪言壮语道:“如今代渠匪患,南庭旧乱,晋国高骊更是虎视眈眈,二哥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我自然要助他,大业未成,何以为家!”

半夜。

弃瑕一向睡得很浅,迷糊间,隐隐约约觉得有股冷风吹得头凉。察觉出什么,他一下睁开眼睛,利落的起床,走了几步,行到有利于自己的方位,环视着自己房间四周。

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

是他想多了么?

他目光轻轻一挪,看着那扇微开的窗口,也许是夜里风大吹开了吧,他转过身,看向房中的挂剑台架,眼神顿时疑惑起来。

嗯?

……那把烈火剑呢?

天下江湖皆知,他隐匿身份潜入晋国,在这寒冰烈火两把开国宝剑的纷争中,意外夺得烈火剑,收为自己的佩剑。

在晋国,因为这把剑找他麻烦的人很多,可在夏朝,大部分人碍于他的身份名号,颇有顾忌,基本不会主动来惹他。敢明目张胆来弃府偷剑,还能不易被他发现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弃瑕心中一荡,快速追了出去。

夜半寥寥,弃瑕追了半刻,可除了几声虫鸣,四处都不见有人的影子,他又在屋顶上飞驰,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他心底闪过一丝的落寞,只得不甘的回了府中房间。

那把剑,丢了便丢了吧,明日再跟二哥报备一下就是了,他正好甩下一个包袱,免得总有些三教九流之辈觊觎。

只是,那个偷剑的人……

回到屋中,他舍弃自己的胡思乱想,正要决定好好躺下睡个觉,往床榻行了几步,他眼睛却无意间撇到挂剑台,心中登时一激,定在了原地。

那剑架子上,那把烈火剑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好像不曾被人动过一样!

弃瑕再度打量着房间周围,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也不是梦游,这把剑,被人动过,并且最后又完好的还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

他心中不定,行步过去,看着长剑裂纹,也说不出什么奇怪,遂轻轻执起了剑身。

剑柄握处,似还有一丝余温。

“是你吗?”他眉目沉沉,喃喃了一声:“既然能拿走,又为何不拿?”

—————————

柳无依并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提出也想要去时,那女子眉目冷然,表态清晰明白:“我不想带个废人。”

公子反倒笑着说:“我技不如龙姑娘,也无法百分百保证你的安全,他虽一无是处,可关键时刻,倒可以给你当个肉盾。”

几人快马加鞭,在日落之前,终于赶到一座庄院前,不及他下马,有两名黑衣人翻身上墙,悄无声息入院,然后从里头恭敬的把门打开。

看来,他们是要硬闯别人宅院。

柳无依瞄了眼这女子和公子,两人皆是黑衣黑帽长纱遮颜,似乎这一路行事,并不想让别人认出身份,连带他也有一些改装,带了一层面纱。

庄院门一开,那女子已肃然踏入。

跟随她而来的四名黑衣人,两名悄然无声立在屋顶,另外两人,则是站身墙头,算是将那庄院中的屋子给包围,公子紧随在她身侧,这一刻,众人都极为警觉。

柳无依打量着周围,这庄院格局并不大,只有一个前院,前院之后便是居住的房屋,他从外看那屋子里,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否有人住。

等了半久,没什么动静,正当他以为里头没人,他们这群人要扑了一个空时,他突然听得一声重响。

里头人按耐不住,破窗欲逃。

但院子四周早已被四名黑衣人守住,屋中人即便是破窗,也无处可逃,更何况,在屋中人破窗的瞬间,那四名黑衣人几乎是同时出手,连三个回合都没过,屋中人便被四柄长剑牢牢架住,再无还手的可能。

他心底惊然未定,她随带的四人,竟有如此厉害……难怪,她说不想带个废人。

除了弹琴,他什么都不会,既不会武功,也无法帮她什么,甚至连骑个马,都觉得是遭罪,而她身边能人众多,他是比不上的。

他再仔细瞧去,屋中人是一个黑衣青年,被长剑缠身,动弹不得,只能扭了扭脖子,看着这群人,又将目光定在她身上。

“你是何人?”黑衣青年的嗓音苍然若白,仿佛与容貌年岁相比,老了很多岁似的,总之,不像一个青年的声音。

“程先生这么快,便不识得我了么?”

柳无依听到身边女子嗓音凌然,似乎与所擒之人是相识。

“是你?”

那黑衣青年看她的眼神,一瞬间刹变,声色间更是一颤。

解忧所言的程先生,自然正是南宫颢身边的护卫高手,说来,她与南宫颢程不识两人渊源颇深,也算是旧相识了。

程不识惊色未缓,他虽然认识她,但这种认识仅仅只算是有过交流,何况还是不太愉快的,他记得,这女子几次现身,皆是以帽纱遮容,唯一能辨别的只有那若隐若现的声音。

他一直不知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常常来无影去无踪,身边又有一众高手护卫,还与醉风楼牵扯万千。南宫颢曾经动用一切关系,甚至不惜冒险让人向夏家告密,说醉风楼藏有暗谍,后果可想而知,醉风楼纹丝不动,反倒是南宫颢损兵折将,被这女人狠狠收拾了一番。

虽然南宫颢与她不对付,但两人也曾达成过共识,毕竟,对他们来说,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见她如今再次现身,程不识难免会多想,这间庄院是他几日前所置,按理说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可对方对他的行踪,简直了如指掌,这一回,竟然直接切入他老巢抓他。

感受到脖子下剑尖的锋利,程不识虽眉目暗隐,却仍镇定不乱道:“姑娘如此招呼我,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见南宫颢。”

解忧目的明确。

程不识心念转动,南宫颢对付夏王几次行动败露,为躲避风声,不得不先藏身一段时日,南宫颢的行踪,自然是越隐蔽越好,这女人这个时候却要见南宫颢,只怕不是好事。念及此,程不识唇皮微动:“我不知公子在何处。”

她往前行了几步,懒得与他多言废话,手中多了个把玩的锦盒,面目凝神:“告诉我他在何处,这只寒蝶幼虫,我无偿送你。”

程不识对于她有寒蝶幼虫颇为意外,更意外的是,她知道,他需要这种东西,想了片刻,程不识仍是道:“我岂会为了这等小利,陷公子于不义。”

柳无依只觉这人有点骨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叛主,看来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解忧轻嗤然一声,程不识不见得是个忠义之人,他如此一提,显然是自己开的筹码不够大,她便道:“一只寒蝶幼虫,我之前只要你一百万白银的价,从今往后,我折半卖给程先生。”

听言,程不识面目一憎,易容之下的脸色已是煞白。

难道一直将寒蝶幼虫卖给自己从不露面的那位大东家,竟然就是她!?

不,怎么可能……

程不识紧紧握住双手,这个女人真是将他耍的团团转,自己苦苦寻求的东西,在她眼中如同白菜价一样,说折价便折价,这算什么?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会知道一百万和五十万的差别有多大。南宫颢各处敛财,做的都是些非法且利润丰厚的勾当,他虽事于南宫颢,但这么多银子也不是轻易就可得到,他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筹得足够的数目,可她一开口便是要他百万两。

这个女人……身后到底有多大财富?

程不识不甘道:“姑娘口气轻狂,让我如何接受你的交易?”

柳无依又撇向身边女子,说实话,方才他也是足够吃惊的,他无法计算身边人到底是多有钱,一百万两这样巨大的数目,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数字,由她出口却是随随便便,果然是他见闻太少。

“我劝程先生深思熟虑。”她凝冷了嗓音:“拒绝这笔交易,只会让你的霜花泪,名存实亡,任何人可破可解,我想,这比杀了你,更有趣。”

程不识咬了咬牙,主动权在别人手中,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霜花泪本身制作不易,他起初是以一种寒虫为原材,那寒虫毒性强烈,可最终还是能被人几番破解,无法做到令人胆寒害怕。后来,他打听到有一种寒蝶幼虫,此虫是寒蝶化卵而生,全身冰雪,毒性极烈,但寒蝶幼虫弥足珍贵,百个寒卵产中也不定能产出一只,而如果错过了幼虫时期,待幼虫化蝶,对他来讲,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遍寻各处,甚至深入天下间所有的雪山长林,都不曾寻到过寒蝶幼虫的影子,三四年前,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却有人高价出售寒蝶幼虫,他百转千翻换银取物,终于将霜花泪提炼至最强,这几年间,霜花泪名声大起,他原以为无人可破,但现今却无缘无故出现个关玲珑……他的霜花泪已经几番被破。

但既便如此,霜花泪仍然是令人胆寒的东西,关玲珑可解,不代表别人可解。

一只寒蝶幼虫,相当于二十七根霜花泪,这女人不仅无偿送他,日后更是可半价出售。他可以不为财叛主,可寒蝶幼虫,关系着他的声名利益,哪怕是千万财富也根本无法企及的。

这样的交易,他何曾有可拒绝的选择。最终,程不识目光垂下,说了一个地名。

解忧听完,也不食言,将手中锦盒抛与他,便马上带人撤离,直奔那地方。

一夜无休,到第二日时,几人才到那地方,那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山庄,仔细瞧来,这山庄杂草丛生,破旧不堪,大门也是摇摇欲坠,怎么看都不像有人长住。

解忧刚想上前进入,傅如拦住她:“情况不明,还是让其他人先探路。”

说完,背后四名黑衣人从几个方位劲自进入。不到片刻,四人搜完全庄,回来禀告道:“里头没人。”

柳无依不禁道:“会不会那人说了谎?”

但她却没怎么理睬他,走入庄内,环视四周,清然出口:“此处地势崎岖,山庄背靠断崖,应该有密室暗道,再仔细搜一遍。”

四名黑衣人很快各处散开。

解忧与傅如亦是开始查探,两人进入卧寝转悠几遍,没发现什么密道暗室,柳无依在后跟着两人,一直没有说什么。不一会儿,三人从主寝出来,又不约而同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傅如征了一下。

解忧亦是抽吸微惊。

这书房格局并无异常,只是山庄破旧不堪,不曾有人住,地上,梁上,案桌上,零零散散的,全是结了一层层的蜘蛛网。

山庄多年失修,有蜘蛛网并不奇怪,只是在蜘蛛网之间,还夹杂着另一种难以辨清的白色细丝,那种细丝锃亮光滑,弯弹如珠,俨然,全是断裂的琴弦!

傅如弯腰从蛛网中抽出一根:“可惜。”

柳无依也捡了一根,紧紧握在手中,盯着琴弦,目光不曾移开,似乎也为此感到非常怜惜。

解忧踏入房中,发现屋中也有各种不同的琴架,随便抽取一本书,也都是曲谱。傅如吹了吹书上厚厚的灰,看着这一本本曲谱,又摇了摇头,直到看见有一个特别珍藏的卷轴,他抽出来看了眼。

解忧心有疑惑,又见傅如表情僵硬,她走过去道:“怎么,有何发现?”

“没什么。”傅如收好卷轴,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这山庄有点奇怪,这积灰,少说也有个十年八载,可是这山庄中最值钱的东西,都还在。”

确实,主寝中陈设凌乱,一些细软金银全都不在,像是有被盗过的痕迹,但是这书房,除了蛛网琴弦,一切正常,看来偷东西的人是些小毛贼,也许并不知道,这些琴架曲谱比那些细软值钱。

她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在书房也未发现机关暗道,几人便又退了出来,刚好有一名黑衣人回来禀道:“少主,傅公子,我在山庄东面,发现一座祠堂。”

解忧与傅如相视一眼,转身去了祠堂,堂内造工宽宏畅大,敬先之意不言而喻,但解忧关心的,当然是祠堂中陈列的灵牌,姓甚名谁,死于何时,都列的一清二楚。

解忧看着最后一个灵牌刻着的日子,说道:“这山庄十多年前就断了香火。”

傅如眉目垂敛:“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我跟你说过的,有位老先生造出了金铉琴丝,由此引来争夺,但最终金铉琴丝被朝中权贵重金收走,老先生从此隐居,难觅踪迹。”傅如望着灵牌:“这是其他外人所知情的部分。”

解忧道:“若我没猜错,外人所不知的一部分,应该就是那位老先生姓杨,正巧还是这个山庄的主人,这么说来,南宫颢不是重金买弦,而是杀人取货,最后还鸠占鹊巢。”

“十年前,南宫颢还是端王,朝中权贵,他有能力做到抹灭一切痕迹。”傅如轻皱眉眼:“我以为南宫颢为求琴弦,只杀了杨老先生一人,可惜,这一家子,因为区区琴丝,惨遭灭门。”

傅如眼含怜惜,觉得不该如此,但解忧却没有被丝毫触动,这样惨烈的故事,她见得多,心中早已做到麻木清冷。

她更关心其他事情:“这里的东西,南宫颢并未挪动,说明除了金铉琴丝,他对其他琴弦曲谱并不感兴趣,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

说到此处,解忧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弹琴的模样,红衣翻飞的身影,一下冲入她脑海,那是个足以让南宫颢能够不顾一切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谁知道呢。”

傅如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斟酌的目光开始探寻祠堂各处,正好瞧见柳无依在盯着一个烛台发呆。这柳无依一直跟着,倒也安分,傅如也没多管什么,回过头去看她,又说道:“你很肯定,南宫颢真在此处,程不识没撒谎么?”

她目光笃定:“他不敢撒谎。”

这一句说完,祠堂忽然轰动。

解忧与傅如还有黑衣人皆是一惊,三人警惕性徒然一增,瞬间转首往声响来源看去,只见在灵牌一旁的空旷墙壁处,一道暗门大开。

很快,三人看向始作俑者。

柳无依一脸紧张,微微结巴道:“我是看这烛台特别……不小心……”

显然,几人早已没空听他这种多余的解释,黑衣人率先进入暗室探路,解忧与傅如紧随其后。柳无依看了眼那些灵牌,心中一禀,觉得这祠堂有些森然,连忙跟着一道进去。

沿道深入,发现这只是一条暗道,通往后山断崖,几人出来后,到达断崖半腰石室入口,此处虽是一座石室,但室中陈设却也极度奢华,倒是很会享受。

解忧摸了摸石桌上的茶杯,有些温热,只怕是察觉异常,提前跑了。她凝声道:“人应该没走远。”

—————————

这一边,南宫颢原本在泡着茶,想着自己三番失策,下一步又该如何计划时,却听人回禀:有人闯入山庄。

之前也有意外进入山庄的人,或是毛头小贼窃取金银财务,或是迷路避雨的过客宿一夜便离去,可今日闯入的那几人行迹不同寻常,竟然在庄内各处搜索。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

南宫颢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又听人回禀:那几人盯上了祠堂。

祠堂森然,过客小贼忌惮避讳,基本不会多待,但这群人,俨然就是冲着这座山庄来的!

没想到,在他狼狈不堪四处躲身的时候,还有人找触他霉头找他麻烦。既然对方仅有几人,他理应与对方会面,好让他瞧瞧,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闯入此地?

是以,在那几人到达石室之前,他已经在在石室周围埋伏多人,只待逮他们个措手不及,他藏身暗处,听到有个女子说:“人应该没走远。”

只是,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南宫颢不敢置信,可事态严重,由不得他多想,他眼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出面与那群人硬碰,但这种做法跟找死没什么区别,要么夹着尾巴放弃此处,尽快离开。

只那么一瞬间,他做了决定,吩咐留几人候守,自己则迅速的抽身离去。

半山腰处。

南宫颢已经带着一串手下抄小道下山,从下令撤离到现在,他行程动作已是极快,正料想着那群人应该不会这么快追上来,却见前方有人。

是一个持剑阻道的黑衣人。

南宫颢定定立住,很快,他闻得后面传来一把嗓音,那声音中带着轻蔑戏屑,又像是意味深长。

“景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他颤抖的回头,死死的盯着那个带着帽纱看不见容貌的黑衣女子,似乎想要看透她,却又看不出她会是谁。以前她出现时,素衣白纱,而她这次却是换了一身黑衣紧身的行头,这样的装扮,让他忆起在决谷碰到的关玲珑。

那关玲珑身着黑衣,带着面具的样子,与眼前的她,颇有神韵相似之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归把这两个人去做比较,也许是有些时候,那个关玲珑的声音,太像了她了吧。可关玲珑的神情语气,却与她有着天壤之别,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在她面前,南宫颢几乎没什么底气,眼看自己无路可逃,不得不问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罪?”

解忧回想起自己失忆时,与南宫颢几番牵扯,误打误撞的,亲手带夏王端了他几个窝点,更别提,那几个地方,还是她亲自给的,直到现在,傅如都因这事笑话她。她出口道:“你蠢得这么厉害,如何斗得过夏王。”

如此辱骂,南宫颢如何受的住,咬牙切齿道:“如若不是关玲珑,毁了我大半基业,我怎么可能会败,若有机会,我必定手刃了她。”

解忧眉目冷然:“都不用夏王亲自动手,便被一个毫无权势的女子击得溃不成军,你说,你还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同你合作?”

南宫颢心底一禀,她果然是来问罪的。

他从来就没有与她合作的资本,他诈死逃亡,苦心经营多年,可最后就因为一个醉风楼差点毁于一旦。何况,之前的盐行,春红楼,白水镇赌坊,全砸在了他手中,她如何能不怒?

那如今,她亲自现身截他,想做什么?杀他灭口?以绝后患?

同时,他更加认证,她不可能是关玲珑,关玲珑能轻易被自己所擒,又肯愿为南宫祤挡住毒镖,而面前的这女子,身侧高手如云,处处争对南宫祤,更是恨之入骨。

他知道,此刻他没有足够与她谈判的条件,甚至他自己的命,随时捏在她手中,可如若她咄咄逼人,他焉能不拼死一搏,放出狠话:“这两年,我一直在找醉风楼的破绽,如若你敢对我不利,所谓的权贵醉风楼,会顷刻轰塌,你我只有继续合谋,才能双赢。”

“醉风楼是立是倒,我既不曾在乎,也由不得你说了算,你若想凭此威胁我,尽可一试。”声音不屑轻然。

诺大的醉风楼,郸阳繁华之地,那么多人向往拼死想挤进去的地方,她竟一点也不在乎吗?

柳无依心中有着说不来的感觉,悄然撇目去看公子的脸色,却见公子身形塔然,对南宫颢的威胁置若罔闻,对她的言语,亦是没有半分惊动。

南宫颢心底禀寒,这都不能胁迫她,看来她是非要取自己性命不可了,那么……南宫颢此刻见她身边只有三人,还有一人竟然全无内息,他这边手下众多,若是动起手来,谁胜谁负也不一定,南宫颢盯着她:“你这是在逼我对你动手。”

“我说了,尽可一试。”

南宫颢神色轻变,因这女子对他处处傲然轻慢,他早已看之不顺眼,只是苦于无法与她做对,只能将怨愤吞下。如今被逼绝路,有些事情若不去尝试一下,又怎知可不可行?

解忧目光轻抬,只见下一息,南宫颢手中利剑已朝她刺来。

她身影未曾挪动半分,前方阻道的黑衣人率先现身挡在她面前,接住了攻势。

傅如看着那边黑压压冲上来的一堆人,皱了眉色,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明明可以威逼利诱,却非要逼人动手,这不是活生生给自己找罪受吗?

柳无依只见公子立在她面前,五指微微伸张,人不曾靠近那群人,也不见公子有何武器,却能让那些人好似受到什么伤害,手上,腿上,皆被割出来一道道伤口,那群人惧怕,一个个的踌躇不前。

其中有人跟随南宫颢多年,只记得上一次是擅使银针的女子,不到片刻就能让所有人被定住不动,这一次,那人使得又是什么武器?

柳无依仔细观察,喉间咽了咽口水。

那是……

琴弦!

看不见,细如丝的琴弦!

解忧也已发觉,看向傅如的眼神复杂了些,她知道傅如会武功,虽不及龙姑娘,但龙姑娘自己也曾说过,他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解忧从不知,傅如的武器是什么,且看他瘦弱单薄的身影,吐字句句温厚礼性,只像个雅致的文人墨客,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他拿剑的模样。

却原来,他玩起琴弦细丝,干脆利落的很,难怪她当初同他说细丝杀人的时候,他神色奇怪,却没多说什么。

他一早就知,什么样的丝,可以杀人!

那群手下中也已有人觉察琴丝的存在,忽的朝空中撒了一把粉末,粉末在空中飘飘浮浮,有一部分粘在了琴丝之上,只见那些看不见的琴丝,瞬间裹上了白色,明晃晃的显示在众人面前。

琴丝再锋利,又如何利得过刀剑?

那群手下刀剑一挥,挡在面前如蜘蛛网一般的弦丝,立马断裂。傅如收回弦丝,面对众人的攻击勇进,他挥丝如袖,也同样让人无法近身。

柳无依看得胆战心惊,这么一比,他站在她身边,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他又看向南宫颢那边,只见那黑衣人先占上风,却不知怎的,一下落了下风。

柳无依继续去看,才知有人帮南宫颢,是昨夜那个黑衣青年程不识,虽然她命人定了程不识的穴位,让他两个时辰内无法动弹,但程不识早已发力破穴,如今傍身暗处,一次又一次的使着暗器。

那随她来的黑衣人一对二显然不敌,何况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南宫颢忽然大喊了声:“先杀她!”

程不识的眼神冷然一抬,盯上了她,她身侧只有一个弱无缚鸡之力的柳无依,最是动手的好时机,顺着他抬起的视线,三枚霜花泪立于指尖。

但到底,动手还是不动手?

程不识虽事于南宫颢,却也没有南宫颢当成誓死效忠的主子,在他眼中,这个女人和南宫颢其实没什么分别,无论他做什么,皆是为财为利。何况他们两人一直亦敌亦友,谁又能保证眼下干戈相斗,下一刻会不会握手言和,而他得罪哪一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只犹豫了一息,程不识做了选择,霜花泪破指而出,皆是对准她的死位。

解忧早已看到程不识,只是没料到,程不识会选择对她出手,显然他这已经是不计后果,连发要她的命。她还未出手阻挡,只见自己眼前闪过一抹身影。

三枚霜花泪,两枚被快速赶来的两名黑衣人破除,而另一枚速度略快了些,致使黑衣人没挡住,黑衣人惊恐的看着那枚霜花泪朝她心口而去!

如若有什么让她更意外的话,解忧想,那大概就是这个与她仅相识两日的小屁孩,会突然舍身过来,挡了那枚朝她心口发来的霜花泪。

柳无依皱了皱眉头,一度觉得,后背有些刺痛,是真的疼。

与此同时,他心中又有点后怕,因为此刻,他双手护在她肩头,与她,竟然能这么近距离的贴近,而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轻怒,片刻,她沉沉说了两个字:“愚蠢。”

愚蠢?

是说他吗?

可是除了这样做,他再也想不到任何法子,果然,他是个废人。

他原本想放开手,可自己脑袋昏沉,额珠汗滴,视线也开始慢慢模糊,他勉强才能撑住,不敢松开她。

她似乎不喜欢被人碰,眼中根本不顾他死活,往后撤了半步,他便无支撑,如棉花一般软软倒在了地上。柳无依意识之中苦苦支撑,一遍遍的说,他不想死,不能死。

他努力睁开模糊的眼,抬眸往上去看,心底不知怎么回事,他特别希望,她能看他一眼,能救他,他真的不能死。

视线中,她帽沿遮纱,黑衣紧束,身影纤长,却未往他这边看……

解忧望着那边的战斗,有了程不识的助阵,又生了柳无依的意外,南宫颢有恃无恐,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由得更加发力,想要摆平这几个黑衣人。

但这四个黑衣人皆是枭鹰羽中的一等高手,从不轻易联手,而他们联手合力,不过三个回合,便可擒下程不识。如今这四人一使眼色,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对付南宫颢,已绰绰有余。

当四柄剑四面八方同时夹在南宫颢身上时,双方战斗戛然停止,那一片手下也不敢再乱斗,程不识怔怔站着不动。

傅如回到她身边,见她安然无恙,不免松了口气,她若有点闪失意外,这回该被抽家鞭的,就是他了。

同时,他忽然有点同情龙姑娘,她行事从不低调,惹上了多少人也数不清,真是难为龙姑娘了。

回首又见柳无依唇色发黑,中毒不浅,傅如先喂了他一颗药丸保命。

南宫颢被擒住后,眼神一直瞪着她,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认,他根本没有与她抗衡的能力。

解忧缓步过去,近身他眼前:“区区一个醉风楼的代价,便让你有胆冒犯我,景公子,你可想过有何后果?”

南宫颢满腔怒气,冷瞪着她:“我这人做事,从不计后果。”

“明知不敌,还要硬拼。”解忧轻谑可声道:“自不量力。”

连杀他前,她都要先如此讽刺他一番,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要杀要剐,随你便,若我做鬼,绝不放过你!”

她眉目一佻:“杀你?岂不可惜。”

南宫颢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是来助你,东山再起!”

这九个字,她说的铿锵有力。

南宫颢怔怔半响,他丝毫看不透这女人的心思,明明方才言语之中已是极度挑衅,引得他对她下了死手,可如今,她便如此不计前嫌要继续与他合作?

不,她绝对不是合作这个意思。

她是在可怜他,给予他,利用他!

就像当年她能轻易压他一头,却偏偏放过他,还要说出这样一句话同他对等的话:“不如你我合盟,共谋夏朝。”

谋夏朝是真,与他合盟是假。

这样的话,他能信一次,却难以再信第二次,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掉馅饼的事,他嘲讽了一声,看着自己被刀剑架住的全身,问道:“凭你以这样的方式对我,你觉得我会信你?”

她身影微侧,轻轻一声:“我出此下策,只是想让景公子明白,即使你拼尽全力,也未必是我身后人的对手,无论你信与否,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傅如心中轻笑,简单来讲,比起一开始就威逼利诱,她更喜欢先揍南宫颢一顿,然后再开始利诱,让他心服口服。

她与南宫颢的梁子,结得不轻。

南宫颢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她身后人?

难道在他们这群人中,她还不是最大的主子么?如是这样,那她身后人,又该是怎样的角色?

可不管她身后人是谁,事实已定,他确实斗不过他们,他冷静了片刻,与其硬拼损将,不如先与他们周旋。便做咬牙问:“这回,你又要我做什么?”

“我从不强迫别人替我做事,但是有一点,你应该明白,你要的,一定正是我所希望的。”她唇角紧抿,话语循循善诱:“那景公子你,想要什么呢?”

然后继续说:“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南宫颢默然不言,他想要的,太多太多了,而最重要的,最想要的,是想洗掉被南宫祤施压的屈辱不甘,他要败了南宫祤,他要夺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无论他怎么计策,怎么刺杀,南宫祤就像是有天庇护一样,连霜花泪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凭什么,凭什么南宫祤能耀眼无比,而他却落魄如犬。

面前这女人,也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南宫祤还是整个夏朝,总之,她有能力与南宫祤去相较量,但她不肯流露身份,有意藏于背后,只愿意操纵他去与南宫祤厮杀,可见其心计之深。若有一日,他能夺回大权,这群人一定是最大的隐患,不除之,焉能安心!

想清楚后,他深知自己处境,如是妥协,也反问她:“那你能帮我什么?”

她缓缓说了一句话:“除了钱财,我什么都不会帮你。”

看得出,能拥有醉风楼这样的权贵之地,钱财是她能拿得出手,也从来不缺的,只是,南宫颢目光隐隐:“光有钱又如何,我在朝中已无人相助,晋国一行,我又损了大部分人力,无权无兵,东山再起,就是个笑话。”

“兵权二字,未尝不可凌驾在钱财之下,有财,何愁无兵。”解忧神色凌然:“你此前与耿域合作亲密,若能助他一臂之力,你便是第一大功臣,他焉能不予你权势兵力?”

南宫颢面露不可思议,即惊讶于她知道此事,又觉得她把自己的想法摸得透彻,还公之于众,他垂眸道:“可耿域兵败金川,他自己亦是四处逃窜。”

她轻轻一哼:“金川之乱虽平,代渠匪患仍存,这夏王以怀柔之策抚民,却也让代渠山匪滋生助长。那些山寇虽凶蛮,若能有效用之,何尝不是一支军队?”

“耿域曾向汉源郡最大的匪窝唐家岭示好,但唐问雁这人油盐不进,几番无视,只怕……”南宫颢有些犹疑。

“该如何做,我帮不了你。”解忧拿出一块金令,抛之于他眼前的那一片地上:“凭此信物,去郸阳城三巷七街,有人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看着地上的金令,南宫颢眉目深沉。

同样,傅如也陷入了深思。

这金令,不是枭鹰羽的东西……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手笔了?

“我最后再告诉你,”解忧低下眼眸:“若你这回仍是无功而返,你那可怜的父王,会做一辈子的阶下囚,直至他亡!”

南宫颢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如同怪物一样。天下人皆以为父王是退位让贤,可有谁知,是南宫祤逼父夺位,最后不死心,将父王囚于密处,对外却说父王云游四海。众人虽有猜测,但碍于君王凌威,没人敢有异议,她既然敢这样说,一定是知道什么。

不顾刀剑架身,南宫颢几乎要冲上前去:“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我父王被囚在何处?”

解忧却没说什么,转身欲去。

“你回来,你告诉我,我父王到底在何处?你到底知道什么?”南宫颢大喊,盯着她的背影,死死咬牙,身边的四名黑衣人仍然未放开他,他忽然又见她停步不前,似是在想些什么。

她折了回来,再次回到他眼前,声音凌凌,却说了这样几句话:“今日入这山庄,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原来数年前夺取金铉琴丝的朝廷贵人,是景公子你。”

傅如笑意大增,这才是她此次一行,目的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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