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0947100000004

第4章 冬藏

佛曰:“如是因,必得如是果。”不经过春耕夏耘,如何能有秋收冬藏呢?

张珂

我心匪石

你不要嫌她来迟了,其实每一步她都思考了好久。你不要嫌她胆子小,她只是很热情,但怕吓跑你。你不要嫌弃她笨,不会说话,她想和你聊人生、聊理想……

我的朋友火锅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我们对她的敬佩。先麻后辣,一发起火来咕咚地冒着热气,扔什么进去都能三秒钟之内煮熟。不接她茬还不行,恼起来能让你连锅底都给吞了。古今这样的姑娘都很容易被人招惹,大概男人都以为豪爽的女人容易被不负责任地勾搭。所以他们走过来笑嘻嘻地,要号码也笑嘻嘻地,流着哈喇子,三步远就能闻到一股人渣味。

火锅每次也不恼,笑盈盈地报个微信号。火锅报出来的微信号是我们朋友九曲的,九曲在大冒险输了之后迫于火锅的淫威换成了她的头像。火锅微信三年没被人骚扰过,九曲微信三年没约到过人。

没约到人的九曲变得很暴躁,火锅的好友提醒总能让他精神一震,从含蓄暧昧到奔放挑逗,九曲每次把对面的人聊得心急火燎,对面流着哈喇子的人也不知道其实和他聊天的是个从小玩拳击的东北糙汉子。

火锅虽然暴躁,但在爱情里如鱼得水。和她谈恋爱简直是一大享受,因为她虽然暴躁但从不会无理取闹。我们戏称火锅为鸳鸯锅底,简称鸳鸯。鸳鸯交往的男朋友没有一个劈过腿,单凭这一点她就已经秒杀百分之九十的人了,包括我。

我很真诚地问过鸳鸯这里面的诀窍,没道理,鸳鸯又不是绿茶,凭什么爱情处理得这么风生水起。

鸳鸯说她六岁的时候和喜欢撒泼打滚的表弟一起拜年,表弟大吵大闹要红包,她当时满脑子都在想桌上的红烧肉,谁也不搭理。结果最后收到的红包比表弟的厚了两倍,鸳鸯当时突然福至心灵“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是错的,哭,只会引起人的厌烦,在此基础上给的一切东西都是为了堵住烦躁而施舍的。以一哭二闹三上吊作为威胁,换来的只是短时间的敷衍和长时间的不耐烦,闷声发大财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鸳鸯把这个真理用在她的恋爱上,从来没有大哭大闹以分手作为威胁。鸳鸯告诉我,一吵架就分手只会换来一段时间的甜蜜,我的男朋友会因此而紧张我,在这之后的几天对我百依百顺。我指东他绝不往西,我要星星他会连月亮一起摘给我。但这个日子比女人的生理周期还要短,忠犬公的形象最多扮演不超过一个星期。接着感情裂开的口子忽然变大,最后“刺啦”一声,男朋友一把撕开这个游戏黑洞,不耐烦地说:“还没哭够啊!老子再找一个。”

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她笃定地说。

我被鸳鸯的话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六岁就明白的道理,我二十二岁了还没摸到诀窍。

“那你怎么没有谈超过三个月的呢?”我有些嫉妒地问她。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弊端了。”鸳鸯一本正经地说,“虽然这样我不会和人撕破脸,但也没到多喜欢的地步,至多半年就没感情了。”

“那你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啊。”我恨恨地说。

鸳鸯有些娇羞地看着我:“没有。我知道爱情不能使小性子,但不使性子的哪叫爱情啊?所以我还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人呢。我特别羡慕你,有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自己的,有分手之后还念念不忘的。那是什么感受啊?”

感受你大爷。

我拿起九曲的手机,愤怒地调戏对面的人渣。

九曲私底下和我说,鸳鸯一定是受过很深的情伤,不然怎么会无欲无求到这种地步呢,九曲说得一脸神秘,鸳鸯这种谈个恋爱什么也不要的人必定是从前要的太多,失望太多。“说不定哪天鸳鸯就抱个孩子回来直接喊叔叔阿姨啦。”九曲笑得撒欢。鸳鸯在他后面听到这话笑得更欢,扛了一箱啤酒过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直接拍拍九曲的肩膀:“来,我们俩对瓶吹,你喝赢了,微信头像想换什么换什么,我喝赢了,你得喊我阿姨。”

九曲面如死灰。

我在他们对面笑得前仰后合。我和鸳鸯差了五岁,中间隔了圣斗士星矢和四驱赛车的年代。我第一次遇见鸳鸯是在学校小区附近的广场。我一边吃卤鸭一边看喷泉。喷泉的水花不停变化,我手里的卤汁香飘四溢。那段时间我无事可做去学了瑜伽,全身的七经八脉被打通,每天晚上听见老骨头咔咔作响,不仅没有瘦下来,还食欲大增。通常我是不会做出在广场吃卤鸭这么不雅的事的,但那天喷泉旁边小情侣出奇地多,他们卿卿我我腻腻歪歪,而我拎着卤鸭全身散架。于是愤怒的我坐在喷泉边的椅子上开吃,旁边的小情侣纷纷避让,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可能分子在运动中将我卤汁的香味传得太远,没有小情侣愿意和一个吃卤鸭看喷泉的人坐在一起。

广场舞的音乐声在另一头响起,我眼前的灯光不停变化。没有人来打扰我,整个广场和跳广场舞的大妈都是我的。我觉得人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下一首舞曲响起的间歇,我听到了不小的争吵声。男的站起来双手比划着说得面红耳赤,女的不为所动,背影落寞得比我吃卤鸭还认真。我一阵唏嘘但快活地想:吵吧,吵吧,让小情侣都分手吧。我手里比着RAP,和着舞曲的节拍,觉得见证了一对情侣的争吵简直太棒了。结果我摇摆的时候没掌握好规律,腿上的袋子被嗨洒了,卤汁弄了我一腿。

那个女的就是鸳鸯。我哭丧着脸看着腿上卤汁的时候,鸳鸯走到我旁边坐下来,盯着我的大腿和酱汁。没办法,那男的愤然离席。方圆几里只有我这儿有空位。我思量很久,觉得不能带着一腿的卤汁回学校,于是硬着头皮和鸳鸯说:“你帮我看一下卤鸭还有书包,我去冲一下腿。”

说完我就直接冲到了喷泉里面没给鸳鸯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天我人生丢人的履历又更新了两章,一章是在喷泉广场吃卤鸭,还有一章是去喷泉里洗腿上的卤汁。在喷泉里玩耍的熊孩子看见一个二十岁的老阿姨,纷纷开启了喷水模式。

而我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椅子上的时候,看见鸳鸯正在吃我的卤鸭。

“你怎么吃我的卤鸭啊!”我质问她。

“是你让我帮你看着的啊!”她毫不客气地顶回来。

“那我也没让你吃啊!你还吃我鸭腿,我准备留到最后吃的。”我瞪着鸳鸯。

“我刚失恋,你连一个鸭腿都不愿意给我。”

我看着鸳鸯比我大好几岁的脸被噎得带了哭腔:“你怎么欺负人啊?”

鸳鸯犹豫了一会儿,把鸭腿伸过来:“要不你尝一口?”

“算了,”我把头扭了过去,“谁让你刚失恋呢。”

鸳鸯笑得美滋滋的,接着就咬了一大口,我在旁边看得直咽口水。最后鸳鸯一抹嘴巴上的鸭油,打着饱嗝和我说:“其实我也不是失恋,是我要和他分手,他不愿意,但我晚上确实没吃饱,嗝。”

你还我鸭腿!

鸳鸯江湖老大姐般打量我几眼:“小姑娘,你很厉害啊!我头一回看到人看喷泉吃卤鸭,还把卤汁吃到身上的。”

我哼一声不理她。

鸳鸯再接再厉:“小姑娘,大晚上一个人来这儿吃卤鸭,单身吧?”

你是不是有病!

我还没骂她,鸳鸯忽然轻轻地说:“我现在也是了。”我突然感到心酸,想要安慰她几句,鸳鸯忽然拍拍我肩膀,高兴地说:“我叫鸳鸯。你单身几年啦?”

从此鸳鸯和我一起练瑜伽,一起吃卤鸭。小区门口的烧烤摊被我们挨个吃了一遍。后来瑜伽老师退我们钱,让我们回家自学,她说我们俩是反面教材,会影响她创收。

于是我们俩心安理得地吃起了烧烤,也遇见了九曲。

九曲比鸳鸯还要大一岁,是鸳鸯的同事。鸳鸯说九曲以前追过她,我问她怎么后来没在一起呢。鸳鸯云淡风轻地说,她和九曲说她此生最大的梦想是跳伞的时候,她的对象在半空中向她求婚,或者她对象在蹦极的时候,鸳鸯向她对象逼婚,不答应不给上来。九曲吓傻了,再也没提过追求的事。

我和鸳鸯刚一坐下,九曲就立刻说要打包走,连个招呼也没敢和鸳鸯打,就及时地把我们那桌账给结了。我随口问鸳鸯:“九曲是不是怕你啊,怎么上赶着给你付钱?”鸳鸯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子:“九曲过来。”

鸳鸯一声吼,几个桌子的人都不吃烤串了,回头看着我们。九曲脚步僵硬,回头干笑两声:“钱都结了,还有啥事?”

鸳鸯瞪他一眼:“你没事给我付账干吗?”

九曲愣了,结结巴巴:“这,这在东北都这样啊。看见认识的女孩吃饭不给结账,那还是男人吗?”

鸳鸯又一拍桌子:“这是东北吗?”

九曲哑口无言,哭丧着脸,鸳鸯又一瞪眼,九曲带着哭腔:“中彩票了。”

鸳鸯立刻回头看着我眉开眼笑:“你等着,我再去点四个烤翅。”

那天晚上九曲打包回去的烧烤又打包回来。鸳鸯吃个烤串吃得挥斥方遒:“你别看九曲看着怂,从小练拳击呢!”鸳鸯指着九曲和我说,“来,你给妹妹表演一个单手捏碎玻璃杯。”

九曲:“捏你妹啊。”

我瞪九曲一眼,九曲突然反应过来,说错话了。鸳鸯不高兴了,把酒瓶子放得震天响:“你这人怎么那么没素质呢!你得请我妹妹吃一个礼拜烧烤赔罪。”

九曲真的请我吃了一个礼拜烧烤。喝啤酒的时候,鸳鸯突然想起来,亮着眼睛问我们:“你俩都是单身吧?”

我心一抖。九曲“嘿嘿嘿”傻笑:“虽然年龄差得有点大,但你要是介绍的话。”

鸳鸯一巴掌拍在九曲的后脑勺,晃得我眼睛都疼:“你怎么净做美梦呢!我是不明白我这个妹妹年龄小,单身还能理解。你都奔三十了怎么还单着呢?哈哈哈,你是不是有问题啊?”

我还没来得及嘲笑九曲,鸳鸯就火力集中对准我:“人家念大学一个礼拜一个男朋友,你念大学还真是念大学啊。哈哈哈哈。”

我和九曲都在心里想,你妹呀。

九曲和我说他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和鸳鸯有些神似,说完他很认真地和我纠正,是长相上的神似。鸳鸯静若处子的时候和她很像。九曲很颓丧地说自己喜欢大家闺秀型的,以为鸳鸯长得美也是这样的。没想到老天很公平,给了鸳鸯明艳的长相,还给了她暴躁的个性。九曲很感慨地说鸳鸯的那些男朋友都不知道鸳鸯真实的个性。九曲说,连鸳鸯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鸳鸯说她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恋爱。她没有认真喜欢过一个人,也不敢在恋爱里奢求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也就没必要收贵重的礼物。可时间长了,她的男朋友就真的什么都不送她了。鸳鸯的男朋友哪怕是分手后都没有说过鸳鸯不好,他们总说鸳鸯很懂事,他们说鸳鸯你多完美啊,娶回家当老婆什么节日都不要礼物,还能洗衣做饭。鸳鸯连呸两口,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我问鸳鸯那些人知道不知道你这么暴躁,鸳鸯扭捏地说不知道。她说:“他们只知道我叫鸳鸯,可不知道鸳鸯前面还省略了‘火锅’两个字。”

我叹口气,觉得鸳鸯比我多活的这五年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

鸳鸯问我,那些长久的陪伴为什么即使争吵还不分开,为什么使小性子了还会被容忍,为什么时不时就会有惊喜,为什么会爱得刻骨铭心,甚至是分开了还会对对方念念不忘?

我答不上来。鸳鸯叹口气,算了,你比我少了五年也没机灵到哪里去。

九曲和鸳鸯对吹一箱啤酒的时候,九曲理所当然地喝趴了。鸳鸯不屑地看着九曲:“才五瓶就倒了。”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我还是吃烤串吧。

其实鸳鸯自己也喝高了,她就是不肯承认。鸳鸯拍拍手掌撑着站起来:“把你九曲哥送回去,他明天还要出差。”

我和鸳鸯扶九曲起来的时候,九曲拍拍鸳鸯:“鸳鸯,你不能这样啊。喜欢一个人就要用力爱,用力使性子,用力对他好,你这么懂事体贴的,又不是演‘二十四孝’,何必呢!”

鸳鸯愣了一下,眼圈忽然红了,有些委屈地说:“没有人教过我啊。我本来已经够暴躁了,如果谈恋爱也那么暴躁,会没人喜欢我的。我只能收敛感受,不然没人要我了。”鸳鸯说到最后变成了哭腔。

九曲摇摇头:“不是的。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说当然很好,可是你也什么都得不到,男人会以为你不要,都不给你。你太懂事,什么都不缺,反而容易被人骗。”

鸳鸯哭得更厉害:“我以为什么都不要求是对的。”

九曲打着酒嗝,拼命摇头,好像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什么都不要,连失去都没有,怎么会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呢?”

鸳鸯吸吸鼻子,把九曲架到出租车上,突然小心地在后面拉我袖子小声说:“你觉得你九曲哥哥怎么样啊?”

我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九曲和脸色酡红的鸳鸯用力地点头。

鸳鸯笑眯了眼:“那等明天你九曲哥哥出差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九曲回来那天鸳鸯紧张得堪比我家楼下准备相亲的姐姐,不停地问我她妆花了没有,裙子漂不漂亮。我说又不是见家长都好都好,反正你什么样九曲都见过惊喜太大容易被吓到。鸳鸯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忽然怯生生地说:“你会不会笑话我啊?我都那么大了,还像你们小姑娘似的。”

鸳鸯说这话的时候怯生生的,眼神向旁边闪躲,身子往沙发后藏。我突然想起我初恋的时候很怯生生地和别人说:“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喜欢我呀?”

我吸吸鼻子:“挺好的,谁谈恋爱,谁就是小姑娘。”

鸳鸯眉开眼笑口里哼着甜蜜蜜。

九曲坐下来的时候,鸳鸯欲言又止,一张脸憋得酡红。九曲猛灌一大口冰水摸摸胸口:“鸳鸯,我想换微信头像。”

鸳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九曲挠挠后脑勺:“我出差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我有女朋友了。”

九曲说完就往后一退,生怕鸳鸯打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但你放心,大不了我申请个小号,以后还有人加你我再调戏回去就是了。”

鸳鸯没有说话,整个人气氛都降到了冰点。完了,我跟着九曲往后面一缩。鸳鸯估计要掀桌子了。

没想到鸳鸯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响亮:“速度够快啊!改天带过来我请你们吃饭!也不早点说,多大点儿事,不就是个微信头像吗?一个大男人磨磨叽叽的!换,现在就换!”

九曲松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打我呢!”

“打什么打!”鸳鸯口齿清晰,神采飞扬,拿过来九曲的手机就要换头像,没想到按了半天屏幕都没反应。

“你换密码了啊?”鸳鸯忽然说,声音低沉下来,平静没有起伏。九曲没有注意到,还在不好意思地傻笑,摸着后脑勺说:“嗯,我女朋友换的。”

鸳鸯握紧了手机,眉眼带着笑意:“那微信头像你赶紧换成你女朋友的吧,小姑娘肯定喜欢。”

我看着鸳鸯一杯又一杯,越喝越精神,眼睛在啤酒杯后面透着亮晶晶的光。

九曲打车刚走,鸳鸯忽然用力扯我胳膊:“你扶一下我,我站不稳了。”

“那你还逞能。”我气急败坏。

“你不懂。”鸳鸯摇摇头,“这是最后的战役,我赢了。”她对着我“嘿嘿”傻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笑得傻头傻脑没心没肺。我顺着她目光抬头看,什么都没看到。鸳鸯忽然捂着脸,鼻腔里传出闷热的声音:“我赢了,可我怎么那么难受呢?”

鸳鸯的肩膀抽抽搭搭:“九曲从来没告诉我,用力喜欢一个人会那么难受啊!”

我拍拍她肩膀,不知道说什么。鸳鸯双手埋着脸,传来似有若无的抽泣声:“你和九曲都骗人啊。你们说要认真喜欢一个人才不枉此生,可我真喜欢了怎么恨不得形同陌路。九曲说用力去爱,可他没教我用力遗忘,他也没告诉我要不要用力恨。”

鸳鸯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你教教我,你教教我……”

我抱着鸳鸯,忽然明白她从来没有认真喜欢过别人的原因:爱太痛苦,恨更痛苦,我不敢爱你。

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将我们的爱情明码标价地摆在天平上。我不会多要你一分一毫,你也不要对我多加要求,我们彼此清楚各自的砝码和最大承受量。我们从不会红脸,从不会争吵,我们也从没爱过。

我们走过千山万水,看云起雨落,喝了两箱的啤酒说了一宿的情话。那些呢喃的,都是说给你听的,那些恐惧的,都被我们深藏了。我们走了九十九步,跑得头发散了,跑得衣服皱了,跑得心跳加速,一句“在一起吧”随时要脱口而出。直至最后气喘吁吁地站在第一百步的格子里看见你和恋人拉着手一脸惊奇地看着我:“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以为你会说:“老娘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还走错过路呢,呆子赶紧把旁边这丑八怪的手松开啊,我都来了你怎么还不抱我呢?快和我自拍,什么角度好?老娘喊你呢,听到没有?”

但是,鸳鸯不着痕迹地从一百步的空白格子里退出来,站在第九十九步的位置上,整理好仪态,从容不迫地说:“我是要去旁边的,你们玩得开心点啊。”

鸳鸯走了三年,才走到九曲这儿。

九曲不知道,当年公司聚会他玩真心话玩到尴尬不敢开口的时候,是鸳鸯在旁边一人瞪了一眼,然后装作无所谓地说:“那咱们大冒险吧,你头像换成我头像敢不敢?”

同事集体嗅到猫腻,兴奋地想起哄,但鸳鸯又是挨个儿瞪下来,于是所有人巴巴地看着九曲。九曲大赦般连连点头:“换,现在就换。”

鸳鸯呷口酒,敷衍地要开下一局,但刚入口啤酒的泡沫像是要顺着她心里的笑喷涌而出。同事集体出手,那一晚九曲不停在输,大冒险一换就是三年。三年里鸳鸯等九曲开口,九曲没说过一句话。鸳鸯想,是她吓到九曲了,九曲刚追她的时候,她不该说蹦极的梦想。后来鸳鸯不提跳伞蹦极,九曲也再没提过他喜欢鸳鸯。

鸳鸯把九曲送到出租车里的时候,小声地和我说:“那既然你九曲哥不错,我和他在一起怎么样?他太笨了,干脆我来追他吧。哎呀,你不要笑了。”

鸳鸯这一走,就走了三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你听见风声,骂咧咧一句冬天真冷,其实它从好远的夏季赶来,但它来迟了。你看见雨水,不耐烦地说被淋湿了。其实它从早上就在云层汇聚,只是它胆子小,落下的迟了。山谷里回荡的声音好空旷啊,你说一个人好孤独。其实山谷很用力地在回应你。只是它太笨了,只知道不停地重复你说的话。

你不要嫌她来迟了,其实每一步她都思考了好久;你不要嫌她胆子小,她只是很热情,但怕吓跑你;你不要嫌弃她笨,不会说话,她想和你聊人生、聊理想,但怕你不开心。你能不能停下来,听听她的心里话。起风的时候,下雨的时候,山谷回荡响声的时候,你能不能停下来听听她的话呢。

鸳鸯哭着和我说:“我知道我在等他,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九曲不知道。”

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请你一定要告诉他。大雨滂沱的夜也好,酷暑难消的夏也好,大声说给他听。你拥有冬天的风,早晨的雨,山谷里的回响,把这些都告诉他。在第一步的时候就告诉他:“我喜欢你,现在我要追你了。你等我走到你面前再告诉我答案。”

哪怕跌跌撞撞,哪怕穷途末路。

三叶

郑琪

只希望你手里还留一点我的痕迹,不要再像当年那样不辞而别,你什么都没带走,我被迫留下你太多。

昨天梦到你回国了,醒来的时候怅然若失。

恍然间手里的咖啡几度倾倒,泼溅在手上依稀半点儿深色,仿若苍白的手上沾了泥土。还有几滴默默无语,陷入了干净的新书页,藏到了印刷体背后。我努力几次昏昏睡去,却再也接不上半段的幻梦。那杯缺糖的苦咖啡,刺激的除了味蕾,还有一颗麻木不仁的心。

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就好像一场送别那样的长度,重得我没能拖动双腿追上你的脚步。我从来没提过,怀着胡思乱想的少女心,自以为是地认为来日方长。

异乡你发了女朋友的许多靓照,她温润地钻进你的怀里,画幅就那么大,只够看到满满的她。

你的心里怕也是这样吧。

我昨天撒了那包糖,那种你说我崇洋媚外的日货,我曾经兴高采烈给你看,你竟满口嘲讽地胡言,引得我暴怒,掐青你的手臂。

糖从一米的高度坠落,坚硬的部分竟然像玻璃一样剔透明亮,可是怎么又不扎眼呢。我俯下身去捡拾,也想不起这些开始的源头。

那年你坐在我的旁边,班级很小,就将两个组的座位并起来,否则我连称你一句邻座的机会都没有。你的同桌文长卿投身学习的苦海不可自拔,她认真的样子很温婉,至少满足我那本奇葩同学录里你写的,未来的“她”,最根本的要求是体贴柔顺的,而身边的我分明就是一只奓了毛的猫,肉垫里隐藏的利爪时时伺机待发。

你对文长卿成天是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对我就忙着挑衅。长卿毕竟任职副班长,不怒而威这种能力极其不幸地在她身上发扬光大了。她干练的短发和高昂的下巴,永远目视前方,面朝老师,也见得其成绩春暖花开。文长卿总是一本正经,恰如其分地对比了我们俩每一节上下课的嬉笑玩闹。我上课偷偷塞给你的糖果,还怂恿你递给她,她都只是嗤之以鼻。我们巴结几次都是失败,也就不得不放弃这种尴尬的行为。

当学生的时候,玩的时间都是海绵里挤出的水,是上课老师背过身去写字时的交头接耳。我们忙着研究新近的武侠科幻,可谓是藏在抽屉里的一个个惊慌。如今,金庸和古龙著作都升级成了名著经典,我们当年的疯狂也算是功不可没。文长卿不管不顾,时常屏蔽我们俩的探讨,待到高深欢乐处时,她发现这边的声音远远超过讲台上发号施令的那位,就会扭过头来冷冷地看你一眼。你背对着她看不见,可就害惨了这头东张西望做贼心虚的我。我猛地缩回去,留下你一个人低着头微微侧向我,引得老师几度侧目。

可是你总说你这等坏学生把戏技术高超,因为你保护着当时也算不菲的崭新小说,从来没有失手过。和你闹了别扭,我就开始幻想着你被惩罚,老师从课本下拔出你夹藏的书目,你怯怯地躲避,想想也是很好笑,结果我却从来无缘看到。我得到的好处就是源源不断从慷慨的你那里接手一本本小说。

我们俩脾气都那么坏,两头牛都炫耀光鲜的犄角,两只狼都比试鲜丽的牙。你惹了我,我会怀恨在心,报复你种种的辱没行为。

叛逆期开始我也特别坏,每天爆粗口哭爹骂娘的次数激增,当时丝毫不觉得惭愧,只是过足了嘴瘾。你深受其害,尽管你也没有濯清涟而不妖。我们都知道,即使这样,也并非真正生气或者存心侮辱。那些新鲜的骂人话,变着花样满地发芽,你说你只是将他们视为表达情感的语气词。我们互喷的次数越多,文长卿就愈加不屑。她看向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也受不了她老成的行为举止,就好像安插了什么明目张胆的间谍破坏我们俩珍贵的时光。

合唱队里的福利就是有机会浓妆艳抹,这样可以向你炫耀,在学校做任何违规违纪的事情都要被视为大事和你分享。那会儿文长卿算不上骨干,但也和我并肩。她很安静地坐着看英语,我却欢乐激动,常常被逮住狂批,在夏天妆掉得特别快,无论和汗有没有关系,廉价粉底扑簌簌在空气里飞舞残渣,口红娇艳得可怕,像一张血盆大口。褪去一身校服演出裙,我离开化妆间就向教室飞跑,还找了个理由回去取水,真正目的是让你看到我至少不是校服下那么平庸。但是当你看到我,我还没来得及露出得逞的笑,就被班主任逮住,在你面前被狠狠训斥。我既不反抗也不退缩,只是看到你,往我这边瞥了几眼,却又若无其事,趴在栏杆上,之后就被班主任庞大的身躯遮住了。

我觉得真是伤心到了极点,并非我自作主张,而是你的漠然。文长卿抿着娇艳的红唇来把我领走,她也朝着班级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快得让人察觉不到。后来你说:“你真傻,就由着班主任发发神经,也不思考自己该不该承受这样的邪火。”我不以为然,感慨你还是注意到了我。

尽管有言称打是亲骂是爱,你也常常嗤笑自己浑身被我掐出了肌肉,至少也强壮如牛,我还是抑制不住揍你。我拿着饮料想糊你一脸,你却赶紧妙语连珠,说:“你要是泼了就真成泼妇了。”我竟然还会被你惊得无话可说,那时候我真是太年轻。你时常威胁我要和老师好好谈谈我对你进行的暴力,后来纸包不住火,班主任都开始调侃我们了,她说:“喂!你为什么就让她揍还不还手?”那时候我当着班主任的面狠狠地在你背上砸了一记重拳。文长卿对此不闻不问,仿佛嗤之以鼻。你左右逢源,顾不得伤痛,先是得意地看看脸红的我,又讽刺一下不理你的文长卿,表达你深深的怨恨、你在她心中不轻不重的地位。

你慷慨激昂:“你为什么没有女孩子样,凶得半死!我同桌文长卿这样的姑娘看起来就比你讨喜。”我愣是鄙视你:“为什么要改?这样多生龙活虎。别是你爱上她了。”说完,心还是生生抽搐两下。文长卿每次都旁观这一切,却依旧手指不停,匆匆做着笔记。她的手连顿一顿都没有,字迹流畅而美丽,现在最多和事佬般安抚我几句。

每次分食时你都会多嘴:“你还吃糖呀,有钱,吃进口的。”我倒在你手心里想收回:“不吃就算了,叫唤什么。”你赶忙放到嘴里,还作声咂吧嘴,仿佛这就是偌大的幸福。或是在你哥们毛衣上粘拉面,往你哥们椅子上泼水,玩弄冬天我的头发发散出的静电。那都是很相似的满足。考试周前语文早读,我们一起朗诵司马相如的散文,司马相如笔名长卿,我们一起看文长卿微微变色的侧脸,她最多侧过头看我们一眼。

我一向说一不二,我要你夹在小说里的枫叶。那时候南国和香山十万八千里远,如今缩短不了距离减得了时间,去一趟比不得现在七八个小时的动车。后来我难眠,妄图坐三十二小时卧铺去北京看看你看过的枫树林,顺带着寻找那里你曾经采撷的痕迹。你每次都故作犹豫,奈何不住我又耍赖,风干的部分擦破地吊着残渣,最后还是夹进了属于我的那本散文里。我还肆意妄为抢夺过你的什么呢?你从日本带回来的硬币,你从巴厘岛捡拾的贝壳,看似不起眼毫无意义,我却一件一件收藏在抽屉的角落,仿佛有你在身边的气息。

或许那时候,我就该安慰自己,你每次向我炫耀,只是不好意思直接给我罢了。

为了撇清我们的关系,你哥们还是传了你和文长卿的绯闻,时时调侃你“喜爱女强人的秘密温柔”,你倒也不否认,像是世界与你毫无关联。你依旧逍遥法外,以和我一起违背校规而骄傲自豪。

这些文长卿都不知道,她生病了,就没再出现。你身边的座位空着,渐渐地也就更习惯朝我的方向贫嘴了。高中分完班,那时候我们都在千人名中寻找自己,你手插在裤兜里随口问我,“你在哪个班?”我挑起眼睛:“八班,就是你当年脑抽风去竞选的号码。”你笑笑不说话。

可是那时候我开始转变了。一个暑假后,我像是从这一切中醒了过来。我不再有粗俗的语气词,我不再有狂妄骄纵,我越来越满足你提出的条件,像文长卿一样,沉静至极。

可是之后越来越缺乏交集,见面也少得可怜,看到你穿起筒靴帅气地站在操场边上,等那些男孩子叫你过去打篮球助一手,你连鞋都不用换就去了,我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么迷恋打篮球的男孩,但是我对你每次跳跃都感到欢喜。只是不能让你知道,我坐在远处听你的投球声剧烈撞击着地面,一声声不至于证明你在抛头颅洒热血,也让我明白你还在那个地方奔跑。那时候,我越来越像冷静的文长卿,像得都不再争执,丝毫没有棱角。

之后每次有机会再看到你,都要装作不在乎大声说笑,心里却冲着要吸引你的目光。看到你也并不在乎,我连这样做的动力都没有了。强颜欢笑制造巨大的心理疲惫,我演技不好,持续时间不能太长。

我逐渐不像当初,你也如此。没有你在身边,都有人编派你很优秀、托福高分,我身边有很多条件不错的女生都喜欢你,你考出国,她们家财万贯能够追随你。问起你,她们说:“欸,你和他很熟吧?说说和他的故事。”我当时有多少次苦笑着讲我们共度的岁月。她们给我的报答就是,汇报你一个又一个变化万千的女朋友。

你为什么疏远我?就是因为长卿吧。

后来呢,当这一切都散去,结束时破开的彩蛋,华丽包装下是仓促的做工,粗糙得不忍多想。文长卿是喜欢你的,我知道。但她较真又高傲,不肯说起她心底埋葬的温情。她每次看向我,其实都是在偷瞄你的背影,希望你能够拜倒在你曾赞美过的温柔。你知道么?长卿身子不好,中考后患病四处求医休学一年,后来无法进入快节奏的学习,原本遥遥领先,之后狼狈滞后。从那次你为了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后,我再没有联系她。听他们说,这和我们都有关。她不开朗,但也不至于患上忧郁症这样残忍。

我都是知道的,你那群共患难的好基友忙着撮合,什么话都说的。文长卿久病初愈,就约你见面,你仗着她是你同桌也是几世恩情,可是没料到她是向你表白来了。那一刻的她更像我,也比我做得好上千百倍。可是你拒绝了。你哥们说文长卿没准是病得明白了生命的价值,第一次露出真面目,她手里握着的玻璃杯狠狠敲击着桃木桌面,破口数落你一定是倾心于我,可是这些年你明明都更袒护她,为什么要让她这样误会?那一刻你才明白成熟的文长卿其实内心单纯,而我才是心思缜密,从来没有走漏一丝风声。她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哥们都不敢说给我听,而你那样直接地为我辩白,说难听些是真的吓唬她,尽管你没有意识到。她本来就有心病,身子骨又弱,这样又何尝不是致命的打击。而后你对我总是默默无言,找不到可说的话,就像没了舌头的青蛙,略显怪异。而我那时也自顾尴尬,竟然这样就相去甚远。

你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哥们告诉我时,还很吃惊我蒙在鼓里。之后我安慰自己,你女朋友有一双晶莹的眼睛,他们说她也整天疯疯癫癫的,和我当时一样,能够对你撒泼,但还能对你温柔有加。至少我这个难缠的货色被你摆脱了,算是你的巨大福分。

昨夜混乱的睡梦里我说,你等等,疯了似的在诸多反复的超市里寻找那包同样的糖,可是不断迷路。只希望你手里还留一点儿我的痕迹,不要再像当年那样不辞而别,你什么都没带走,我被迫留下你太多。

我等了你这些年,但我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晚安,三叶,祝好。

冷雨扑少年

潘云贵

真正确定自己失恋了,是我去买古早味红茶的时候,我遇见了小芹,她身边站着一个帅哥,不是别人,正是赫华……

南方春末,天阴微雨,仍有些冷。

我到友人赫华家里小坐,喝了一杯他泡的红茶,心头顿时热了起来。

这味道让我想起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一家台湾奶茶店,招牌茶就是古早味红茶,那时我总跟赫华去,多半是他请我。

赫华说:“也是后来知道你现在还在重庆念书,以前总觉得像你这么宅的人死也不会出福州。”

“山城雾很多吧?习惯那边的天气和饮食吗?正宗的火锅和小面味道怎样?我听说他们除了放辣椒还喜欢放一堆花椒,所以特别麻辣……”他似乎有很多问题,面对我,问也问不完,最后他在这个问题上停下来:“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对象?”

我抿了一口茶,看着赫华,笑了:“没有呢,平常都在看书,所谓‘人丑就该多读书’,哪像你长得这么帅,前任N个,一堆好看的女孩子都会主动敲你家的门……”

“咚咚咚——”赫华家的门这时被人敲响,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心想这也忒诡异了吧。

赫华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员。我舒了口气。

“哦,是一封邀请函,要我去当嘉宾。一档小节目。”赫华一边看着信一边走过来跟我说,并故意幽默地摆出一种不屑的神情。

他见我杯底已空,连忙又倒来茶水,深色的液体在杯中滚动着,跑出一些气泡,最后平静下来,真像我们逐渐失去青春的年纪。

“这些年你好风光,老听一些高中同学提起你,上了哪家电视台的选秀节目,又参加了某个相亲节目,哦,好像你连职场节目也去了,对吧?”我说道。

赫华拿捏着脸上的表情,平静地看着我说,“对,现在啊,我就差带个娃上电视了。”随即他自己没忍住也笑起来。

“但你知道的,当初的我可是个大胖子,没人理睬,总被人嘲笑,还连累过你……”

原本欢脱的气氛突然被赫华的这席话浇凉。

此刻,我透过眼前赫华这张俊秀的脸,努力回忆当初那个头和脖子连在一起的男孩,也顺带着想起那时候的自己。

我们两个人都在看着藏在彼此眼珠里的故事,没有说话。

高中时,我人十分瘦小,加上声音没有发育成熟,常被同龄的男生嘲笑,给我取了许多绰号,在此就不一一介绍了。我去厕所时,他们也都会站在旁边,两眼直盯着我的下面看,幸好尺寸跟他们无异,那些男生随即一脸不高兴地走开了。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一群校服穿得歪歪斜斜的男生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打牌。我碰巧路过,装作没看见一样离开,却被他们注意到,立即跑来堵住我的去路。

我脸上没有表情,早已习惯他们无趣的行为。但这一次,却感到害怕。这帮人里有一个头发挑染得像鸡毛掸子的人,非常痞子,平日喜欢抽烟、打架,还爬过女厕窗户,是年级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如果当时我有本事,一定戳瞎他。

“鸡毛”先站出来,他的一帮小弟也像牛鬼蛇神似的从四周围上来。我后退几步,呀,竟然没有路了。没办法,我就像平常被狗穷追时那样蹲下来。他们都笑了,笑声沾着腥味,臭臭的,让人想吐。“鸡毛”学着黑帮片的老大,手向下一挥,臭崽子们都打了鸡血一样扑过来。

我的天顿时黑下来,心想这时谁要是跳出来救我,我日日请他吃饭。

“你们干吗?!”背后果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我感觉自己有救了,内心由恐惧到充满生机。臭崽子们立即闪开,我看到的是一个形状像塔一样的男子矗立在我前方,我轻轻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太棒了!这人模样富态得很,瞧过去铁定就是个不愁吃的,我以后就不必请他吃饭了。

出手救我的人正是赫华,那年他是一个身高1米74体重超过160斤的胖子。人高高大大的,活脱脱一龙猫。他一声怒吼,震慑住了那群“乌合之众”。随后,他们都知趣地撤了。

他们人多,其实并不怕单枪匹马的赫华,但他们怕的是赫华的舅舅——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那天的相遇,使我和赫华成了朋友。

赫华虽然是胖子,但他眉清目秀,一点都不丑。

有时我在想,如果赫华有一天变瘦了,或许比胡歌、霍建华还帅。但每次从药店经过,面对他在体重机上测下的数字,我都没有对他抱有希望。

自己发呆时,总是想很多奇怪的问题。在面对是否要与赫华成为真正的朋友时,也犹豫过,根据“肥胖传染病”原理,我觉得这很危险。

但后来还是经常跟赫华在一起玩耍,因为他对我太好。

有一年夏天,台风过境,风雨大作。当时我在赫华家做作业,我们的家离得不远,我想回去,却被赫华和他妈妈留下,说风大,电线杆、广告牌都不牢固,路上不安全。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也同意我在赫华家过夜。

那是我第一次留宿于亲戚以外的人家里。虽然跟赫华早已熟悉,但心里还是紧张,像一个欲开欲拢的抽屉。

赫华家是一栋已住了多年的小别墅,三层楼,院子里有枯山水,墙上藤蔓缠结,青翠繁茂。赫华妈妈供职于一家报社,家里装修素雅,挂了些字画,木桌上摆放着茶具、话梅和水果,窗台上的玻璃瓶中插着这两日折来的栀子。房中空气不闷,且还有余香。

晚上洗完澡,我穿上赫华家平日多置的睡衣,虽然衣服很大,但很舒服。之后我和赫华躺在床上。他白白胖胖的,像另一张床,叠在席梦思上。

那会儿还不到十点,赫华家就熄灯了。窗外雨仍下得猛,风吹得树枝摇曳,并发出妖怪一样的响声,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

我们还未入睡,我问赫华:“外面的世界像不像末日到来?”

他说像。

我又问:“如果明天末日到来,你会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笑了一声,叫我躺好,休息。

我习惯把手放在胸前睡觉,他又起身把我的手轻轻放下来,轻轻地对我说:“手那样放,容易做噩梦。”

随后我和赫华都睡着了。

台风在后半夜过去了,雨小了很多。花树阴影像鱼一样在窗边浮动。

我醒来,侧身,半边脸贴着竹席,目光望向窗外,很想高兴地告诉赫华台风过去了,但见他睡得很踏实,只好将这话咽到腹中。

大风过去了,雨水却仍在滴落,打到屋檐上,落到植物上,滴到玻璃上,淅淅沥沥,我数着雨声渐渐睡着了。

如果明天末日到来,你会做什么?我会安静地等风雨过去,和你。

高二上学期一开始,我去了文科班,各科成绩旗鼓相当的赫华自然选了理科。但一周以后,他竟然来到我们隔壁班,选择文科。

我那时很不解,几次问他,他都一笑而过。

赫华人很大只,加上是后来转进来的,班里在靠近卫生角的地方补了个座位给他。如果赫华不愿坐那儿,他可以跟班主任说而得到一个好的位置,但他没有。

他很善良,但因为体积问题,经常成为同学课下的谈资、笑点。赫华习惯了,不以为然。而我一点都不喜欢。原因有点自私,因为自己跟赫华走得近的缘故,同学一嘲笑起他就带上我:

“一只猪经常带着一只猴去奶茶店,打两个人名。”

“高矮胖瘦可以友好相处的范例。”

这些言语像针尖直往耳蜗里插,我很不开心。赫华察觉我脸上不悦,心里也难受。

因为这些话,有次在学校洗手间里他跟一个人动起手。后来双方被叫到教务处,挨了批。那天我去给语文老师送作业,正好路过,听到他舅舅狠狠骂了他一通,说他以前都乖乖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我没敢多听,从门外径直走过。

那天以后,我的耳朵清静很多。我心里感谢赫华,但不想像以往一样跟他走得太近,联系得太频繁。

时间一长,赫华也知道了我的想法,他没问什么。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小芹。她是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人很聪明。因为我是语文课代表,经常会和她说话,我俩渐渐熟络起来。她不喜欢赫华,也说过赫华的坏话,“有次坐公交回家,我亲眼看到的,他一个人坐了两个人的位置。更恐怖的是,两个座位的面积还不够他屁股大。”这是我有次路过她身边,听她跟其他女生讲的。

小芹很漂亮,眼睛很大,亮亮的,像天天用山中清泉洗出来的一样;她脸很小,鼻翼不宽,嘴唇终日像两片红润的花瓣不断闭合、开放,说什么话都是软绵绵的感觉。小芹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女孩。

我从没恋爱过,见到小芹,跟她说话,心跳就会加速。小芹自然明白我紧张的缘由。她从没戳破,或者根本没想过要戳破,只是有时待在一起时,她总和我说起她喜欢的男生要有多高,脸长得要和哪个明星一样。言下之意便是我不够高,也没有一张可以吸引对方荷尔蒙的脸。但这不影响我和她的交往,小芹似乎也愿意和我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

周末放假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秘密地出来,到商城购物或是去看电影。平日在学校的话,就会约着在晚自习第三节下来到操场上跑步。

我跟她开心地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虽然没有拉手,也没有并肩,但我们一前一后靠得很近。我真希望能和小芹一直走下去。

当我跟小芹走过一圈又一圈的跑道时,总觉得有个人在身后看着我。我想忽略他,但没忍住,一回头就见到了赫华。他站在稍微有些远的地方,路灯有点暗,但我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像块石头。

赫华见我也在看他,为了避免尴尬,旋即跑了起来。他跑得很用力,从我面前过去的时候,像只夜里在田泽中笨拙奔跑的水牛,没有人鞭笞他,也没有野兽要以他为食,他却跑得分外努力。

赫华每一次跑过我的时候,都没有看我,有几次只是看了一眼小芹。他的背影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陌生。

刚上高三,学校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是赫华,他竟然神奇地瘦下来了,人也高了不少。他留长头发,面庞愈显坚毅,五官变得立体,帅得可以甩我这种路人甲无数条街。每个胖子果然都是潜力股。自此,没有人再笑他。

赫华逐渐成为众多女生暗地里思慕的对象,什么“看一眼就此生难忘”“往后不能再忽略胖子的颜值”“全中国杨洋、吴亦凡、王俊凯并列第一,他第二”诸如此类的说法在课下盛传。

我和小芹走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常提起赫华,脸上还止不住地泛起少女的羞赧笑意,真是够恶心的。

小芹问:“你跟赫华是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

她又问:“那你去过他的家吗?他的家什么样子?”

我答道:“很漂亮。”

她还问:“他舅舅真是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吗?”

我点点头,心里很难过,但还顺着她的心情,强装笑颜,回答她抛出的无数个关于赫华的问题。

“对了,有他手机号码吗?QQ号也可以。我听隔壁班的同学说他学习很好的,我数学比较差,你呢,数学也老在及格线边缘挣扎,没有安全感。我以后遇到数学问题蛮想请教他的,他真的好优秀。对了,据说他还会弹吉他,唱歌很好听呢,有一些女生故意路过他家楼下时,看到他在阳台上……”

小芹一边喋喋不休,一边露出花痴少女神色,让人觉得有点儿讨厌,我随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可你以前不是还说他坏话……”

天真漂亮的小芹这时眉头皱下来,突然说:“噢!我家就在前面了,不用你送了,你快回去吧!”

心里被人倒进满满的柠檬汁,我觉得自己快失恋了。

真正确定自己失恋了,是我去买古早味红茶的时候,我遇见了小芹,她身边站着一个帅哥,不是别人,正是赫华,两个人正在展示标准的最萌身高差。

小芹学着电视广告上的女主角,像捧娃一样小心拿着赫华买给她的红茶,努力又幸福地大声吸着。我这才知道她原来长得这么丑。她见我走来,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脸僵得倒像是被红茶吸走了血一样。

而我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去,自此恨上了全世界的古早味红茶。

小芹跟赫华好上,我也是有想过的,从她那天问我要赫华的联系方式起,从她逐渐不要我跟她一起出去玩、一起走路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不过我没想过会这么快,距离上一次我送她回家、她对我笑了一下、好像也才三天而已。

虽然我知道自己对小芹来说,或许只是备胎,又或许连备胎都算不上,是备胎在地上滚了一周后留下的痕迹。而对于“我是她的男朋友”这样的想法,一直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对赫华是什么态度呢,恨吗?似乎恨不起来。说不恨,好像对不起自己。

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而是跑到天台上透气。

夜空没有星星,空气有点湿,我的身体好像成为一个水袋,沉沉的,重重的,拿个刀子轻轻一划,汁液就会淋漓地迸射出来。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原谅我”三个字映入我眼中,发件人是赫华。我心想,这一定是小芹手机没电或不在身边,而拿赫华的发。

我望向操场,已经有好多人从教室里出来跑步了。路灯下,总是一对一对的影子。我望向天空,祈求老天下雨。没想到老天真有良心,下了。不过他老人家是真老了,尿液贫乏,也只是撒了几滴下来。微雨,远处人不散。

我想也只有一个月后的高考才能将这群人狠狠拆散,心里突然快乐起来。

第二天夜里,我是真的快乐。一个人躺在床上正准备睡,小芹这时打来电话,哭哭啼啼的,像被人剁了手脚的羊羔。

我从手机上看到是她来电,想着这姑娘可真会玩,甩了人又要装大善人来道歉。我接了,想看她到底想怎么玩,结果从我“喂”这一句开始,她就在那头哭开了,最后还哽咽起来,可惨可惨的样子。

小芹说,赫华因为高考要复习的缘故,不想和她交往了,她说自己很后悔。

我听到这些,心里可欢了,还不忘补一句:“所以你以后别再喝红茶了,那天瞅着你那么使劲地吸,样子老难看了。”

这姑娘“哇哇”地哭得更大声了,然后抹了一下鼻涕还是泪水,声音很大,叫嚷着:“鬼才喜欢喝那玩意儿,我喜欢的其实是绿茶!如果不是他天天那个点儿带我去喝,我才不会进那家店!”

“赫华天天带你去?”我有点奇怪。

“嗯。”小芹的泪水又一次崩盘。

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说:“你别哭啦,昨晚我看到你发来的短信了。好啦,我原谅你了。你不用内疚啦。”

这姑娘倒是止住哭声,愣愣地问我:“什么短信?我没发过啊!我不是要你原谅才哭的,我这是为自己!”

之后她说了什么,我没有记住。我只记得对方挂断电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像一个开关不断地被人按着,电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我内心好复杂,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失去线索。

高考结束后,我跟小芹、赫华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去学校汇报分数的时候,我看到赫华在我的班级门口站着。

我把目光压低,从他面前走过,快走进教室时,他突然喊我,我停下脚步。

他在我背后问:“你考了多少分,还会报福州的学校吗?”

我没有理他,走到了座位上。

我曾和赫华说过,自己高考顺利的话,大学还是会选福州这边,因为我不想离开家。但他不知道人容易变,就像他的体重一样,数字永远不会恒定,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或轻一些,或重一些,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考得还算顺利,但我却报了一所外省学校,而且离家很远。

大学期间,我与赫华没有任何联系,以为这就像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东京物语》中说的一样:“我们一旦失散,怕是再见不到面了。”

没想到大学毕业后一年,我回福州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又遇见了赫华。他烫了头发,身型高大健硕,穿着无可挑剔的黑色休闲西服套装,真像明星。他走到我跟前,墨镜摘下的瞬间,我才认出他。

在长乐的步行街上,我们一笑泯恩仇。

大学本科毕业后,我又继续读研,中规中矩地生活着。赫华比我厉害,先是在福州读大学,但半年之后就退学了。过了段时间,听以前同学说他去韩国读书了,回国后,竟然就变成了综艺咖。我心里隐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

天空微雨,赫华请我到他家中小坐。

我答应了,像许多年前台风过境时被他劝说留下过夜一样。

“小芹已经结婚了。”我又喝了一口赫华倒的红茶,淡淡地说。

赫华看着我,问:“什么时候?”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答道。

“你去了?”赫华问。

我摇摇头,“没有,那时我正在台北交换学习。”

“噢。”他没有再问什么。此时走到一边,脱去外套,露出质地良好的奶白色衬衫,袖扣闪着白金色泽。

我心里有个结,一直没问他,突然脱口而出:“高三时你为什么只跟小芹谈了两三天就分了?”

赫华突然笑起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真想知道啊?”

我点点头。

“其实我那时是想帮你。觉得像小芹这样的女生只是在跟你玩暧昧,不是真的喜欢你。可你那阵子笨得要命,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让她先离开你,你是不会死心的。”赫华慢条斯理解释着,中间停下来看着我,又是一阵笑。

“那……真得感谢你了。”我忍不住也笑起来,接着又问,“你大一时为什么要退学,然后又去韩国念书?”

“因为……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啊,可以先去韩国,然后回来当明星。我现在脸皮是不是很厚?”赫华自嘲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是希望自己能站得高一点,被你们重新看到,特别是你……”

赫华认真地看着我,这个眼神,我在高二时也见过,就是我问赫华为什么要弃理从文的时候,他眼中闪出与此刻一样的光。

“为什么?”我问。

“也没什么,就因为,那时只有你看得起我,我不想让你失望……”

赫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暗中的蜘蛛,在织着银光闪闪的网,让人陷落,又想起过去。

窗外,南方春末的雨仍在下着。

张珂

秘密

人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不告诉你,你的也不告诉我,这是我与人交往最基本的法则。

我一向不善待梁思远。

当然这种不善待是表现在我心里的,在表面上大家还是乐呵呵地每天打招呼,在人前我做得滴水不漏,就连梁思远有时候都很狐疑地看着我:“我们是朋友吧,怎么不交心呢?”

“两个大男人交什么心啊!要不要我学女孩子给你八卦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我每次都是这样回答他的。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愿意和他交心。我有很多的秘密不想让他知道。

比如,我们荒山野岭的学校从来没断过的寝室内偷盗事件,我就打算一个人私下处理。

大一刚来的时候,辅导员就义正词严地告诉我们,不要把手机、电脑等贵重物品放在寝室,我们出于在暑假就被人普及了“不要一上学就露富”这个道理,刚到寝室的时候四个人也是装得家境一般,特长没有,爱好全无。当然学校里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心宽、摆明了家境光芒无法掩盖的人。但他们也是每天熄灯后就小心翼翼将电脑藏在柜子里,还不放心地加把锁。

“十一”一过,整个学校开始蠢蠢欲动,蔓延出一股“再不玩游戏、再不看电视就要死”的心情,这种心情在男生寝室尤其普遍。大多数人升入大学得到的奖励:一台新的笔记本。

所有人都借着回家加衣服的名义,在十一月快要来临之前把自己的电脑空运了过来。这也因此使我们男生寝室成了作案的高发地。第一次被偷就是体院五楼,这彻底惹恼了那帮体育生。从来都只有他们耀武扬威的份,居然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伙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窗户和管道爬到五楼,轻松偷走他们的电脑,还不把人惊醒。这简直是对每天练习跆拳道和散打的他们赤裸裸的侮辱,他们的愤怒一触即发。有三个寝室同时被偷,我体育学院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男生私下里都在商量用什么招式把小偷制服。

我觉得他们在说梦话,白天练了再多的跆拳道一到晚上沾了床就蒙头大睡还打呼,我要是小偷我也偷他们。虽然我内心对他的话充满了不靠谱的论调,但我还是笑眯眯地和我的朋友说:“那是肯定的。你们体育学院那么厉害,一定能给小偷一点颜色尝尝。”

我说过了,我在人前一向装得滴水不漏,不管是对梁思远还是对别人。我从来都是好好先生,我的不安和鄙夷从来只有我自己知道。

说远了。我是打算背着梁思远,一个人把这件事默默处理的。我当然不是小偷,但我是想要抓住小偷的人。在梁思远没出现之前,我彻底风光了好些年,那些我一知半解的东西都被我添油加醋地说给女孩子和男孩子听,我成了他们眼中的神。其实谁知道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东西加些想象,他们就对我顶礼膜拜,觉得我聪明、博学、有见解。

我一度也是这样以为自己的,直到梁思远出现。当我再说比萨斜塔其实不是伽利略做的实验,他就在旁边补充那是哪个助手想让他的实验更广为流传些就冠上了他导师的名字;我再讲解爱因斯坦有很多发明是抄袭学生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普及是哪些发明;最可气的是我在向妹子装文艺的时候,他都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我说的那句话是哪个人说的,当初这句话是表现了怎样的情怀。好了,不止这些,数不胜数。刚来寝室的时候,我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文艺青年,其实这个定位很难的,你要知道有些文青让人忍不住想吐槽,有些又让人崇拜。我当然想做后者。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装作不经意引经据典的同时又注意和别人搞好关系,不让我寝室的人觉得我夜郎自大甚至装博学,我刚把这个定位定好。在寝室和人说莎士比亚,感受着别人的崇拜的时候,因为生病晚我们一个星期才到的梁思远拖着行李在门前开口:“咦,那是莎士比亚说的?我怎么记得不是。”

说完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嘟囔:“就剩一个床了啊,就这儿吧。”我和陈棋、贺炎都愣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来个自我介绍。我刚想开口和他来个友好的招呼,他就一脸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埃斯库罗斯说的。我的天啊,他们可相差好几个世纪呢!你怎么能把他们弄混呢?”

我树立的形象彻底崩塌。

但是我能说什么呢,在一帮踢足球和臭袜子的男生那里,那句话是莎士比亚还是埃斯库罗斯说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寝室的人出去只会说:“啊,是,我们寝室有个人什么都知道。不对,我们寝室还有个文艺青年。”

“什么都知道”和“文艺青年”,这明显是两个台阶。但我不能和梁思远说什么,在我听完他的话傻愣着的时候,陈棋和贺炎就已经亲切地拍着他的背,说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寝室、一家人了,要互相照顾之类的。和他相处之后,我甚至开始学会了沉默。我多聪明啊,在第六次被他指出错误之后,我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我的那些一知半解和添油加醋,他给我解释得头头是道,而且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和我说:“我们学校那些人应该多去些图书馆的,好多东西他们都不知道。”然后他看着我:“幸好我们寝室的人不这样,你知道的就蛮多的。”

我觉得他在嘲讽我,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多了。但是谁知道呢,这话是我的口头禅。我觉得梁思远和我一样,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他也一定有很多秘密瞒着我。

至少查体育院被偷电脑的事,我觉得他也在查。

我没傻到问他查到哪儿了,我只是一个人在摸索。我们工商学院和体育学院是对面楼,他们五楼正大光明地被偷了。从我们寝室正好可以看见被偷的那三个寝室。我反复思索着,有谁能够爬到五楼,除了我们可以看见他们的举动,没人知道其实体育学院那帮人根本就没有腹肌,每天也就是做样子,训练散打和跆拳道,一帮人一回寝室就聚在一起看片。但是别的院系的人可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体院生都是一只手能举起一个人的货,人类的想象力在某些时候充分发挥到了极致。

“你吃橘子吗?”陈棋递给我一个。

“不吃。”我摆摆手,我先前说了有那么一两个不怕偷不怕抢,家境光芒完全无法隐藏的,我们室的陈棋就是。在我们大家都战战兢兢只敢带一个手机来的时候,他就把苹果三件套带齐了。我们开始带电脑的时候,他已经思考换另一台了。

“你在看什么?”他问我。

“对面。你说那帮体育生,他们怎么练的,腹肌那么好?”我故意和他说。老天,我还没搞清他到底是哪个阵营的呢。我们说文艺的时候,他从不参与,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帮我不帮梁思远。如果我告诉他我在观察谁能爬上去他告诉梁思远了怎么办。

“他们才没有腹肌。”他耸耸肩,“那帮人就是个子高得很,真会功夫的一个也没有。”他剥了个橘子漫不经心地说:“体育部那帮人就是看着厉害。”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陈棋的前女友就是被体育部的撬走的,陈棋为此两天没出门。连阳台都不上,深怕触景生情。在第三天的时候,憋不住一个人喝了三瓶啤酒壮胆,约体育部那个现男友谈话。这在我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秀才要和古惑仔打架一样,对,就是这样的感觉。年代对不上、人物对不上,毫无疑问,我们都觉得他输定了。

我们知道这件事还是从别人口里知道的,我那个体育部的朋友看见我惊讶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们寝室陈棋一个人杀到体育部去了。”梁思远听完二话没说,拉着我就跑。

等我们到了,已经聚集一大帮人了,不是像我一路上脑补的黑社会谈事情,后面站着一帮小弟的场景。我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发现他们俩就像完成一个重大的交接仪式一样,面对面站着,表情严肃,谁都不肯先开口,怕破坏了自己好不容易树立的冷酷形象。周遭的人一边受着寒风,一边满怀激动地等待他们俩打一架。最后还是满身酒味的陈棋拍拍体院现男友的肩膀叮嘱了一句:“不要给她吃辣。”然后就潇洒地走了,留下我们一帮人在那儿傻眼,唏嘘他是不是痴情男上身。从那以后,体育部对我们寝室的人都很礼貌。

我尴尬地发现自己走神了。陈棋笑笑,放了个橘子在我桌子上,说要出去处理点事情,背着个大包就走了。他那个包真大,里面塞两台电脑都够了。

体育部传来消息说是大二的人偷的。

该学长在送女朋友礼物多次被嫌弃价格偏低,家人和兄弟都不愿意伸出援手的时候冒险偷了学弟的。对这个消息我很不认同,前几天还说是法学院一个家境贫寒从小在农村长大会爬树的孩子偷的呢,对此法学院和体育学院还差点打了一架。法学院的说体育学院的不仅人长得五大三粗、还没智商、侮辱了他们的专业,他们是未来的律师,有道德操守,宁肯饿死街头也不会偷别人的。体育学院那帮人刚开始还言之凿凿,找了为数不多的能露出腹肌的几个站在前面虚张声势,后来问是谁发现的。一推十,十推百,最后发现是谣传。还是两个院的院长出面,才把这事解决了。为此,体育学院的学生那个星期的训练量都增加了三倍。

这导致了恶性循环。增加了三倍的训练量使体院那帮人还没回寝室就说累,一回寝室片子也不看了,有的人澡都不洗了就蒙头开始睡。有好几次我站在阳台上看对面十点不到都熄灯的寝室,一瞬间以为是不是他们集体被下迷药了。于是睡眠太死,东西又被偷。被偷的都是五楼,我站在我们寝室的阳台上扫一眼都能看完。又偷了三个的。但是体育学院没人再敢出来叫嚣了,憋着气忍了半个月,现在开始怀疑是自己内部人干的了。

“想什么呢?”梁思远敲敲桌子端着饭在我对面坐下来。他还真不客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菜不好吃。”

“哦,我以为你想体育学院电脑的事呢。”

他想打听我进展到哪儿了?我喝口水,强作镇定,尽量表现得好像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又默默在心里快活,他和我一样没什么进展,不然他不会问我的。

“我想那干嘛!”我故意装出鄙夷的神情,“我们都快考试了,我哪有时间管那些东西。倒是你,你不复习吗?”

“还行。”他无所谓地吃口菜,“上课听得挺认真,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倒是电脑的事。”他放下筷子,“偷的都是五楼的,我们也是五楼。还是我们对面的寝室,难保我们就不会出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我笑了下夸赞他有准备,心里在腹黑,他怎么一点都不防备我,还是已经查到了故意说给我听的。他怎么那么无所谓,我最怕他和我说话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宿管科在体育部的强烈要求下把楼道里的监视器打开了。这其实是件很烧钱的事情,每个楼道至少三个监控,六个楼层都打开别说学校吃不消。就是保安都不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以往监控只在图书馆和女生寝室那边亮着,男生这边尤其体育学院基本等于放养。迫于被偷的都是高级电脑再加上学校不希望那帮莽撞的人再惹恼其他院系,忍痛开了三个楼层。都是最高的三个楼层,一二三楼加强了保安巡逻。

但这件事很快就被校长否定了。先是保安那边盯不紧,要求多派人手多加工资。再就是体育部那帮人野惯了,走到哪儿都是大裤衩子,连背心都没有,秋天过去一半了,一点不避讳寒冷。有一次几个女生到保安室拿收发的信件,一抬头就是体育部那帮男的,连门都没进,就忍不住身上的臭汗,在楼道里开始脱上衣,吓得几个女孩子哇哇乱叫。最重要的是法学院,在上次和体育部那些人闹翻了之后就一直在心里埋着。看出了校长不想再开监控,法学院学生会会长亲自出马普及了一套“就算有小偷他也会装扮自己,看到的肯定没有正脸。保安室每天一群人进进出出就看见体育学院那帮人光着膀子,影响不好。”校长顺水推舟地撤了监控。

我知道法学院想的是什么:叫你们冤枉我们,该!

但这也让我想到,我怎么才能在茫茫人海一眼辨别出偷电脑的小贼。看气质吗?肯定不行!猥琐的人太多了,真正偷东西的从来装作嘛事没有。就像我,别人也不知道我那么讨厌梁思远。

我看了一眼在我对面床复习功课的梁思远,他是标准的学霸长相。如果他个性也像学霸那样不出声不爱和我抢风头就好了。

陈棋推开门:“哟,就你们俩啊。贺炎那小子太不仗义了,留你俩在这儿,一个人去找女朋友。”他抹了下脸上的汗:“我这刚买的披萨,吃吗?”说完把他的大包放下来。

包里没装什么东西,放下来上面就瘪了。

“你天天出去不是带牛排就是带披萨,你是傍上富婆了吗?”我调侃他。

“他本来就是富二代好不好!”梁思远笑嘻嘻接道,说完我们一起笑。在人前,我说过,大家都以为我和梁思远是好朋友。我们步调一致,调侃人都是一个说完另一个接。

“我出去转转,给你们带吃的你们还不乐意。”他把包往里面挪了挪。

“你就不能把包放柜子里吗,你那个小包呢?天天都不装东西还背那么大的包。”

“柜子里塞着呢。我嫌麻烦,拿出来还要晒。”

“你说。”我趁着陈棋去卫生间洗手的工夫问梁思远,“你说他把传媒学院那个女孩忘了没有?天天这样早出晚归的,我们要不要帮他再找一个?”

“你多这事干吗?”梁思远瞪我一眼,“他忘没忘……”他往洗手间看一眼小声地说,“忘没忘我们都不要再提了,省得他伤心。再说……”他耸耸肩,“陈棋现在也蛮开心的。”

我拿了块比萨不理他,你当然是恨不得大家都陪你单身,我在心里诽谤。瞥了一眼陈棋的包,那么大的包要是我天天背着肯定浑身不自在。不过,管他呢,富家公子总有些我们不理解的习惯。能给我们带好吃的才是真的。我擦擦嘴,贺炎是没口福了,不过他有女朋友可以陪,本来就比我们有福气。

“我出去会儿,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陈棋把他那个大包又背上了。

“你刚回来。”我不满地盯着他。这段日子他就像是一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不知道晚上几点就背着个大包回来了。有一天夜里我醒了,发现他灯都没开,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那个大包,那都是夜里三点多了。吓得我以为他梦游了,差点没从床上翻下去。

“我有点儿事,保证八点前回来。”他扮了个笑脸。

已经一个月没动静了,小偷就好像决定了金盆洗手一样。以上个月体育部五楼最后三个寝室作为完结,顺利地在一个月内偷了六个寝室并且没被抓住。连体育部那帮人自己都好像认定了一切追不回来,开始着手买新的了。保安也开始一层层地往下撤,就连梁思远都不再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注意这些事了。学校又恢复到了荒芜的平静。

但是我没那么容易就放弃,我敢肯定他们还会卷土重来的。

“国贸系今早电脑被偷,罪犯大帽子蛤蟆镜。”

这则连对仗都不算工整的消息在校园网上一出来就炸了锅。新闻系那帮学生乐颠颠地跑过去,想详细地追踪报道,结果只得到了保安一早上的活动内容,嫌疑犯的样子只有墨镜和帽子。体育部的开始沾沾自喜:终于不是他们遭殃了。院里领导的头都是疼的。偷电脑事件出来后,保安就往体育院寝室多调了三个,其他男生寝室基本上没保障。体育和国贸两栋寝室,一个1栋,一个10栋。一头一尾,都被偷了。

梁思远盯着手机屏幕皱着眉的时候,贺炎正喘着粗气往楼上跑。梁思远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是谁在这时候作案了,顶着全校的风波挑战大家的神经。明明以为不会再有偷盗事件发生的。

贺炎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见到梁思远在屋里,吓了一大跳,把手往背后一藏:“你在啊!”

“那么吃惊干嘛!我看书呢。”梁思远向后倾了倾身子,歪着头看过去:“藏什么呢?”

“没什么,哦就,给女朋友买的东西,粉色小围巾和手套,我不是怕你笑话吗……”贺炎露出半截粉色。

“果然。”梁思远装作惊悚地咂咂嘴,“男人拿这个颜色果然很可怕。”

贺炎桌子上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多的。他艺术传媒的小女朋友相当能烧钱,逛街看到任何新奇的东西都会买两份,一份给自己男朋友,并且不管颜色价位怎样,款式风格适不适合。这导致有一次梁思远和他妈开视频的时候,他妈看到后面的桌子慌张问他是不是和女孩同居了。

贺炎抬头发现梁思远往他那个方向看,用脚把柜子下的箱子往里踢了踢,慢慢走过来。梁思远无奈摊开手:“没钱了。你这个月都借过两次了。”

“不是。”贺炎尴尬地挠头:“我的手机没流量了。听他们说国贸也被偷了,我想借你手机看看怎么回事。”

“给你看吧。”梁思远把手机递过去,“我也正在看呢,国贸的。保安连人都没看到,就是一个大帽子一个蛤蟆镜,什么款式的都形容不出来。”

贺炎紧盯着梁思远的手机,好像那才是他媳妇。梁思远觉得他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反复品味了一遍,梁思远有点不耐烦了。

“给你。”贺炎舒了口气,“又一个被偷了的啊,人也没抓到。”他轻松地甩甩手,“看来以后我要把东西锁起来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我们寝室一起。我妈给我打钱了,你们借我的钱我也该还了。记得发信息给陈棋啊,我会通知叶飞的。”梁思远看见他扭过去把一团黑色的东西塞进袋子里,吹着口哨出了门。

梁思远瞥了一眼贺炎刚才踢的盒子,一个纸箱上面压上了玩偶。

但是明明,他昨天还听见贺炎打电话向他妈妈要钱没要到的。

学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慌乱,新闻系那帮女生把女生爱八卦爱脑补的天性和自己的专业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微博上甚至还开始了“下一轮是哪个院系被偷”的投票活动。呼声最高的是法律系,大家都想看如果他们的电脑被偷了这帮法律系的高才生会采取什么行动来捍卫自己的权益。

但可惜,我想,估计这段时间是不会再有偷窃的事情发生了。

我对于和梁思远吃饭这种事情一向很抵触。吃饭本来是个让人开心的事,但是面对着你不喜欢还要强颜欢笑的人吃饭简直就是噩梦。

“贺炎,你妈妈这次给了你不少钱啊?”梁思远噙着笑抿一口酒。

“还行,够还你们钱请你们吃饭了。”

“管这么多干吗?”我不悦道,“有钱还我们不就行了。”

“我就是问问。”梁思远伸个懒腰,“吃得太饱了。对了,叶飞,你今天看到校园网的消息没有?国贸又被偷了。”

“听到了,那又怎么了?”我闷着声,“学校监控都不管了,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把东西锁好了。”

“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想要查查。”

他又想旁敲侧击了。

“再被偷只能找警察了吧。”我装作无奈地说,“先是体育学院,再是国贸,我能查什么,我不过就看了几本《名侦探柯南》而已。体院还在我对面呢,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说得对。”他点点头,沉着脸。

工商和法院居然成为了全校女生瞩目的对象,原因就是男生最多的几个系唯二没被偷的就是我们两个院了。且偷的都是五楼,我们成了别人关注的对象。

“你们新闻系的就不能安分点吗?”我向采访我的女生抱怨。新闻系每天都会派人在楼下,看见我们出入就问是不是五楼的。如果是就随机问“如果电脑被偷了你会有什么感想”或者“你觉得下一个会是你们吗”。我觉得学新闻的都是一帮疯子。但无奈是女生采访,我们只有接受不能还击。

“我说,干脆我们把法律系的偷了吧,让新闻系的转移阵地去。”梁思远躺在床上和我调侃。

“别了,要是他们真被偷了,就该集体关注我们,看我们是什么时候倒霉了。”

“也是。”

“嫌疑人出入工商男栋五楼,体院电脑全部归还。”

新闻系在我们楼道里偷偷安装摄像头的事情再一次引起了全校的波澜。法律系和我们院都没有料到新闻系居然为了套新闻舍得到这种地步。这则新闻刚爆出来,法学院学生会会长就再次拜访了校长办公室,并且对整个五楼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而我们寝室,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嫌疑人进的是我们寝室。而我们寝室什么都没有丢。

我们成为了全校追捕的对象,新闻系的女生在楼下死守着我们,男生则在门口等着我们出来。我闭着眼睛不想理会门外的哄闹。他们说的嫌疑人是贺炎,因为他戴了同样的大蛤蟆镜。我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谁会因为一副眼镜就怀疑别人?但是新闻系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在校园网上和微博上展开了密切的讨论,有不少人怀疑他们是捕风捉影,因为连保安都不确定是不是那个眼镜。但是他们坚持这个年代用蛤蟆镜的人不多。我和梁思远两个人根本招架不住。

“你们寝室的贺炎戴了同样的蛤蟆镜,并且在上课时间回了寝室。你觉得前几宗案件和他有关系吗?”

“第一,你不能肯定那是同款的眼镜,连保安都不确认。第二,那天他逃课是因为和女朋友吵架。第三,你们在我们这儿安摄像头的事情根本就是违法的。”梁思远条理清晰地解释。

“那电脑归还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偷体育部电脑的不是你们寝室的贺炎,但是偷国贸的是他!是不是这样!”新闻系显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漏洞。

梁思远有些无力,其实上面两个标题的事顺序是反的,先是体育学院的电脑莫名其妙地在星期三下午被全数归还了,据二楼的说在屋里都能听见对面五楼的惊呼。一打开门电脑齐刷刷地摆在桌子上,只有少数几个中了病毒,其他都完好无损。接着就是贺炎在同一天下午戴着蛤蟆镜回到我们寝室。于是那些新闻系的开始疯狂猜测贺炎良心不安把电脑悉数还回。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震惊愤怒,但当听到保安说“只看到蛤蟆镜和大帽子,连人都没看清。身高就是普通男生的高度”的时候,全校的学生再次对新闻系的人进行了申讨,认为他们乱给我们扣帽子。于是新闻系发动了整个院系的力量逐条分析他们是对的,因为蛤蟆镜已经不多了,而大帽子没有出现就是嫌疑人怕东窗事发偷偷给扔了。最重要的一点是,那天本来是上课时间,而贺炎一个人跑回寝室,这是最大的嫌疑。

我们的辩解仿佛又让新闻系的人看到了希望,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想象那批电脑就是贺炎归还的,归还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或者说分别有两个作案团伙,前一个团伙归还了体院的,而贺炎不幸就是偷国贸的人。总之,他们一口咬定贺炎是小偷。贺炎在床上缩成一团,我和陈棋对望一眼默不作声。唯一让我庆幸的就是梁思远并没有为这件事责怪贺炎。

“贺炎,你下来。现在就我们五个人。”我们院学生会会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严肃地盯着他,“你那天是不是真的和她吵架了?”

“是,那天真的是吵架了。但是现在你找她她肯定不会出来的,那么多人,七嘴八舌,肯定说她包庇我,我也不想她出来。”

“蛤蟆镜呢?”

“那也是她买的,她喜欢复古一点的东西。如果真是我偷的,体院那批电脑我干吗还还回去?国贸也和我没有关系。”他抓了抓头发。

“我知道了。”

我们工商院的学生会会长带着满腔愤怒敲响了校长的门,开始和新闻系学生会的会长进行辩论。新闻系会长坚持认为我们戴了蛤蟆镜并且没有丢失东西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们会长恼羞成怒地还击了一句:“那你去厕所嘴是干净的就证明你没吃屎吗!”这句话造成了全校的轰动,为此两个主席差点打起来。当然这都是副会长告诉我们的,我们依然躲在寝室。最后还是校长拍板说既然什么都没有丢,不能依据一个模糊的眼镜来判定是非,撤了新闻系的控告。但是新闻系对此相当不满,甚至还以组织名义要求搜查我们寝室看有没有大帽子。我们会长彻底被惹恼,联合法学院的会长开了一页的“在私人空间安藏摄像头违反了哪些法律”妄图给新闻系致命一击。

微博和校园网上再次沸腾,学生尤其是女的都感谢我们寝室制造了这么一场盛宴,把她们平淡的生活变得冲突感十足。而贺炎的女朋友则从一开始不愿意出现到现在哭着说不该吵架。这场盛宴充分满足了她作为艺术院系女孩子的心性,大家都从谴责到祝福,甚至遗憾这样一个护着她的男朋友没有被自己遇到。每个人都摩拳擦掌等着结果看怎样处理。

没人认同新闻系的看法,连他们本系的人都在硬撑着,就连体育院都看不下去了。当初陈棋的事他们就欠了我们一笔,以那个撬了陈棋女朋友为首的男生体院纷纷昧着良心开出了“是自己寝室人闹着玩”的证明。我们虽然不害怕但是却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每个人走过来都低声交谈,对我们报以各色的眼光。

新闻系会长最后被校长撤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罚写了八千字检讨,本学年都没有奖学金和助学金的份。而贺炎因为逃课写了三千字检讨,但是他女朋友又和他在一起了。我们会长带着胜利的姿态来找我们,这是工商第一次在辩论方面赢了新闻系。

国贸系电脑的事至今仍是个谜。但已经没有人再管它了,人们相信小偷另有他人,而贺炎被人平白无故地冤枉,我们寝室成了别人头号同情的对象。蛤蟆镜甚至开始在学校里流行,以往被新闻系坑过的人这时候都跳出来狠狠踩了他们一脚。法学院的会长就耀武扬威地戴着蛤蟆镜参与主持了全校的大会。

对于和梁思远吃饭这件事我不可以再抗拒了。因为这次事件,我们几个人被拴在了一条绳上,更是劫后余生。我对梁思远逐渐改变了看法,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帮着我们的,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和他做好朋友。

梁思远最令我讨厌的就是他喝多了喜欢把自己的故事全盘兜出来,但我偏偏是不喜欢听秘密的人。人人都有秘密,我的秘密不告诉你,你的也不告诉我,这是我与人交往最基本的法则。因为秘密都是要埋在心里的,但他违背了这些。

就好像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梁思远喝多了告诉我体育学院那批电脑是他和陈棋偷的,为的就是教训那个挖了陈棋墙角的人,后来的那几个寝室开证明是因为他们觉得惊险刺激。

我更加不会告诉你,国贸系的电脑是我和贺炎偷的。他是因为没有钱再给小女朋友买生日礼物了,而我则需要胜过梁思远。而现在……我们都有了名气。

同类推荐
  • 等待是另一种形式的行走

    等待是另一种形式的行走

    本套书集合了国内最受中学生欢迎的5位青年作家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优美而浪漫的文字中绽放明媚的生命活力,给青少年以励志、启迪的力量。
  • 影响世界的百位名人(中华阅读文库)

    影响世界的百位名人(中华阅读文库)

    《影响世界的百位名人(中华阅读文库)》本书分为中国民主革命先行者、他改变了历史、俄罗斯帝国的创始人等章节。
  • 国学经典导读(全集)(中华诵·经典诵读行动)

    国学经典导读(全集)(中华诵·经典诵读行动)

    方水清等主编的《国学经典导读》是一本关于中国文化经典的综合导读作品,分《国学经典导读(上册)》、《国学经典导读(中册)》、《国学经典导读(下册)》三册,共收录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礼记》、《孝经》、《三十六记》、《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唐诗三百首》、《宋词》、《唐五代词》、《诗经》、《左传》、《史记》、《战国策》、《古文观止》、《孙子兵法》等著作,对每部作品都按“原文”(或“原诗”)、“译文”、“师说”、“知识卡片”、“故事链接”或“经典案例”五部分进行详细解释,以便为读者深入了解传统文化经典,提供必要的阅读门径与学习指南。
  • 综合布线技术教程

    综合布线技术教程

    本书从综合布线系统技术性和工程性相结合的特点出发,系统地介绍了综合布线技术所涉及的基本知识和基本操作技能。主要内容包括:智能建筑与综合布线的概念与关系、常用传输介质及连接件、综合布线系统、综合布线系统设计、工程项目管理、管槽及设备安装技术、线缆安装技术、综合布线测试与验收、综合布线典型案例等。
  • 学生遵纪守法教育与班级主题活动

    学生遵纪守法教育与班级主题活动

    为了指导班主任搞好班级文化建设,我们在有关部门的指导下编辑了这套“班主任班级文化建设与主题活动指南丛书”图书10册。本套书除了论述班级文化建设的各种方法外,还提供了可供参照的各类班级主题活动的案例,具有很强的系统性、实用性、实践性和指导性,非常适合各级学校的班主任老师及学校辅导员阅读,也是各级图书馆陈列和收藏的最佳版本。
热门推荐
  • 时光依旧我们仍在

    时光依旧我们仍在

    一个是萌萌的白切黑小仙女,一个是温婉贤良的小仙女,一个是社控高冷小仙女。三个性格迥异的女生从大学的相互扶持,为了彼此的爱情全力守护。“又有小妖精勾引我家露露的竹马,彤彤,上…灭了她”古一萌叉着腰指挥着“彤彤,我看好你呦,你得去讨好你家的小姑子”文露露笑的一脸纯良,指着古一萌“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可以欺负萌萌,如果你敢对不起她,我绝对不放过你”章依彤强势揽过古一萌到工作上的互相鼓励与支持,仍然守护者彼此成长“露露开画展了,我们去看看吧!万一有不长眼的捣乱呢”章依彤敲着电脑命令着“彤彤,公司新项目。资金不够你得去帮忙,不然……”萌萌哒萌萌掰断手里的筷子“快点!评选开始了!呼吁工作室里的人,全部投票给萌萌”文露露对着两台电脑一顿操作三个人的人生互相交缠,守护者彼此的纯真其实都是黑的,没个白的初次执笔略有粗糙
  • 文化生态视镜中的中国报告文学

    文化生态视镜中的中国报告文学

    本书内容包括:近代文化转型与中国报告文学的发生,发生期中国报告文学的基本形态,左联的文化策略与报告文学的崛起,政治文化制导与报告文学的演化等。
  • 重生之浅铭且远

    重生之浅铭且远

    她仿佛二十一世纪的“黑色纸鸢”,妖娆的脸庞掩不去无尽的落寞,望尽尘世,唯有好友陈诗茵一个人可以依赖,所以才会为了救好友而出车祸吧……或许命运看透了她的寂寞,给了她一次命运逆转的机会——重生于那个解决了温饱问题就算幸福的80年代,然而,重生后还带着前世痛苦记忆的她,能在这一世弥补上一世的不幸,找到幸福吗?情节虚构,切勿模仿
  • 乱世魔神之悟空传

    乱世魔神之悟空传

    从花果山美猴王到流浪人间世界,创行山水绝望里,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要回去救紫霞师傅师兄师弟们
  • 佛说妇人遇辜经

    佛说妇人遇辜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踏天景

    踏天景

    奇事有录,诉尽风流。道听途说,去伪存真。
  • 化烬

    化烬

    千万年前,金乌神尊焚烧万千道藏,侵占万千神界,世间万物皆化为灰烬,只有象征着勇敢、睿智、毅力、自由的意念之书得以留存;千万年后,无名小卒霍真外出历练,失踪了一年时间,于生死间偶得其中一部,再归乡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的伴侣也开启了新的辉煌生活,他的准岳母大人对他说道:你本应死去,既然活着,就不要出现,影响我们的富足生活。离开吧,永远地离去,不要再回来了。
  • 半笙

    半笙

    他(半笙)是力量无穷的人神之子,却为了仇人堕魔屠神。她是暗恋半笙的小师妹,却因另一人疯癫成痴。她是凡人方韵宁,却要为前世的虐恋付出代价,赴黄泉。他们都是半笙最重要的人,最后却只能看着彩虹下的他们逐一老去,亦或油尽灯枯。“笑话!玄冰都有化作暖流之日,我堂堂石头岂能就此罢休?”“你这小姑娘!外貌玲珑惹人怜,竟不知这口中还有一番乾坤!”“这位……姑娘,好高啊!”“阿笙,你是故乡,我不再流浪。”“我早已为你倾倒,你我不必再战!”“半生哥哥,回…空灵谷~”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追逐暗影

    追逐暗影

    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神突然来到第七宇宙展开了杀戮,第七宇宙邪神聆青又蓝拼尽全力将他击败,从那以后神与神的斗争拉开帷幕,但更大的阴谋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