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0947100000005

第5章 忘忧

忘了一切,只把这一刻的美,摇成一壶诗,醉成一杯酒,品成一杯茶,忘忧在这诗情画意里。

失落清夏,谁与安然

余言

时光的涤洗之后,苏清夏越发光彩照人,而这么多年的漂泊,时光在我的额头上划下苍老的痕迹。

关于我们的记忆,该从何处追溯呢。

从刚刚入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苏清夏。

我的同伴远远地指着你,艳羡地说,看哦,就是那个女孩,是银行行长的女儿呢。我就看见了你,你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手上拿着棒棒糖,红彤彤的脸蛋仰起,真像个骄傲的公主。

你蹦蹦跳跳地走到我们面前,将棒棒糖伸过来,喏,给你。我的同伴纪云逸乐呵呵地伸出小手接了过来,撕开糖纸,放进嘴里面吧唧吧唧地吮吸。你把糖伸到我面前,好奇地看着我的头发,寸长的短发中留了一缕长发,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把尾巴留在后面,而是在左侧。我把手别在后面,不停地摇头,一步步后退:我的衣服那么破,我的手也是脏兮兮的,心里的自卑一点一滴地蔓延起来,然后转身跑掉。

纪云逸是我唯一的朋友,仿佛生命本能的驱使,我们在校园遇见时本能的亲近。而他的美丽的妈妈,在接他放学的时候,总会爱怜地看我。她对我的疼爱,让我把她当作亲人。

除此以外,让我注意的人只有你了,苏清夏。可是,我们再无交集。即便偶尔在校园里遇见,目光却再也未曾停留,你已经忘了我了吧?毕竟,我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个男生,只是在你兴起的刹那施舍的对象。

你早已经忘了我。可是我,却一直记得你。

直到高三。我们分在同一个班,排座位时你和我排在了一起,坐在第四排右手靠窗的位置。时隔十年,我已不是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只是,我却越发地沉默。而那时的你,和纪云逸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常常会听见他在教室的窗外叫你。

无数次地,我都想冲到他的身前,我想问,明明我们是同时遇见苏清夏的,为什么会是两个结果呢?但我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觉得很难过。自卑的阴影,从始至终都在笼罩着我。

高三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你一贯明亮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你会拿着参考书,伸到我的面前,安然,帮我讲解下这一道题。我略略思索,然后讲解。你额前的刘海微微垂下,几缕发丝散在书页上,拂过我握笔的手,内心是纤细而长久的痛,你年少而青春的脸庞,荡漾了我整个少年的心事。

那天,下课的间隙我出去透透气,进来时看见你一手拿着参考书,一手拿着一团摊开的白纸,纸上散落着一把已经泛黄的头发,而我的书包,已然被打开。

我一把从你的手里面夺过来那一缕头发。你一脸惶急,手足无措地说,安然,我只是拿参考书,然后发现了纸包,一时好奇打开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十二岁。我和奶奶待在昏暗的小房间中,她枯瘦的手指拿着已经生了锈的剪刀,侧着耳朵听见远远传来的鞭炮声,目光落向远方。她说,如果你爸爸在的话,我们也可以那样的。剪刀缓缓地合上,头发断裂的声响轰然响起,发丝纷纷飘落在地。我的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来潜藏在内心中的所有伤痛、委屈,以及失去,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我伏下身,从地上一缕缕捡起发丝,撕下了一张白纸包裹起来,放在书包里面,日日贴近在身边。

可是,苏清夏,你今天居然把它拿了出来。我忽然感觉,我隐藏的所有的伤口,随着被发现的发丝,赤裸裸地呈现在你的身前。

从此,我对你冷漠起来,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然后,在一个周一的下午,你的笔记本不见了。带有密码锁的笔记本,精致无比,据说是限量版。

班级里面出了小偷,人心惶惶。放学的时候,老师把所有的同学都留了下来,一个个地查看书包。当老师走向我的时候,我紧紧地抓着书包,老师从我的书包里面找出了笔记本,高高地举起,全班一片哗然。他们无法想象,沉默如我,也会偷东西。

你愕然地看着我,薄而冰凉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目光一寸寸地暗了下去。

老师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叫你家长过来!

我低着头沉默不言。他恼羞成怒,咆哮着,我说叫你家长过来,你听见没有!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家长。然后,冲了出去。

自我记事起,我再也没有看见过父母,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不止一次,我拉着奶奶的手问我爸妈的事情。奶奶粗糙的手摩挲在我的额头上,她说,孩子,你是有爸爸妈妈的,他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但在邻里人们的闲言碎语之间,我渐渐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妈妈在我年幼时不告而别,而爸爸出门去找她了。一去十年,再也未曾出现过。

我开始不停地在奶奶的面前追问,爸爸爱妈妈吗?

爱。

爸爸爱我吗?

爱。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呢?

奶奶额头上的皱纹深深地皱起,然后渐渐舒展,她的脸上有瞬间愧疚的神色,随即无比笃定地说,孩子,他们会回来的。

直到高考,我才再次回到学校,直接进入考场参加考试。

考完最后一场,我随着人群往外面走。苏清夏在身前冲着我微笑,她清脆地喊,安然,你来!

我跟着苏清夏在这个盛夏七月的小城中行走。阳光热烈,灼灼地照射在枝叶繁茂的槐树上,浓密的树荫覆盖在道路两旁。我们在树荫之中穿行,从枝叶间漏下的光斑随着行走在身上起起伏伏。汗水微微地打湿了背上的衣服,我的目光随着在前方行走的苏清夏。

在绕城而过的小河边,我们趴在栏杆上看着河水缓缓地流淌,风吹来的时候扬起了槐树花瓣,一层层地飘落到河岸上。河水带着花瓣,打着旋儿渐渐地行远了。

我的忧伤忽然莫名地蔓延了上来,我侧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脸呈现出柔和的弧度,细小的毫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知道我在看她,可是目光却依旧盯着河水,忧伤的神色沿着光迹,渐渐地爬满了脸庞。

她问,你呢,高考之后准备报考哪所学校?

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前途渺茫,一时间,觉得天地之大,仿佛再也没有容身之所。有万千的话语,在唇边萦绕,然而却说不出口,情绪在心底点点堆积,觉得内心之中,便如同蓄满了江水一般,轻轻一碰,心里面便是柔柔的荡漾。

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临河的路灯次第亮起。我们在河边挥手说再见。

我数着脚步声,渐渐远离。

苏清夏怔怔地看着我渐渐远离的身影,忽然在身后叫我的名字。我停下了脚步,她从背包里面翻出来一样东西,伸到了我的身前,那正是她的笔记本,湖蓝色的封面,如同天空一般,她将笔记本递了过来,说,这个,送给你。

我微微一笑,她一定是以为我喜欢她这个笔记本才去偷的吧,所以,她愿意在临别的时候送给我?我默然地接了过来,从口袋里面摸索出纸袋,我笑,这是我十二岁时剪落的头发。我转身离去。

我紧紧地握着笔记本,那样坚硬的封皮,硌得手生疼,从掌心蔓延到心口。在涌动的人群中低着头穿行,并最终消失了方向。

我最终没有上大学。不是没有考上,而是,失去父母的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再去上大学。我怀揣着父母的合影,在不同的城市,沿着当年母亲留下的信息,一路寻找过去。

我对每一个遇见的人,指着手中的照片问,请问,你有见过他们吗?照片上,挺拔俊秀的爸爸和眉目温婉的妈妈站在院落中,背后的青色而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蔓藤。他们的面目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透过经年的时光,缓缓地流露而出。

那张照片,在不计其数的人手中经过,不知不觉间已变得破旧磨损。每一次回到我的手中,我都会仔细地将它熨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仅有的礼物。

我的怀中还揣着苏清夏送我的笔记本,这也是她留给我的仅有的礼物。苏清夏,我那个时候偷你的笔记本,不是因为我喜欢它而没有钱买,而是我知道我们即将分别,我想拿一件你最珍贵的东西留作纪念。

这个笔记本,我无数次地试图打开,然而,苏清夏,你却好像忘记告诉我密码了。有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揣测,这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也许,有关年少的心事,也许你也会提到我,又或者,仅仅是单调的课堂笔记。

我一路寻找,辗转来到了你的城市。

心头总是莫名地忐忑,苏清夏,我在和你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无数次地希望,能够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偶然遇见你。然而,我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却始终没有遇见你,亦没有找到我的父母。我想,你也一定很好吧。那一年,纪云逸随着你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他一路追寻着你,总该是来照顾你的吧。

夜晚的时候,我在酒吧里面驻唱。幸好,我那杳无踪迹的父母给了我一副好歌喉,让我穷途末路时,得以谋生。

那晚,我正在台上唱歌,台下有一个男子冲了上来。他拉住我的手臂,神色狂喜。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我认出了眼前的男子——纪云逸。三年后的纪云逸,俊朗,穿干净的白衬衣,手指洁净,举止优雅得体。

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你来了这里,为什么不找我?

我沉默地微笑,良久,淡淡地解释道,我是来寻找父母的。所以,没有去找你们。

我们坐在公交车上,车子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城市之中,从桥上穿过,河水的气息泌入肌肤,微微冰凉。纪云逸问我这些年的过往。我看着窗外涌动的河水,想起这些年的过往,如同流水一般,在我指间流逝,而我的手掌中,又留下了什么呢?

下车的时候,纪云逸打了一个电话。我们一起在校园里穿行。高大而又茂盛的槐树在头顶馥郁地盛开,槐树花一朵朵地盛开,香气点点地落了下来,覆盖在我的身上。昏黄的路灯洒在地面上,树影婆娑。

在光影之中,一个女生渐渐地走近,纪云逸走向前去,握住她的手,脸上笑容恬淡。他轻声笑道,你看,谁来了?

我们隔着三年的时光遥遥相望。时光的涤洗之后,苏清夏越发光彩照人,而这么多年的漂泊,时光在我的额头上划下苍老的痕迹。苏清夏,你容颜依旧,而我,已经开始苍老。

你的面上种种神色瞬间变换,愕然,惊喜,最终复归于平静,你轻声唤我的名字:安然。

你的声线如同利刃一般在心脏的位置轻轻划过,我迎着你的目光微微地笑,并不言语。我们沿着林荫道行走,纪云逸牵着你的手,偶尔低语轻笑,你们的爱情如此美好。他一直都比我勇敢。

如果五岁那一年,我像他一样接下你递过来的糖,是不是结果从此便不一样?

纪云逸执意让我搬到学校附近来住,因为这里的住房便宜,且离你们比较近,可以经常在一起。我亦执意地拒绝,然而他却将一切都张罗好了,于是,我便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居民区住下了。

大多数的时间,我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面行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两个渺茫的身影。夜晚的时候,我在酒吧驻唱,纪云逸和你都会陪在我身边。那真是一段美好得足以用来缅怀的时光。

秋天渐渐远去,冬天来临了。那个小小的屋子里面,没有暖气,在深夜时分,我常常会被冻醒。我睁着眼睛整夜整夜地看天花板,听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比身体更冷的地方,是心里吧。我竭尽心力地寻找父母,不过是想寻找到一份爱,从小到大,我是如此地缺乏爱。

平安夜,你带了我去教堂。

唱诗班的孩子穿着白色的衣服,和着风琴的声音轻声地唱着赞美诗。牧师在讲台上布道,他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别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无止息。我静静地坐着,内心所有的不安与喧嚣,渐渐地平静下来。

午夜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站起来祈祷。我闭着双目,微微地垂手,默念祈祷文: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

无数祈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天地巨响般,冲击着我的心脏。那些善良的人们,无比虔诚的祈祷,沐浴生命的恩泽。在祈祷文结束之后,周围的人都在静静地站立,许下自己的愿望。我清晰地听见她祈祷的声音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

愿我所爱的人能够幸福。

愿安然能够找到父母。

愿苏清夏幸福。愿安然幸福。

我的手掌忽然被软软地握住,掌心的温度传来,我知道这是你的手掌。你在祈祷声中说:我爱安然,上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安然爱我吗?

我的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假装没有听见继续低头祈祷。苏清夏,请你原谅我的自卑与懦弱。最初的那场相见,你把棒棒糖放到我手上而我跑开,便已经预示了我们之间的不可能。

祈祷结束的时候,我松开你握着的手,随着教堂逐渐散去的人群往外走去。

然而,你并没有跟上来。你站在涌动的人群中,定定望着我,泪水顺着脸庞缓缓地流下来。我逆着人流艰难地走到你的身前,定定地看着你。

你的双手抓着我的衣襟,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泪水一层层地湿润了我的衣服,你哽咽着说,安然,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你这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少年。高三的时候,我每天拿着参考书问你问题,是想让你看参考书。我报考这所大学,也是因为我去偷看你的志愿才填报的。你送我的那一缕头发,我做成香袋,一直挂在胸前。那个笔记本,写的全是关于你的点滴。

我的心里忽然如同被钝器来回地划,是持久而浓烈的痛。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多画面,第一次的遇见,你微微侧过身子让我走过的模样,你侧着脸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情形……我的手臂轻轻地伸出,将你抱在怀里。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经过脸庞,在嘴角上停顿,沿着下巴滑入你的头发。最终,演变成为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说,苏清夏,我该拿什么爱你呢?我没有父母,甚至我本身,都是残疾的,那缕头发其实是我用来遮盖先天性畸形的右耳,我一直以为父母是因为嫌弃我才不要我了,所以我到现在都一直留着长发。我怕你也会嫌弃我。苏清夏,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心痛地遥望着你?

苏清夏抬起头,用力砸着我的胸膛,冲着我歇斯底里地喊,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你没有父母,不在乎你有残疾,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伸出手,将你用力地揽在怀中。你在我的怀中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周围的人群渐渐地散了,午夜的雪从空中飘落,落在了我们的肩头,然后一点点地融化,夜空中有烟花斑斓的绽放,转瞬即逝,散落的灰烬落在我们仰望的面庞上。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沿着午夜的大街行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发生清晰的回响。

许多年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平安夜的钟声,我在每年平安夜都会去教堂,只是身边缺少了你。

我们牵着手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天光渐亮。穿越大半个城市,穿越林荫道,走往女生寝楼下面时,在门口看见瑟瑟发抖的纪云逸。他看见我和你的手牵在一起,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

我松开了手,他眼中的愤怒直直地刺了过来,冲到我的身前,抓着我的衣领狂喊道,安然,你怎么可以这样?!他的手掌一扬,拳头重重地击在我的脸上,嘴里面有咸腥的气息,血沿着嘴角蔓延而下,滴落在雪地上,白与红,惨烈的对比。

你拦在满腔怒火的纪云逸身前,扬起面庞直视他的眼睛,纪云逸的手掌扬在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你清晰坚定地说道,纪云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才接受了你。但是现在,我和安然都能够坦然面对这段感情,我们决定在一起。

纪云逸在你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放下了手掌,然后,愤然转身离去。我看见纪云逸那个时候的愤怒,我知道,他爱你,并不比我爱你少,如果我对你是隐忍的,那么他便是炙烈的。

苏清夏,那个时候你真勇敢,像一头小狮子,因此,我也决定勇敢地面对。那一年的冬天,我一边失落一边幸福。失落,是因为失去了自己最爱的朋友。幸福,是因为我的身边有了你。

我千里迢迢地寻找,在这所北方的城市里,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爱。

春节即将来临,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的父母。

在你父母开门的刹那,我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个面目温和的中年男子,冲着我微笑,我感觉到心脏如同被击溃一般,眼前这个男子,赫然是照片上寻找了三年之久的父亲。

我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他,一时间失了方寸,他一边抽着烟一边问我话,而我却总是答非所问。你的父亲微微蹙起了额头,神色有些微的不悦。你发现了我的失态,带我出门买东西。我嗫嚅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苏清夏,你的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你愕然,然后黯然,肯定地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的心一阵失落,是了。他们只是比较像而已。可是,天下会有那么像的人吗?我再次进屋的时候把照片从钱包里面取出来,半是试探半是解困地说,伯父,你看,这是我父亲的照片,和你多么像呀。

伯母和你们都围在一起,对比着照片啧啧称奇,果然,真的好像呢。伯父的面上没有丝毫波澜,是的,好像,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然而,我却总觉得不甘,后来我找来了奶奶,她见到伯父的时候怔了一怔,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儿,然后老泪纵横。

伯父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他说,老人家,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奶奶的泪水沿着满脸的沟壑肆意流淌,她固执地说道,你是我的儿,我断断不会认错。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谅我,因为孩子他妈生下了残疾的安然,我处处刁难她,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杳无音信,你只好去找她。奶奶拉着我继续说,你恨我可以,不认我也可以,但是你不能不认你的孩子呀。

伯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神色颇为不悦,眉宇间有隐隐的怒气,老人家,你认错人了吧?

最终,奶奶叹息着离去。

苏清夏咬着嘴唇,她惶恐地说,如果我爸爸真的是你的父亲,那么便是你一岁那年,他离开了小城,然后到了这里,再和我母亲结婚。那么,我就是你的亲妹妹?

你不停地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我站在巷子口抬起手臂拥抱你,你在我的怀中悸动,我的心如此疼痛。我努力宽慰你,苏清夏,即便我们真的是兄妹,我们也是可以爱的呀。

你摇着头,眼泪一串串地滚落,说,不会的,你不知道,这不一样。你转过身跑掉,我站在路口,看着你远去的身影,难过得快要死去。

第二天早晨,天光微亮,伯父咆哮着冲到了我的房间,大声地指责我,咒骂我。在一片慌乱声中,我终于隐约明白,苏清夏在回家的时候被人强奸,而那个人居然是纪云逸!

他们都说,如果当时我送你回家,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是的,如果。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找你,你的房间空无一人。后来,我在大街上找到了游荡的你。我说走,我带你回家。可是你懵懂地看着我,然后傻傻地笑,家,我的家在哪里?你又是谁呀?

我的泪水轰然而落,用力地摇晃着你,苏清夏,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

带你去看医生。医生说,你得的是解离性迷游症。其行为通常更有目的,常与失忆结合,患者常会离开原来的家庭或工作,旅行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建立另一个家庭或工作。当他们被寻获后,他们已经有一个新的自己,但无法记起过去,而新的我与旧的我并不会交互出现。此病很少见,通常发生在战争、重大灾难事件后。患者从此以后会成为另外一个人。

病因主要分两个方面,一个是先天性的基因缺陷,另外一个就是心理因素。而且,这种病,具有一定的遗传特征。

苏清夏,从此以后你成为另外一个人。你再也不会记得安然了,再也不会心疼安然了。而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那个时候送你回家,也许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医生的话让我想起来,伯父可能真的是我的父亲,他一直在寻找母亲,后来患上了解离症,成为另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建立了工作和家庭。在我的执意要求下,伯父和我做了亲子鉴定,证实了我的猜想。

苏清夏,你原来是我的妹妹。

伯母声泪俱下,苏清夏不是你的妹妹。原来,她怀孕的时候,你的亲生父亲弃你们母女而去,她匆忙之间找了一个男人嫁了。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为了不让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心理有阴影,所以告诉你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眼前这个瞬间苍老的男人,在我叫他父亲的时候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他也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我不停地寻找父母,只是想寻找一份父母的关爱,我找到了人,却依旧是一场空。

而你,苏清夏,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却已经永远地彻底遗忘了我。从此以后你成为另外一个人,你再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再也不会为我心疼了。

纪云逸的母亲自另外的一座城赶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为他负罪的儿子道歉。这个从小到大照顾我的阿姨,摩挲着我的脸,泪水纵横,她颤抖地唤我,儿子。我如遭雷击。眼前的这个女人,和照片上我的母亲,是截然相反的眉目啊!

我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另外一部分真相:父亲和母亲最初生下了残疾的我,奶奶因此而责难母亲,她负气之下离家出走,而父亲紧随其后出来寻找。在寻找的过程中,因为身心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潜伏在父亲体内的隐疾发作,患上了解离症,然后,他爱上了你的母亲。而我的母亲,一怒之下决定报复父亲,她去整容,往昔的容貌不留丝毫痕迹,然后,使尽种种手段,将你的亲生父亲伏贴地收服在自己身边,继而生下了纪云逸。纪云逸和你,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纪云逸和我,却是同母不同父的兄弟!

这真相,太过鲜血淋漓。

苏清夏,紧接着你旅行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如同医生所说的那样,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上班,下班,偶尔和同事逛逛超市。

生活安好。

我费尽种种的心机,设计种种的巧遇,成为了你的同事、朋友。但是,也仅仅限于同事和朋友。你看我的眼神之中,再无疼惜的目光。

苏清夏,你已经不是苏清夏了。而我,依然是安然。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这样对苏清夏而言,会比较好吧。可是,她为什么会遗忘得如此彻底呢?连我,都一块儿舍弃。

我不停地寻找爱,却最终失去了唯一的爱。

后来,我去监狱看过纪云逸。他已不是俊朗的男子了,而是披头散发,眼睛猩红,常常会情绪失控,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父亲以解离症忘记了过去,母亲以改变容貌告别过去,而苏清夏告别了过去。只剩下清醒的人,如我和他,承受着所有的苦难。

现在的我,以陌生人的姿态守护在她的身边,不动声色地爱着苏清夏。她已经不是我最初爱上的苏清夏,那个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但我坚信,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我身边。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结束。

我抬起眼注视着对面听故事的吴眉。她轻轻摇着杯子里的红酒,酒意微醺,眼光迷离,怏怏地嘟囔着,安然,呃——你真没意思,每次讲故事都讲这一个,一点新意都没有,还用第一人称来讲,跟你说,男人都用这一招泡女人,俗——

吴眉拎起精致的皮包,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我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滚滚而落。

吴眉,我拉着你给你一遍一遍讲苏清夏的故事,只是为了能够让你记起过往。

记起你是苏清夏。记起,我们的爱。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赐。

爱是永无止息。

预言悲伤

王宇昆

梁宛若看着自己清晰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心里像是被刀子一下下地轻滑着,虽然轻但却一停一顿痛到骨髓。

那台深白色的电脑,藏有无数未知的秘密,我曾经这样努力地想要陪在你的身旁,可是你却这样坚决地放开了我,你对我来说就像每个故事最精彩的伏笔,等待流年拂过真相,一一揭开。

——应验预言

【A】

“雨花巷63号”梁宛若站在楼道口的楼宇对讲机前面,旁边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摁了楼宇对讲机上的按钮好几遍,依旧没有接线的声音,戴安琪拉着梁宛若的手走到楼道前面的空地上,用手比作扩音筒状,大声地喊叫对方的姓名。

“宗嘉纬,下来跟我们一起摸电报呀!”两个女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逼仄的楼房之间响起回声。

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梁宛若看着四层那扇一张一合随风摆动的窗户,心一阵凄凉。

“走吧,既然他不愿意下来,我们何必要可怜他,死皮赖脸地来找他。”戴安琪从小到大都比我要坚决得多,身为女生,她和我分异在两极,在某些事情上,她总能表现出比我大十倍的大义凛然和意志坚决,而我一副藕断丝连的模样也是戴安琪常常瞧不起我的原因之一。但就算这样,我俩依旧是朋友,除了宗嘉纬以外,对我来说她是最重要的人。

相反地,男生躲在四层的窗台底下,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阴雨的天气导致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冰凉的感觉从脚心一直蔓延至手心,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渐渐失去了直觉。在和宛若与安琪吵架后的第二天,宗嘉纬患上了病毒性感冒,持续高烧加上天气转凉,病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房间里,除了冰冷的空气和没有铺好的床散发出来的睡意,就只剩下聒噪的心跳和喘息声了。

吵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戴安琪买了两份冰激凌蛋糕,给了自己和梁宛若一份,唯独没有给宗嘉纬,虽然在大人看来再小不过的一件事情,但却给男孩带来重重的打击。宗嘉纬看着自己的伙伴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没有丝毫想与自己分享的意思。就这样,宗嘉纬与戴安琪和梁宛若大吵了一架,宗嘉纬一个人背着书包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用力地奔跑,身后的两个人没有喊他回来。

但相比往常,仅仅是因为这一件小矛盾的话,宗嘉纬在女生第二天喊自己下来做游戏的时候便会忘记一切,重归于好。而这次却不一样,在梁宛若和戴安琪两次吃了闭门羹后,宗嘉纬依旧没有下来。

梁宛若从来没有听阿纬谈起过关于他们家的故事。走在回家的路上,戴安琪新买的凉鞋被潮湿的小路弄脏了。“真是该死,看见这些脏泥就能想起宗嘉纬那张苦脸。”梁宛若听见戴安琪不屑的语气。

“作为一个孤儿,还想和我一样,他难道不知道他不配吗?宛若,你要知道冰激凌蛋糕都是给有钱人吃的。”在小学二年级的戴安琪眼里,梁宛若和宗嘉纬就这样被分了等级和区别。

“他是孤儿?”梁宛若听见戴安琪形容阿纬的话,心头骤然一颤,但却又默无声息地选择了站在戴安琪这一边。

“是啊,你不知道吗?还是我爸可怜他,才把他爸爸弄到我家工厂里工作的。现在天底下什么人都有,一个个都不懂得知恩图报,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和宗嘉纬这样的人在一起玩了。”梁宛若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脑海里想起阿纬和自己一起去海边时的场景,那时候三个人还一起在海边对着星星许愿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戴安琪使劲晃了晃梁宛若的肩膀,“你要是还想和他做朋友,你就别想再吃到冰激凌蛋糕了!”

【B】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梁宛若想要偷懒不去准备八百米跑步测试,便一个人偷偷地在教学楼里溜达。原先已经因为逃体育课被体育老师骂是“高二年级最懒的女生”,可是面对地面温度三十二摄氏度的考验,梁宛若还是毅然地决定逃跑。

在楼道里发现巡视的年级主任,走过拐角发现广播室的门未掩便躲了进去。她本来已经做好被广播室的老师以乱闯办公室的罪名训斥的心理准备却发现广播室并没有人,作为整栋教学楼重要的办公室之一的广播室原来内部结构是这样的呀,正在她为房间里堆满墙角的CD和地板上错杂的电线而大失所望的时候门却被嘭的一声掩上了,看了一眼大敞的窗户,一阵穿堂风把潮湿的气味都吹去了走廊。

梁宛若尝试着去开门,发现门被反锁上了,内心一阵质疑,明明是风的原因,但为什么会被反锁呢。梁宛若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远离。

这下可怎么办?梁宛若找遍了整个广播室,除了二层高的广播室窗口,再没有一道可以逃出去的通道,正在紧张的时候,脚底突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处在待机状态计算机的键盘回车键,原来是脚下乱七八糟的电线捣的鬼,梁宛若抬头的一瞬间看见计算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影像,画面里是一个女生蹑手蹑脚地在宣传栏处贴了一张白纸,整个过程视频一帧一帧的播放只持续了十秒钟,播放完毕计算机又重新恢复了待机状态。

梁宛若迅速跑去窗口向着宣传栏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下课铃响的时候,梁宛若突然灵机一动,打开话筒喊了一句,“请广播站站长迅速到广播室”,过了大约半分钟,就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打开门的是一个男生,第一次见到学校广播站的站长,没想到还是一个美少年,梁宛若紧张兮兮地回答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又听到男生富有磁性的声音,“哦,没有关系,以后小心点就可以了,如果私闯这里被老师抓住可是要通报批评的呢!”梁宛若再说了无数次的感谢后,怀着庆幸自己大难不死的心情和男生说了再见。

“喂!你知道广播站的站长叫什么名字吗?”放学回家的时候,梁宛若问同行的女生戴安琪。

“叫宗纬啊,我们班的,计算机高手,声音还好听,和宗嘉纬只差一个字,但你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咳咳,不会是你又有新的目标了吧?”戴安琪不屑地看了一眼梁宛若,“在我看来,你还是别想了。你难道不知道宗纬在咱们年级的风云程度吗?据说愚人节那天他光情书就收了满满一抽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姿色,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生们相比,到时候你和你的情敌们打得死去活来,我可不去帮你哟。”

戴安琪说话总是这么地坚决,不给人留余地,“哪有啊,只不过是今天被困在广播室,他帮我开了锁而已。再说了,我长得很难看吗?你干吗说话这么伤人呀!”梁宛若却突然想起了儿时的伙伴宗嘉纬,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对方就搬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再无音信。

“发什么呆啊?现在是绿灯,还不快走。”戴安琪依旧不屑地看了梁宛若一眼。

第二天下操的时候,梁宛若就看见宣传栏的方向挤满了人,挤进人群才发现是一封署名的情书,收信人是高三某男生,署名竟然赫然写着“戴安琪”三个大字。紧接着在人群的议论声中,看见戴安琪用力地挤进来,瞬间把被贴上的情书撕了下来,然后撕成了碎末。

梁宛若看着戴安琪捂着嘴跑出人群,也赶快跟着戴安琪跑了出去。

她安慰了戴安琪一整个大课间,听着戴安琪扬言抓到凶手一定会亲手把她的头扔进马桶里的狠话,最后终于看着女生走回自己的班里,才松了一口气。

戴安琪下课上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块黑色的U盘,在四处询问仍旧没有人认领的情况下,戴安琪想看一下能否通过U盘内部的资料找到失主,可是打开却发现只有一个名为“凶手”的文件夹里有着一个名为“liangwanruo”的视频文件,戴安琪忐忑不已地打开视频,看到的是一个女生的背影慢慢走向宣传栏,在上面贴上了一张粉红色的纸,戴安琪突然联想到自己的情书事件,放大了一下视频,竟然发现视频上的信纸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也就是说凶手就是画面中的这个女生了。此时的戴安琪内心已经充满了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凶手揪出来当街示众,在退出文件的时候发现视频的名字拼起来竟然是“梁宛若”三个字,戴安琪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梁宛若。

戴安琪把视频复制到手机上,离开了教室。

【C】

戴安琪去梁宛若的班级门口等她,却被告知已经去了食堂。戴安琪一进食堂,便看见坐在落地窗前吃着咖喱饭的梁宛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戴安琪打开手机,播放出自己看到的视频,“上面的人是不是你,你告诉我?”梁宛若看着眼前的视频竟然和自己昨天在广播室看到的视频一模一样,同样也是只有十秒一帧一帧播放的影像。

“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视频的!”梁宛若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达肯定会引来误解。

“这么说是你喽!梁宛若,你这样做有意思吗?你对我有意见是不是?就因为昨天我说了你几句?你怎么能这样记仇呢?原来真的没有看出你是这样一个人!”鬼知道,当看到自己的朋友做出这样背叛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自己会有多么的伤心。

因为是朋友,戴安琪终究没有做出狠话中所说的把梁宛若的头扔进马桶里,但她一点儿也没有给梁宛若留面子。这时候食堂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聒噪的中心,梁宛若看着一双双尖锐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梁宛若,从小到大我对你这么真心,你却因为我说了几句玩笑话,做出这样的事来伤害我,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朋友我不要了!”戴安琪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如果你执意认为是我做的,而且认为这个视频里的女生一定是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等我拿到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时候,你会意识到你今天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梁宛若起身拿起背包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了食堂。

梁宛若的眼泪边走边流,一直到梁宛若走回教学楼。在拐角处听到有人在说话,凑近一看,发现是那天在广播站相救的男生。

“是你!你怎么哭了?”男生用惊讶的口气问道。

梁宛若本来想径直走开,却被男生拦了下来,“既然第二次遇见,就证明是有缘人,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呗?”梁宛若一时找不到该倾诉的人,竟然和宗纬蹲在走廊冰凉的地板上哭了一个中午。

女生把整件事情告诉了男生,身为广播站站长的宗纬决定帮助梁宛若找到真正的凶手。

“那这样吧,晚上放学的时候你等我一下,咱俩商量一下计划。”梁宛若想了一下,因为闹了矛盾,戴安琪今晚肯定是不会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便答应了男生。

晚上放学的时候,戴安琪果真没有来找梁宛若一同回家,梁宛若一个人背着包一走出教学楼,远远地就看见已经在等待的男生。

往常和戴安琪一同回家的路今晚却换了人,内心一番苦水。

“笑一下吗?还在为中午的事情难过吗?”梁宛若突然看见前方的闪光,是男生举着手机在拍自己。

“喂!你乱拍什么嘛!”梁宛若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可是为时已晚,闪光灯已经熄灭。

“明天我会拿你的脸和视频中的人做对比,你就等着好消息吧。”约定好明天下午第二节课后在广播室见面后,女生向男生说了再见。

【D】

女生之间的矛盾就像是复杂的排列与组合题,有着数不清的线头等待一一解决。

上午看见戴安琪和另外一个女生兴高采烈地一起上学,弄得梁宛若很不是滋味。梁宛若故意迎上戴安琪和新朋友的目光。

“哎哟喂!这不是梁宛若吗?也不知道你找到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的证据了吗?你可不知道,安琪都快急死了。”梁宛若看着戴安琪身边的女生,不屑地甩了一眼。

“你算老几,用得着你来管!”梁宛若的一句话好像是引来了戴安琪的不爽,“她怎么管不着,她起码比你可靠,你这种小人。”梁宛若自然禁不住自己的怒火,可是就算争吵,也只能让事情进一步恶化,让友情濒临破裂,梁宛若迅速又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那好!你等着。”

按照约定的时间梁宛若来到广播室,看见宗纬已经早早地在等待了。

“按照视频,我做了一下比对,相似度不足百分之五十,但需要调查一下计算机中这段视频的来源。”

“嗯,就是这台机子,我不小心按了回车。”宗纬走到计算机前点击了键盘的回车键,但这次却没有出现视频,而是直接切换到了桌面,一切安然无恙。

“你稍等一下,这台机子的密码只有我知道,让我来查一下。”

梁宛若环顾了四周,只在话筒前找到了座位,便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时候一阵刺耳的麦声传来,紧接着校园的所有喇叭突然发出一段女生的声音。

“对不起,戴安琪,我是梁宛若,我就是嫉妒你和你的男朋友,所以才会这样做的,请求你的原谅!”同时每个班级的挂式电视全部切换到广播室,画面里是梁宛若安然无恙地面对着话筒坐着。

“怎么回事?”宗纬慌乱地关掉话筒和摄像头,梁宛若被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竟然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不是我呀!这些都不是我说的!”梁宛若有些失控,抓着宗纬的肩膀剧烈地晃动,可是这时候话筒已经收线。

这件事情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成为了全年级议论的焦点。

这下梁宛若和戴安琪都由年级里名不见经传的路人甲乙上升为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放学的时候,戴安琪主动来找了梁宛若。

“只要你再从宣传栏上写一封道歉信,我就原谅你,怎么样?”戴安琪放下自己所有的架子,语气中分明还透着些渴求。

“不可能!今天上午广播中的声音根本就是有人在冒充我,我一定会抓到真正的凶手!”就这样,戴安琪不再和梁宛若说一句话,两个好朋友因为这件事走向了世界的两极。

【E】

“这下你开心了吧?你的目的达到了!”

“不够,还有最后一步!”

【F】

她这次私闯广播室,并没有告诉宗纬。

特地挑了放学的时间,梁宛若一个人偷偷地走进了广播室。

既然想找到凶手,就要通过那台计算机来获取信息。可是密码只有宗纬一个人知道,这可怎么办?

梁宛若再次按下了回车键,这次出现的不是视频,而是循环幻灯片播放的三张照片,是自己拿着一张白色的考卷从办公室慌忙地走出。也就是说,就在未来的某一天……梁宛若看着自己清晰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心里像是被刀子一下下地轻滑着,虽然轻但却一停一顿痛到骨髓。

第二天数学组发出通报——期末考试卷被盗,这一消息无疑震动了这个年级部,学校为此还成立了专项小组来调查这件事情。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就在当日下午,有同学在戴安琪的抽屉里发现了期末的数学考卷。紧接着是绵绵无尽的惩罚,戴安琪莫名其妙地被勒令休学一周。

第二天去管宗纬要广播室计算机的密码,却发现那天在广播室看到的照片被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上。梁宛若冲上去准备撕下来,却被周围的同学指责卑鄙无耻下流。

梁宛若一个人拿着好不容易撕下来的照片,一个人瘫坐在走廊里流泪。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自己毫无准备。

这个时候,眼泪流着流着,却又想起了那段被抛弃已久的回忆。

“雨花巷63号”那个破旧的楼牌承载了无数关于三个人的记忆,那个时候,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三个人总是会一起扛过去。

遇到雨天,宗嘉纬总会主动把伞给自己和戴安琪打,自己一个人在旁边淋雨。

可是一切都伴随着那场突然起来的大雨,因为两块冰激凌蛋糕,友情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从遥不可及的深空之中坠落。

再后来,宗嘉纬搬离了这座城市,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和戴安琪。那一段记忆有着太多的来不及和舍不得,在不成熟的眼光里,曾经伤害了彼此,但却无力挽回。

最后等来杳无音信的忙音。

后来也试着拨打过宗嘉纬留给自己的号码,但始终是无人接听。

【G】

那天晚上,宗纬陪着梁宛若回家。

“你有过被好朋友背叛和抛弃的感觉吗?”梁宛若问男生。

宗纬突然面露难色,“有过,但是是很小的时候了,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戴安琪会这样轻易地抛弃我。她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我真不知道如果失去了她,我还有什么?”

“没有别的人了吗?”男生紧紧追问道。

但梁宛若却沉默在了夜色之中。

“算了,别难过了,事情总会过去的。对了,广播室计算机的密码是我的班级学号0646。”

第二天,梁宛若上微机课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女生突然报告说,这里有一个U盘,位于学号是46的座位上,上一节课大概是戴安琪的班级,所以推测应该是宗纬的,梁宛若说知道是谁的,可以归还失主。

下课的时候,梁宛若想确认一下U盘到底是不是宗纬的,便打开了U盘。

里面是一大堆自己不懂的程序代码软件和记事本,还有三张PSD格式的图片文件。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图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生拿着一张白色试卷的照片,和她那天在广播室看到的除了面部一模一样。

还有准备抠掉面部的图层,难道说……

梁宛若不敢继续往下想这件事情,而是拔掉了U盘,一个人走去了广播室。

【H】

戴安琪返校的那天,梁宛若特地跑去了班级迎接。

“呐,现在我带你去找真凶。”

“开什么玩笑,你快放开我的手!”

本来想好的对话情景,可是在见到戴安琪那张憔悴的脸时,却又噎住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揭露事情的真相了,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没错,是我。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多亏了你遗落的U盘,真没想到凶手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梁宛若,你还记得你和戴安琪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小男生,那个小男生贫穷孤单,经常和不上你们的节奏吗?”

“难道你是宗嘉纬?!”梁宛若的思绪像是被金针银钩扯住了一般,绕着骨骼向着四周的血脉攀爬。

“没错,是我。没想到吧,我又出现在了你们的世界里。只不过这次我的目的是报复,报复你们对我所做的伤害。知道吗?当初的我为什么会搬走?因为戴安琪的爸爸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开除了我爸爸,迫于生计,我们才搬走了,记得当初我向你求情吗?可是你却坚决地站在了戴安琪的那边,而你的理由仅仅是怕以后没有办法吃到冰激凌蛋糕。”

气氛像是凝结住了一般,所有在喘息的生物都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再用心跳来维持生机,脉搏也变得蠢蠢欲动。

“对不起!”梁宛若低下了头。

眼前的这个翩翩少年退去了儿时的青涩,他有着好听的声音和动人的外表,与那时候的宗嘉纬简直就是两个人。

“为了报仇,我改了名字,并执意要我爸把我再送回这座城市,和你和戴安琪念同一所高中,让你也体味被最好的朋友背叛和抛弃的感觉。情书是我找人贴上去的,U盘是我放在戴安琪的桌子上的。那天放学,假装说是要给你做脸部对比,实际上是在采取你的脸部照片,同时我也录下了你的声音,然后根据你的声音我制作出了那一段所谓你的道歉,后来广播突然响起也是我事先准备好的,试卷是我偷的,那些照片也都是我PS的,可是我竟然把U盘落在了微机教室里。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一切的报复完成了,我要的我也都看到了。”

“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你们伤害得我太深了。还记得吗?我们三个曾经在海边许诺,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没想到的是诺言永远抵不过现实。”

“对不起。”梁宛若又一次地道歉,然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J】

宗嘉纬依旧坐在阳台下,皮肤触及着冰冷的地面。

在那几声熟悉的喊叫后,宗嘉纬本想站起身冲着她们微笑,可是正当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远了。

然后天空下起了雨,眼泪便也像泪水一般倾下,宗嘉纬看着她们的背影,轻轻闭上了眼睛。

【K】

“最后一步也完成了,这下可以停止了吧?”

“可以了……”

广播室的窗户前,宗纬对着宗嘉纬静静地回答道。

后来,宗纬选择了转学。真相大白,年级部又恢复了往日的聒噪,八卦和流言的中心不再是我和戴安琪。一切又仿佛恢复了大风过境前的宁静。

戴安琪和我和好如初,我经常受不了她不屑一切和坚决的语气,但是没办法,我不能抛弃她,因为现在她是我的唯一。

那台深白色的电脑,藏有无数未知的秘密,我曾经这样努力地想要陪在你的身旁,可是你却这样坚决地放开了我,你对我来说就像每个故事最精彩的伏笔,等待流年拂过真相,一一揭开。

——应验悲伤。

虽然我们不曾相遇

黄萍

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都像是一尾精力充沛的热带鱼穿梭在那些陆离的光影里,而刚刚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惶恐和不安,却无能为力。

有人说,每个女孩的青春都会出现两个少年,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而邓星既惊艳了时光,也温柔了岁月。

胡翘每天早上都要绕很远的路去上课。死党楚楚说她神经病,放着近路不走,非要绕那么远的路,导致她每天要少睡十分钟。

“胡翘,十分钟啊,这要用多少面膜才能补回来啊?”楚楚不满地埋怨着。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胡翘理直气壮地说。

“呸呸呸,我看你是色迷心窍,为了看邓星吧。”

“胡翘,你跟一没见过男人的女色魔一样,别犯花痴了。”楚楚白了她一眼。

“这样,每天混个眼熟嘛。”她只是为了能在播音晨练的人群里看到他。他在人群里总是那么突兀,每次她要昂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胡翘,人家腿那么长,你能到人家腿吗?”楚楚笑得前俯后仰,毫无形象可言。她涨红了脸,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怎样!一米八几的男孩子最喜欢我这种娇小可爱的姑娘了!”

“长腿”,后来她好长一段时间都这么叫他。

有时他来得晚,被班主任边骂边罚深蹲。她刚刚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地翘在头顶,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薄荷味儿。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有些出神。

长得真好看啊!她由衷地感慨。

他抬起的眼帘正巧对视上她。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慌乱地低下头去,匆匆忙忙地走过。

“喂,你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诶。”

楚楚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她恨不得变成一只苍蝇,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第一次注意到邓星是在新生军训的队伍里。

九月的天气一会儿烈日当空,一会儿倾盆大雨。第一天军训的胡翘被雨淋了又晒,晒了又淋。胡翘低声跟死党兼发小的楚楚抱怨,“这样下去,真担心哪天我头顶上长蘑菇。”

她的目光很快被旁边的男排的一个身影吸引过去。他的背挺得笔直,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露出挺拔的鼻尖,上面冒着晶莹剔透的细珠。他下巴的轮廓在灼眼的光线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她痴痴地看着他,目光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第三排第二个,你怎么走的!”教官厉声道,“出列!”

她这才恍过神,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同步。胡翘暗自叫苦,极不情愿地从队伍里出来。队伍里窸窸窣窣的嬉笑声引来了邓星的目光,她隐约听见有女生在讨论他比某某明星还要帅。

邓星的目光轻轻地在她的身上扫了一下,胡翘觉得自己快要缺氧晕过去了。

胡翘那天在太阳下罚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她一直祈祷自己快点中暑晕过去,可是直到她站得双腿发麻也没有如愿。

后面的半个月,胡翘跟打了鸡血一样,白天精神抖擞,到晚上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挨着床就睡着了。

军训结束,她拿了标兵,他也是标兵。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叫邓星啊。

表彰大会的前一夜,她激动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表彰大会那天,她特地早起了一个小时,里里外外地捯饬了一番,画了一个心机淡妆。

她拿着奖状在台上,跟他隔着两三个人。她用余光偷偷地瞄他,努力地平静自己的呼吸。

她多想没心没肺佯装不经意地跟他搭讪:“嘿,你也是标兵啊。”

可是,他的光芒太耀眼了,她就像是隐没在他光环里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胡翘在食堂遇到他,猛然像是被人点了穴,僵直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向她这边走过来,她的脑子像挨了一记闷棍,一片空白,呼吸困难,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他从她身边走过,她立刻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腿脚发软,瘫靠在楚楚身上。

“这是真的吗?楚楚,快给我个巴掌。”她拽着楚楚的胳膊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楚楚恨铁不成钢地掐了她一把:“胡翘!瞧你那点儿出息,你能不能给老娘长点儿脸!”

“胡翘,你把对邓星那心思用在学习上,说不定都能上清华北大了。”楚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不,追求怎么能那么低呢?那样我肯定是驰名中外的中国第八代女导演啊!”

“哈哈哈,到那时我就可以想睡哪个当红小鲜肉就睡哪个小鲜肉了,坐拥后宫三千。”

“……你倒还真实在……”

胡翘曾偷拍过邓星。光斑落在他的肩头,连同他的五官都照耀得熠熠生辉。她呆呆地看着他出神。她连续闪拍了好几张,想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永远定格。

她放大了一张照片挂在自己的床头,每天晚上都要对着照片傻乐半小时。楚楚总是痛心疾首地挖苦她说,你那照片刚好用来辟邪了。

她整天像个唐僧一样念叨邓星几百遍,楚楚都快要被她搞得神经衰弱了。

“楚楚,你说怎么才能成功搭讪邓星呢?”

“哎哟哟,我的大导演,反正系里不是要拍作业吗?这样不就有机会接近邓星了吗?”

“嘿!帅哥,看你条件不错,我的电影里有个角色挺适合你,感兴趣吗?”胡翘学着肥皂剧里的剧情故意压着声音说。

“噗!”胡翘笑到不行,“楚楚,你这简直是盖世女流氓啊!”

在楚楚的怂恿下,胡翘信心满满地打了无数遍腹稿。

“邓星,我们这儿有个话剧,你能帮忙演一下吗?”

“不感兴趣,我很忙。”他淡淡睨了她一眼,冷冷地一口回绝了她。

她尴尬地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儿什么。

“请让一下。”

“喂,邓星,你拽什么拽啊!”楚楚炸毛了,指着邓星的鼻子气得发抖。

胡翘的心情浓郁得像是一团墨,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对不起,打扰了。”她把激动愤慨的楚楚拖走。

“喂,我还没说完呢……”

“真不知道邓星有什么好,不就是仗着自己好看点儿嘛。给他面子还是瞧得起他了。胡翘,你说是吧?”“也就你这种肤浅的人才会死皮赖脸地喜欢他这种人。”胡翘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的脸一红一白地低声辩解道。

她的小心思被楚楚一眼就看穿了。楚楚恨铁不成钢地仰天长叹,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邓星听室友说,他们宿舍楼下那个姑娘每天下课都准时站在门口等他,有时一站就是一下午。

“我说邓星,你桃花咋这么旺,为啥三天两头就桃花上门啊?”顾夏一脸忧郁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你说我长得也不差啊,为啥没有桃花啊?”

“楼下的给你。”正在打游戏的邓星冷不丁地扔出一句。

“别啊,邓星,我这可是为我们宿舍着想啊。我怕你再不下去,她万一冲到我们宿舍,我们四个名节不保啊。”

“你就去见见那姑娘吧。好歹你也是个爷们儿,能眼睁睁地看人家傻等吗?”宿舍里的其他两个人惊恐地对视了一眼,嚷嚷着起哄。

“是你?”

“导演系的胡翘。”

“我不是骗子。”她又郑重地强调了一遍。

邓星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好,胡同学,你想让我干什么?”

“古有刘备为求诸葛亮三顾茅庐,今有我胡翘蹲守男宿舍求邓星。”她说得一脸正气凛然,“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站你们宿舍门口。”

他哭笑不得地打量起她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胡翘,你可真够死心眼的啊。”

“行啊,胡翘,你可真够本事的。”楚楚一脸深思,“我学到了一招,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有了邓星这个男主角,整个话剧的进行都顺利起来了。女主角是学校的公认女神苏子玉。她跟邓星站在一块儿,简直就是美得不可方物,任何人都不会舍得移开视线吧。

胡翘在现场忙得晕头转向。

“胡翘,你搞什么啊?”苏子玉不悦地撇了撇嘴,“说了多少次,我不穿别人穿过的垃圾。”

苏子玉把裙子狠狠地扔到胡翘的身上。

“对不起啊,我们经费有限。”她恭卑地赔笑着,“你的这件是最好的了。”

“演这样的垃圾话剧简直浪费我的时间。”苏子玉趾高气昂地冷哼了一声。

胡翘像是被人踩痛了脚,一张脸煞白。

楚楚气冲冲地想要替胡翘讨个公道,却被她一把拉住了。胡翘佝着腰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一旁的邓星猛然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胡翘,你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邓星不悦地抿紧了嘴,深幽的眸子里几乎要迸出火花。

她惊呆了,不知道邓星为何会如此愠怒。

“她是导演,怎么演是她说了算,不需要你指手画脚。”邓星侧头看着苏子玉低声说。

苏子玉显然没想到邓星会如此对她,她震惊地看着邓星,捂着脸哭着跑出了剧场。

“苏……”胡翘想去追苏子玉,却被邓星拽住不放手。

“胡翘,你跟我搭戏。”他厉声道。

她脑子刺啦一声短路了,她受宠若惊地望着邓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不……不行……我不会演啊。”胡翘哭丧着一张脸向楚楚求救。

“邓星,我们胡翘可会演了,她只是害羞。”楚楚在一旁一边大喊,一边冲着胡翘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去吧,去吧,胡翘,现场我给你指挥。”

邓星入戏很快,他对着胡翘深情款款地说出那些台词的时候,胡翘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说给她听的。她好几次听得入神,原本滚瓜烂熟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楚楚焦急地提醒了她几次,她才结结巴巴地对完了这一场。

“邓星,一起吃个饭吧。”她的脸早已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不用了。”邓星微蹙着眉头,“胡翘,如果你还想我继续演话剧,你就好好演。”

邓星的话对胡翘起到了威慑,接下来的话剧很顺利地排练起来。

胡翘时常会买奶茶请所有人喝,给邓星那一杯她偏心地多加了红豆。她知道他喜欢喝红豆奶茶。

红豆最相思,她恨不得把她的相思都一股脑儿倒进奶茶里。

那场话剧在学校表演得很成功。胡翘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下面如潮水般的欢呼声,她侧身望着邓星,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邓星从化妆间里出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大剧院里只有胡翘一个人还在默默地拆背景墙。瘦弱的她搭着梯子笨拙地去拆背景墙,显得有些费力。

真是个笨蛋啊,邓星想。

“你下来,我来吧。”

胡翘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还早,庆功宴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吗?”邓星不到半个小时就麻利地拆掉了所有的背景墙。胡翘连连感慨道,果然手长脚长就是有好处啊!

十一

庆功宴上,胡翘被轮番敬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已经喝得晕晕乎乎。

邓星输了,大冒险的内容是胡翘说了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让邓星亲胡翘。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拍掌起哄。

“亲胡翘,亲胡翘,亲胡翘……”

胡翘注意到邓星的脸色有些难堪,她笑着替他解了围。“邓星唱一首《十年》。”

“切,胡翘,你偏心!”大家扫兴地嘘声。

邓星的歌声很快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唱歌原来也这么好听啊,胡翘想。

只是邓星的歌还没有唱完,胡翘就像一条咸鱼一样睡死过去了。

十二

胡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蹭到邓星班的课。

“诶,那位坐最后一排的同学起来背一段《蝶恋花》。”

她中了头彩般,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对,就是你,那位戴帽子的同学。”老教授扶了扶眼镜重复了一遍。

齐刷刷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也包括他疑惑的目光。她的脸红到了耳根,磕磕绊绊地背完了《蝶恋花》,中间念错了好几个音。

老教授的皱纹挤在一起,不悦地用手敲了敲讲桌,“这位同学要多努力啊。”

“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公开课,又不是只能你听。”她理直气壮地说。

“这是播音理论课……”

“……”

十三

胡翘用一个星期的菠萝冰收买了顾夏。顾夏吃着冰告诉胡翘,邓星过两天要去登山。

胡翘壮志满满地下决心,她也去。

“胡翘,你不是开玩笑吧?就你那迷你体型去登山露营?”楚楚嘴里的冰喷出来,笑到差点儿背过气去。

“生命诚可贵啊。”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胡翘的肩膀,“胡翘,我就不陪你送死去了,我在家给你收尸啊。”

胡翘跟头牛一样死倔。在她锲而不舍、越挫越勇地反复纠缠了登山社社长三天三夜之后,社长终于崩溃了,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她是专业的,可以帮忙拍很多风景照。

十四

出发的那天,胡翘背着个大大的背包,几乎都要看不见她瘦小的人了。

当她看到邓星时,突然就以刘翔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挤掉了几个对邓星旁边的座位虎视眈眈的女生,一屁股坐到邓星身边。

“胡翘?你怎么在这儿?”

“热爱登山,热爱生活!”她把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口号热血激昂地喊了出来,“我可人送外号‘登山小公主’。”

“哦,是吗?”他有些狐疑。

“对啊。”她有些心虚。

邓星一路戴着耳机听歌没有跟她搭话,她有些沮丧。

她蹑手蹑脚地摘下邓星的一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正在放的歌是陈奕迅的《十年》。邓星轻轻闭上眼,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

十五

胡翘才爬到半山腰就彻底瘫了。

“邓星,你等等我啊。”她跟在他后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某人刚刚不是号称‘登山小公主’吗?”他还不忘揶揄她。

“谁叫你腿长那么长。”她低声抱怨道,脸红成一团。

“可能我从小喝高乐高吧。”

他的一本正经的表情把她逗乐了。他还假装不经意地停下来等她,后来干脆一把接过她背上的背包。胡翘愣在原地,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发什么呆,走吧。”

十六

“邓星,你睡了吗?”胡翘轻轻敲了敲他的帐篷,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

“我有点怕,睡不着。”邓星拿着一只迷你手电筒从帐篷里出来,视线正对上她。她脸上一阵滚烫,迅速地转过头去。

他径直坐到她身边。她僵直地坐着,局促地有些不太自然。两个人缄默地坐着,天空的星星像是璀璨的珠宝一样嵌在夜幕里。

“邓星,星星好美啊。”

“嗯。”

“就像你一样,闪闪发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揉进了星尘。

他微微愣了愣,眼神里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淡淡地笑了笑,恍如千树花开,安静又深情。

十七

一档当红的综艺节目来学校海选。

她本想给邓星个惊喜,偷偷替他报了名,他知道之后反而勃然大怒。那是她第一次见温文尔雅的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撕掉了那张晋级卡,愠怒地指责她,气得浑身发抖。

“胡翘,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

她一脸错愕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她才知道,邓星并不喜欢这样光鲜亮丽的生活。

十八

邓星生病的消息是顾夏告诉她的。

顾夏一惊一乍地添油加醋,差点让胡翘以为邓星得了绝症。

她拎着一大袋食物,行色匆匆地走进男生宿舍。黑色的风衣把瘦小的她套在里面,她把领子竖起来,压了压鸭舌帽,低头继续往前走。她捂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是个鬼鬼祟祟的小偷。管理员不经意抬头瞥了几眼,她的手心都出冷汗了。

她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良久才忐忑不安地敲了门。

“邓星?”

“胡翘!?”他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进来了?!”

她刷地红了脸,乖张地吐了吐舌头。

“偷偷溜进来的。顾夏说你病了。”

“顾夏真是漏风嘴。”他的眉头微微蹙在一起,“胡翘,别闹了,快回去吧。”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些生气了,手足无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事,回去吧,胡翘。”他的语气软和了下来。

他的双眼中透着复杂而微隐的温柔,像是冬日破晓里的晨曦。

后来楚楚知道了这个事,一脸惊吓地尖声道:“天啦!胡翘,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听到任何关于他不幸的消息,再冷静的人也会突然没了主意。

十九

“胡翘,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最好别对邓星产生什么想法。他有女朋友的,而且他非常爱她的女朋友。”楚楚语重心长地说。

胡翘微微有些震惊,这是楚楚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她说话。

“你想哪儿去了,我对他纯粹是欣赏,纯洁的革命友谊!”她避开楚楚的视线,又急又气地解释道。

“那最好,我是为了你好……”楚楚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二十

邓星的女朋友唐程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胡翘和邓星的事,气冲冲地跑到学校来大闹了一场。

胡翘猝不及防地被迎面走过来的唐程程泼了一身的可乐,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脑袋上,显得有些狼狈。她的眼眶红彤彤的,不去辩驳些什么,蹲下身去捡地上散落的资料。

“胡翘,对不起。”一旁的邓星欲言又止。

她摇了摇头,极力地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可是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没关系,邓星。”

她慢慢地转身,像极了一只单点支撑快要停止的陀螺,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仿佛被她的旋涡卷了进去。

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就像是一尾精力充沛的热带鱼,穿梭在那些陆离的光影里,而刚刚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惶恐和不安,却无能为力。

二十一

邓星被一家演艺公司签约。

他离校那天,胡翘去送他。

“邓星,你会不会忘了我?”

他终究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认真地回答她:“我会一直记得你。”

她仿佛被什么烫到,整个人微微一缩,直直地看着她,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哭。

她讪讪地笑了笑,极力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

“邓星,你快走吧,快赶不上车了。”她眼里的无声几乎灼伤他。

她轻轻拥抱了邓星,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这个拥抱以后,就算她抱尽天下人,也再抱不到邓星了。

“胡翘,再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她的背影猛然僵了僵,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邓星,再见。那一声再见被风轻轻一吹就消散了。

邓星觉得她的背影从未如此单薄过,似乎一阵风就要把她卷跑。

等她再回头,望着空荡荡的马路,她强忍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坠。

她蓦地发现,她竟想不起邓星长什么样了。

二十二

邓星离开后,胡翘像是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夜之间开了窍。

她拍的一部作品在大学生电影节上拿了最佳作品奖。

一时之间,胡翘两个字,好像成了一个导演系的代名词,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楚楚和顾夏依旧常常去吃菠萝冰。

顾夏手舞足蹈地连连感叹道,“胡翘啊,你现在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我们压力山大啊。”

一旁的楚楚也惊恐地附和着揶揄她,“这是咸鱼翻身,彻底逆袭啊!”

胡翘挖了一大勺菠萝冰放进嘴里,森森的凉气撞击着她的牙齿和舌头,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二十三

毕业的那一晚,三个人去了学校后门的烧烤摊。

也不知是不是烧烤的浓烟熏到了眼睛,三个人的眼眶始终都是红红的。

楚楚的家里已经给她在老家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顾夏也被上海的一家公司聘用了。

胡翘说,她要考研去北电。

“成了大导演可别忘了我们啊,我也能给你演个群演去。”顾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大学就三个好朋友,你们和邓星。祝我们前程似锦!”

顾夏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最后他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到最后楚楚也哭了,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雷厉风行。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楚楚哭得如此伤心,像是没了鳞片的鱼一样脆弱不堪。

胡翘不知道是他们醉了,还是他们的青春醉了。

二十四

顾夏走的时候,不让胡翘和楚楚去送,他说他最讨厌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了。

“胡翘,其实,我很嫉妒你。”楚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但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胡翘……”楚楚欲言又止,“其实,你和邓星那事儿是我说出去的。”

“嗯,我知道。”她淡淡笑了笑。

“嗯?”

“我胡翘是傻,可是不笨啊!”

楚楚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她因为贪吃,偷拿了老师准备的糖果。胡翘莫名其妙地替她背了黑锅,被胡爸用扫帚打得满院子嗷嗷叫。她很担心胡翘会揭发她,可是胡翘非但没有告发她,还偷偷买了很多糖果塞给她。她没心没肺傻笑的样子真像个缺心眼啊!

“因为,我也喜欢邓星啊。”她惨淡地笑了笑。

楚楚拖着她的那只行李箱走了很远,胡翘盯着箱子上面的樱桃小丸子贴纸,那是她曾经送给她的。她说,我们要像小丸子那样活得无忧无虑。

“楚楚!”她着急地大喊。

“嗯?”楚楚回过头。

“没事,再见。”她愣怔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其实她早就原谅了楚楚。

好冷啊!她呢喃着,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她在那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累了。

二十五

后来,她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室友陈子是个热情聒噪的东北姑娘。

她从别人口里听到,邓星毕业之后接拍了几部电影,小有名气,却一直不温不火地混迹在三四线。

“胡翘,你怎么不谈恋爱啊?”

“胡翘,你不会是拉拉吧?”陈子惊恐万分地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连导师都常常半开玩笑地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她每次只是笑笑不作声。

有个师兄追了她一年。胡翘感冒了,他给胡翘买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胡翘的作业拍摄,他毫无保留地倾囊相助,甚至比他自己的还要用心;最新的话剧出来,一定会想办法买到门票给胡翘……

陈子一脸羡慕嫉妒恨地说:“胡翘,你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吗?师兄这么好,你就答应他吧。”

胡翘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看起来你对师兄评价很高嘛……”她坏笑着去挠陈子的胳肢窝,痒得陈子连连哀号着求饶。

也许在遇到他之后,你会遇见许许多多更好的人,他们任何一个都比他要适合你,只是他们统统都不是他。

二十六

师兄离校的时候对胡翘说:“胡翘,你有没有对我,哪怕是一点点动心?”胡翘轻轻拥抱了他没有说话。师兄仿佛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一般,兀自地笑了笑。

她的青春已经被一个叫邓星的人填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遇见你已经太晚了。这是胡翘没有说出口的话。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的跨年夜,她和邓星倚在江边的栏杆上,看对岸硕大的烟花映亮了小半边天,她突然就泪眼矇眬了。

“邓星,你有没有对我,哪怕一点点动心?”

一声巨大的响声淹没了她的声音,流星一般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扫出一道光轨。邓星没有回答她,她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

二十七

顾夏来北京的时候,胡翘用半个月的伙食费请他吃了顿正宗的北京烤鸭。

顾夏眉飞色舞地讲着他这几年闯南走北的经历,聊到邓星的时候两人都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胡翘,其实当年我帮你并不是因为你请我吃菠萝冰,而是我觉得,这姑娘太牛逼了!”顾夏先打破了僵局。

“你们肯定想的是,胡翘跟一傻子一样。”她自嘲地笑了笑。

“不,胡翘,我真打心眼儿里佩服你。”

她突然就笑了,眼泪都掉出来了。

如今她终于明白,邓星就像是绽放于她青春的一束烟火,即使再璀璨,也已转瞬即逝。

二十八

后来,邓星接到了一部戏——《虽然我们不曾相遇》,听说是导演指名要他演男主角。他试镜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这位导演,他不明白为何会让没什么名气的他演这部戏。

她坐在椅子上,见到邓星进来才站起身。

邓星又惊又喜,眼眶微红,泛着泪光。

他哽咽着,胡翘,好久不见。

是啊,邓星,好久不见。她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原来是她,不顾众人反对,用了几乎快被雪藏的他。

二十九

这部戏让几乎快要被雪藏的他一夜爆红,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一线男星。他们都说男主角的角色简直就是为邓星量身打造的一样。

三十

喜欢一个人,想靠近;爱一个人,想给予。

而她想像个默默无闻的普罗米修斯,给予邓星这世界最温暖的光。

那些年里,她曾借着青春的名义,爱过他。

那时候有多美

王璐琪

这片平平无奇的湖泊,在我们曾经看来百年不变的湖泊,确实一年四季都不同,春季水是嫩绿的,夏季水是水蓝色的,秋季水是深蓝色的,冬季是冰蓝色的……

十年前的一个五月份,我们班换了班主任。

外面是个下雨天,这位老师穿着茅草扎的蓑衣进屋,头戴斗笠。我们这里不是很南的南方,并不流行这身行头,所以,当他立在教室门前,严肃地看着我们时,大家结束了纷乱嘈杂的议论,只诧异地盯着他看。

“今天的作文课,描述你们的新语文老师,也就是我。”

他走到讲桌前,行头没有卸掉,就这么抱着手肘,看守着我们写作文。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新鲜的老师,很新鲜,我留意到,他的鞋上还粘着一片水灵的草叶子,因为披着蓑衣,所以他走过的时候,会掀起一阵麦草的清香。

他就如同一股晚春的风,卷携着标志即将步入夏天的雨水,呼呼刮进我们这群顽劣孩童的心里。

“写作不是闭门造车,要到田野里去!”

这是有关作文课的第二节课的内容。孩子自然是喜爱玩耍的,当别班同学在教室内上课时,我们则头戴柳条编的花环,像蒲公英一样自由自在地飘出了校园。

不仅作文课上出了校门,连课老师也不愿意在教室里上了,他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外面风景那么美,在屋内待着简直是一种浪费!”

所以,我们会在长满芬芳牧草的草坪上读鲁迅的文章,在潺潺流动的小溪边背诵苏轼,在一群洁白的羊群中念余光中的乡愁。

老师教我们唱一首《那时候有多美》的民谣,他会弹吉他。

老师说,世界上最美的声音,就是孩子的合唱。

我们的老师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体格壮实极了,与语文老师这个称号完全不符,说他是教体育的更合适些,可谁能想到,在这么个铁塔般的汉子心中,絮絮的竟然全是有关文学的柔情呢?

那时候,我的作文总能得高分,老师每堂课前念一篇文章,不说是哪个同学的,念完让大家猜,后来大家摸着了规律,十次猜六次是我,准没错。

老师很少刻意去表扬谁,谁文章写得好,他最多也就是在作文课开始前读一读。他说的是带有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尽管不甚标准,但在我们这南方小县城,已然可以惊起千层浪了。我们都觉得,作文被他读出来,有了一番特别的韵味。

半学期在“草原牧歌”中度过,我们班的期中考试遭遇滑铁卢。

除了语文平均分为年级最高,其余科目简直惨不忍睹,班级总分倒数第一。孩子总归玩心大,在那么有趣的语文课里待着太美了,其余科目都用来回味了,谁还有心趴在教室里,看着铁青的黑板,忽略掉窗外的莺莺燕燕?

成绩出来的那天上午,老师神色还是正常的,下午家长会前还安慰我们,不要灰心,总会有又有趣又能快速提高成绩的方法的,具体什么方法他也没说。这时,一个学生家长在后面怪声怪气地说:“恐怕老师你也没什么好方法吧?”

他的话引起嘘声一片。

几乎全班同学的家长都到场了,平均一个学生来两个家长,他们像一群等着吃肉的秃鹫,在老师发分数条的时候就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了。当最后一个学生的分数条拿到手,他们纷纷举着自家孩子的成绩通知书,以讲桌为中心,把老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中考”“升学率”“大学”这些字眼出现的频率特别高。

我原本数学就不好,这次干脆考了个位数。

拿着成绩单,我看着在人群中艰难蠕动的爸爸,他几次没跟老师说上话,急得脸和脖子都红了。

我难过得都快要哭了,觉得自己像一个即将散掉的稻草人。

同学们私下里说,因为考试考得不好,恐怕回家要挨打了。想到回家后的命运,大家脸上都苦兮兮的。

很难说老师是不是妥协了,期中考试后的语文课都是在教室里上的,可是作文课,他还是带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湖边。

这一天,阳光十分灿烂,让人无法直视太阳。风把一湖水都吹皱了,波浪反射着光线,倒映在我们一双双略有些尴尬的眼睛里。

不知为何,大家都有了负罪感。在老师讲述如何描写湖的时候,一个平时就不那么配合的学生站起来说:“老师,没必要来这里的,这个湖我们天天见,知道怎么写。”

“可是湖水没有一刻是同样的呀,光线不同,时间不同,季节不同,景色是不一样的,甚至于湖水的气味也是不一样的!”老师没听出来学生话语中的挑衅与不满,他沉浸在自己对湖水的一往情深中,“在我们北方,几乎见不到这么美的湖,在这个季节,水的颜色是水蓝色的,跟大海的蔚蓝完全不同,带着一点儿……”

“老师!我想回学校了!”这名学生语气明显急了,“我不关心湖水什么颜色,什么气味,我只关心期末考试后还会不会再挨打!”

说完,他走了。

在他走后,陆陆续续一些学生也跟着走了。老师脸上的表情是有些无奈的,甚至是哀伤的,他看着剩下的学生,寥寥几人,不到十个的样子。

剩下的学生看着老师,老师也看着我们,风呼啸着从我们之间吹过,我们都有些摇晃。

“老师……”

我们都有些遗憾,却不知在遗憾什么,老师看看我们,又望了望背影逐渐模糊的学生们,“回去吧,我们也回去吧。”

他带头走了。

从那以后,我们班再也没有出去上过作文课,老师也开始在教室里给我们读作文,弹吉他,可是不知为什么,大家笑着唱着,却没了从前的和谐感。这时,大家也渐渐发现,在教室里讲课,老师没了激情,甚至有些讪讪的,没有了大自然的背景与新鲜的空气,他如同缺氧的植物,逐渐开始枯萎。

不知由谁发起了签名上书的倡议,主要内容是反映语文老师讲课不达标的,上面有家长的签字,也有部分学生的签名。

这封倡议书引起了教导主任的注意,他们派过来几名负责人,在课堂上问学生,老师平日里的表现,大部分想要提高成绩的学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可能他是一名好的作文老师吧,却不是一名好老师。”一名学生如是说。

一小部分学生,包括我在内,在大家的举报面前沉默了,我们时不时会有目光交流,却没人站起来替老师说一句话。

我痛恨自己那时候的懦弱。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师向我们辞行,他走得很突然,一如他来的时候那样,只不过没穿蓑衣,而是穿着西装,打了一条草绿色的领带。

这抹清亮的颜色使我想起他到来的那个雨天。

他是微笑着向我们告别的,大家心里都有鬼,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后来,听到讲台上毫无动静了,大家抬起头后才知道,他走了。

讲桌上放着高高的一摞作文本。我作为语文课代表,走上前分发作文本。

大家拿到作文本后都哭了,因为我们看到,最后一篇作文的题目是《离别》,老师用红色钢笔事先帮我们每一个人写好了。

字迹飘逸俊秀,与他的外形差距很大。

后来,我们换了新班主任,这是一个称职的班主任,这一年我们班的升学率全校最高。

偶尔我也会来母校附近的那片湖泊看看,转一转,看一看阳光下湖水的颜色,才发现,原来老师说的是真的,这片平平无奇的湖泊,在我们曾经看来百年不变的湖泊,确实一年四季都不同,春季水是嫩绿的,夏季水是水蓝色的,秋季水是深蓝色的,冬季水是冰蓝色的,而且,雨天湖水散发着淡淡的白色雾气,细密的水蒸气里面有青草的香味。

可是这么多年了,却由一个外乡人点明了。

“那时候有多美,笑起来像一湖清水,连叹息都那么轻微,我不能体会。”

对了,这名外乡人姓陈。

你的眉尖上有风路过

潘云贵

一年前,我还和林眉风保持着外人以为的“恋人关系”,而现在我要面对自己成为林眉风和林子耀之间一个电灯泡的处境。这真是一个悲伤的三角恋故事。

除夕夜那天,我没有看春晚,也没有抢红包,一个人很早就躺在床上。零点时,我被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吵醒,再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边,想看看今年的烟花开得有没有去年好。

这时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像幽灵晃过的眼睛闪了一下。我以为是移动公司在这大年夜尽职尽责发来的欠费提醒,结果打开一看,不是。

是林子耀发来的短信,“我和阿怪分开了。她说她还是习惯一个人过。”

我本想一个字都不回,但没忍住,还是往手机上敲了一行发送过去,“恭喜你解脱了,新年快乐!”

可能林子耀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释然,很多事情也都懒得想起。

“林眉风……”我轻轻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窗外的烟花爆竹把我的声音盖了过去。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还能记起你的名字,你说可不可笑。

接着自己竟然失眠了,胸口有说不明白的东西在滚动,伸出手按住,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拿出手机看微博动态,才知道一个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女演员今晚穿着碎花长裙在春晚上唱了首歌。

当初会喜欢她,是不是要感谢你呢,林眉风?

林眉风是我的什么人呢,我说她是我老乡,这点她绝对不反驳。

但如果说她是我以前谈过的对象,是我的前任女友,她一定会矢口否认,“压根就不是啦,我和潘潘之间纯洁得很,吻都没吻过,算啥子对象嘛,就好朋友啦!”她总会这样跟闺蜜说。

林眉风面容清秀,那时长发刚过肩,个子不高但人纤瘦,是好看的女孩子。不过她性格大大咧咧,做事不动脑子,经常犯二,江湖人称“呆花女怪”,我们简称她“阿怪”。

跟林眉风认识时我刚到话剧社,社里要排一场上海滩歌女的戏,对,就像《情深深雨濛濛》里演的一样,林眉风要扮成依萍那样子在台上唱《小冤家》,但她巡视了一圈舞台后,发觉有哪儿不对。

“哦,是歌女,歌女太少了,这排场哪是什么百乐门啊,简直是在城乡接合部!我们演戏就是要演真一点的,才对得起观众。”当时已经当上副社长的林眉风一本正经地说着。

“社里女的就这几个,你说我们要到哪里找嘛?!”另外一个副社长气得拍了下桌子,想转身走掉,一只手被社长拉住。

“眉风,要不就挑几个男的上去吧,反正今天只是彩排,过几天再招些女生进来。”社长抬了抬眼镜。

林眉风点了点头,随即目光扑到我前排的两个男生,“你,你,都过来。”

我前面瞬间成了被拔光树的平地,林眉风的目光自然锁住了我,“还有你!”

我到社里的目的本来只是为了写剧本,没想到这下却跟林眉风交上手。

“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你说过,爱着我,是真是假……”

在这首活泼俏皮的上海滩舞曲中,我成了社花林眉风的伴舞,跟歌里唱的一样“像个傻瓜”。我就这样跟她认识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来自长乐,一个沿海小地方。

说实话,林眉风虽然是社花,但除了上台演出,平日里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漂亮,皮肤干燥,头发油腻腻的,明明是个容易长痘痘的人,还特爱吃火锅、冒菜、麻辣烫,而其中猪肚、毛血旺她每次必点。

“反正表演的时候抹些粉就遮过去了,这么美味的东西,不吃才会死!”她说的话一直都能把人气饱。

我经常问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样的姑娘了?怎么就把人生的第一次告白送给她了!?

有次话剧演出结束,我把打包的麻辣烫放到她的桌子上,生平第一次鼓起巨大的勇气对一个女孩说,“呃……阿怪啊……我……我可以……喜欢你……吗?”结果说完,才明白自己结巴得这么厉害。

林眉风还没卸妆,在灯下样子真的很漂亮。但她下一刻的举动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她看到吃的眼睛都直了,一口扑了上去,对于我的告白,她可能没听进去吧,我便又问她:“呃,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她吞了个丸子下去,眼睛亮亮的,对我点点头,又说,“好吃呢!”

我当时懵住了,喜出望外。社里的伙伴们从旁边走过,不知道是听到了我和林眉风之间的对话,还是出于其他原因,他们嘴角都“呵呵”了一下。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那个晚上,林眉风是真的只光顾着吃,没把我的告白当回事。

和林眉风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喜欢她,并不仅仅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她做事虽然冒冒失失,但心地善良,人畜无害,还有一股女孩子傻乎乎的天真。

在街头碰见小猫小狗,再难看,她都会跑上去摸一摸,喂它们点儿小零食。

在公交车上见到抱孩子的大姐或行动迟缓的老人家,她都会抢在我前头起身让座。

路过一家婚纱店,她总喜欢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看里面模特的婚纱,并对我说,“我以后也要穿这个……”

“是想结婚吗?”我认真地看她。

她扑哧笑了,并握紧口袋,“是想穿这个……演出,我一定要攒多多的钱,把这个店好看的婚纱都买下穿一遍!”

我当时真想倒地。

下一秒在前方商场门口,她却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了,给一个跪在地上面色沧桑憔悴的女人。女人头发散乱,举着牌子,上面写有一行字:“路经此地,身无分文,请求施舍。”

“你干吗掏钱这么积极啊,万一是骗子呢?”我问。

“不管什么原因,她跪在这里,肯定是有难处。如果帮错人了,就算今天我多吃了一包MM。好啦,别替我纠结了,走!”林眉风拉着我进了商场。

林眉风看的书也都不普通,米兰·昆德拉、麦克尤恩、乔伊斯、莱辛的书都摆满她宿舍的书架,基本都是外国小说,应该是她常年排演话剧养成的口味。

有段时间她天天给我发微信,一段一段地,朗读着昆德拉的作品。

“特丽莎跪在沙发旁边,让卡列宁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头。托马斯叫她紧紧抓住那条腿,免得他难于下针。她照着做了,但没有让自己的脸离开卡列宁的头。她一直温和地对卡列宁说着话,而他也仅仅想着她,并不害怕,一次次舔着她的脸……托马斯把针头插进血管,推动了柱塞。卡列宁的腿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有好几秒钟,然后停止了。”

“卡列宁死了?”我问。

“嗯。”她发了一个字过来。

“托马斯太坏了,他是故意要把特丽莎的爱人给弄死吗?”我又问。

“哎呀,你弄错了,卡列宁是一条狗啦!”她在微信里笑着说。

我面红耳赤“喔喔”回了过去,顿时觉得自己自从跟了林眉风以后也变二了。

因为林眉风是话剧社副社长的缘故,她在宿管阿姨那儿常以“要找手下做事情”的理由潜进男寝来找我,有时是谈剧本的事,有时是带了东西来跟我一起吃,当然多数时候都是闲得无聊找我聊天。

久而久之,她不仅跟阿姨们都熟了,还跟我的室友打成了一片,其中就包括林子耀。

林子耀,相貌斯文,个子也高,留着波波头,穿着打扮也很日式。平日里有很多女生思慕他,也有一些厚着脸皮追求他,但他仍旧保持着高冷的“单身贵族”身份。我和其他室友没事总好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没想到他喜欢的会是林眉风这一款。

起初以为他们俩聊得亲密是因为我的关系,后面才知道是我想错了,林子耀的的确确是想追求林眉风。

初夏的一天,在男寝天台上,我们几个喝酒、吃麻辣烫。酒买的有点少,喝得不尽兴,我就跑到楼下小卖部去。天台上剩林子耀和林眉风两个人在聊天。我从一楼爬上七楼快到天台的楼道时,听见林眉风跟喇叭一样大的声音:“你误会了,我跟潘潘只是朋友啦。”

“可我听他讲,他都跟你表白了,而且你也答应了。我们宿舍的哥们都觉得这小子特牛逼,一份麻辣烫就可以搞到女朋友!”

“你们白痴啊,我哪会这么廉价嘛。那天,我是真的没听清他说什么,还以为是问我他的东西好不好吃,我那时点点头,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在问我可不可以跟他交往。我喜欢浪漫一些的男生,潘潘人也很好玩,但有些呆,整天就知道待在学校里看书,除了宿舍、教室,就是图书馆跟食堂……”

我听不下去了,心想林眉风你自己不也呆呆的,还好意思说我啊。其实,我也有过这样的准备,觉得像林眉风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和我玩在一起,或许真的只是因为无聊。

我没有灰溜溜地跑掉,而是轻轻碰着手里的瓶子发出响声,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大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喝酒聊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只是到了这场筵席末尾,在稀薄的黄昏里,我听到了自己轻微的叹息声,感受到了脸上塌陷的表情。

也许,已预感到我和林眉风,甚至是林子耀之间,关系都有点不同了,我们似乎都回不到从前那样了。

林子耀确实比我好,我没有做到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他每天早起陪林眉风跑步,晚上就带林眉风吃宵夜,周末背上单反跟林眉风去缙云山、金刚碑拍照。莫文蔚来重庆开演唱会的那天,他也带着林眉风去看了。

莫文蔚唱完《忽然之间》之后,音乐停止的瞬间,林子耀问林眉风:“阿怪,你此刻开心吗?”林眉风长这么大都觉得自己是个没心没肺不会哭的人,那一次却在林子耀面前呜咽起来,林子耀温柔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之后两个人趁着余兴,还去KTV唱歌,空荡荡的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深情款款地合唱了一首《半岛之恋》,再然后当然又是林眉风蹦蹦跳跳唱了自己最拿手的曲目《小冤家》,林子耀说她唱得比赵薇好听。

这些都是林眉风告诉我的,她的单纯天真也体现在这儿了,丝毫不会介意我的感受。她一边说,一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我能体会她是多么地开心快乐,少女们都喜欢这样。但我心里隐隐泛起的忧伤难过,她不会想到,也不会知道。

大三下学期的一天,林眉风约我和林子耀同时出来时,我吓了一跳。

观音桥,晚上六点半,空气有点湿,但温度不冷不热。我却像待在密闭的房间中一样感觉窒息。

一年前,我还和林眉风保持着外人以为的“恋人关系”,而现在我要面对自己成为林眉风和林子耀之间的一个电灯泡的处境。这真是一个悲伤的三角恋故事。我却没办法,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出现在林眉风跟前,做不成恋人,起码在她眼中,我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天林子耀自然也很尴尬,瞅着我在旁边,想对林眉风说的恶心情话都胎死腹中,他憋久了,后来不小心在星巴克喝咖啡时放了个响屁。没办法,跟林眉风久了,谁都会变二。

林眉风倒像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狼吞虎咽了几块小蛋糕,整天就跟闹饥荒似的,可厉害的是,她怎么吃都不胖。那天,我跟林子耀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两个男人用沉默做武器,进行拉锯战,耳边听得最多的仍是林眉风的声音,“你们俩怎么了,吃啊,很好吃呢,快吃啊!”

后来是林子耀率先打破沉寂,拿出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一些他喜欢的城市,好玩的地方,当然全是国外的。他问林眉风的意见,想由此制定毕业前的旅行线路。林眉风看得眉飞色舞,嘴角“哇哇”叫着。“都好漂亮呢,但这一趟下来,我们三个人每个人要平摊多少钱呢?”

我跟林子耀都没有听错,林眉风说的是“我们三个人”。

“呃,阿怪,这趟旅行只有我跟你……”眼看着不知道怎么打破林眉风设置的障碍,林子耀单刀直入,说道。

这下林眉风有些懵了,看了看我,好像在找答案,又好像在替林子耀跟我道歉。

我风轻云淡,微笑着看她。

林眉风低着头不说话了,三个人都沉默。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我借故离开。我说要到西西弗书店看会儿书,便与他们作别。

这时天变闷了,整个城市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没有一丝风。我拐了个弯,并没有去书店,而是往一家面包店走去,要了份西红柿生菜培根大三明治,直往嘴巴里塞,再来杯苏打水。对,我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吃东西发泄。随后又破天荒自己一个人去了电影院。电影散场,我疲惫地坐上地铁,回去了。

到了宿舍,推门进去,林子耀像雕像一样站着。

“潘子墨,我有话跟你说。”他冷冷地看着我。

我没搭理他,径直往卫生间走去。

“唉,跟你说话呢!”他挡在我前面。

“干吗,我憋久了,上厕所不行啊,走开!”我没好气地回应他。

“你不要再缠着阿怪了……”林子耀在我背后说道,他语气想尽力显得平静些,但声音还是略微颤动了一下。

我没有理他,马上就要走进卫生间关上门了,这时又听他说:“你知道阿怪为什么还没正式跟我在一起吗?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我们俩的旅行泡汤了,她说如果要去非得带着你。潘子墨,只要你在这儿一天,她多多少少都会顾及你的感受,不会跟我确定恋人关系……”

我这下怒了,转身冲到林子耀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喊道:“你当初挖墙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现在竟然还理直气壮跟我说这些?!”

林子耀被我火山突然爆发的样子吓呆了,直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

我也不想打人,把火又吞了回去,关上卫生间的门。

“算我求你了,可以吗?!”隔着门板,我听林子耀用祈求的语气说道。

自从知道林眉风和林子耀在一起玩之后,我每回蹲坑都会用手机听好妹妹乐队唱的歌——《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但说实话,我也动过念头,打算不再介入他们的生活,但每次林眉风一发消息来,我又中了邪似的屁颠屁颠跑去见她。我也明白对于满脑子装满浪漫想象的女生来说,像我这样没有太多情调的男生或许真不适合跟她们谈对象,喜欢我就是喜欢错了人。更何况,林眉风还从没说过喜欢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她。单恋真是一朵常开不败但始终无果的花。

大四上学期,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待在老家长乐复习考研,我本科学的是中文,但研究生选的专业是戏剧影视学,因为林眉风本科就是学这个的,而且她还跟我说自己成绩不错可以保研,结果她却跟林子耀一起学雅思,看样子是想准备出国读书。

其间,林眉风也经常给我发信息,打我电话,问我在干吗,我简短和她聊了几句后,就说自己要继续复习了,挂断她电话。

每天书看烦了,我就一个人前往离家不远的海边溜达。茫茫无际的海面漂着几艘货船,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点,渐渐消失。我望着眼前的世界,内心空无一物,也跟着海面一起平静下来。

为了淡出彼此的世界,考研的前几天我回学校,都没去找林眉风。林子耀因为我识趣退出的缘故,对我的态度好很多,但我们之间仍很少说话。只有一次,是听他说自己和林眉风的雅思和GRE都通过了,我表示祝贺。

其实心底挺难过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俩可以“双宿双飞”了。

“我跟阿怪准备留学读研究生的事情,双方家里都同意了。”林子耀平静地说,我乍一听以为是双方家长都同意他们俩结婚了。

我忍着心里的不快,对他淡淡地说了声:“恭喜。”

再然后,他们俩就真的出国了,我呢,也读研了,还是在原来的学校。

记得林眉风去美国前打了我电话,也给我发了信息,但那时移动公司因我欠费赶巧停了我手机。话剧社的社长那天也去送行,后来听他说林眉风见我没回她信息后一个人在机场气得跺脚,并让社长转告我,“后会无期。”从大二到毕业,林眉风的性格真的一点儿没变。

我以为自己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甩开了林眉风留在我身边的影子,直到有一天,室友阿古在宿舍看《煎饼侠》,他说自己喜欢柳岩,因为波大,并问我喜欢谁?几乎没有一秒迟疑,我说:“赵薇。”阿古问:“是因为眼睛大吗?”我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还对赵薇专情。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原来我还想着你。

在家无聊,又看了遍赵薇在春晚上唱歌的视频,漂亮是漂亮,但在特写镜头下,她脸上的皱纹也毫发毕现,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她终究没逃过时间的刻刀,变老了。而你也离开我很多年了。这真让人心疼。

也觉得自己不会再与你有所交集,如你当初所说,“后会无期”。但林子耀在除夕夜发来的信息是一个,还有一个是,我们竟然又相遇了。

长乐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在长山湖边的沃尔玛超市门口,我跟林眉风打了个照面,多年不见,两个人相视而笑,像做梦一样。

林眉风穿着栗子色尼龙大衣,脸上擦了粉,眉毛是精心修过的,红唇,头发比以前长了很多,但并不油腻了。我们就近坐在一家饮品店里,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一边喝一边聊天。

“不错嘛,你变帅了,刘海也好看,前两天情人节有跟女朋友约会吗?”她笑着问我。

我摇了摇头,“目前还是一个人过。”接着,我又看着她说,“你比过去更漂亮了。”

“那可不,我现在每天都吃素食,油腻的东西都不敢碰了。女人过了二十五,身体各方面都在直线下降,就得格外注意保养的……”

听林眉风一本正经地聊着,不免想到她在话剧社那会儿说话的口气,我心里不禁笑起来,但脸上却装得很平静。

这些年,她在美国学习金融,接触到的都是穿着大方、品味高雅的成功人士,她把别人作为镜子反观自己,深恶痛绝自己当初不注重生活细节、粗枝大叶。后来她渐渐变得精致起来,还学习插花、沏茶和做糕点。

面对这家饮品店保鲜橱窗里摆放的蛋糕,林眉风一脸嫌弃的样子。

“说得你自己就好像是糕点师,那林子耀尝过有说什么吗?”我嘴笨,无意间竟然提到“林子耀”。

“他也说我做得很好吃啊,哈哈。”林眉风得意地笑起来,随后脸色暗下来,对我小声说,“我和他分开了。”

“哦。”我装作不知道却很平静的样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以后打算怎么办?”

“想找一个更适合的人。”她说完,目光没有离开我的杯口。

起初知道林眉风和林子耀分开时,我也很诧异,毕竟这两个人在我的意识里已经等于“两口子”。一起在美国生活几年了,没想到说分就分了。后来听林子耀说起其中的一些细节,才知道原因。

一天,林眉风在客厅看央视中文国际频道重播《情深深雨濛濛》,又勾起回忆。她跟林子耀说,当年孙俪是赵薇身后的伴舞,现在都成“娘娘”了,而我呢,当年在话剧社也演过她的伴舞,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了?林子耀打翻心里的醋坛子,突然发起火来,问林眉风怎么还在想我,林眉风说他有毛病,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彼此都很少说话。

有阵子林眉风因为要赶论文的缘故搬回学校住,其间林子耀打电话来,她都没搭理,林子耀有点怕了,就跑去林眉风的学校,两人又吵了一架。林眉风感觉自己很累,提出分手。

林子耀在除夕夜给我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她始终没忘了你。”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在考研复习的那段时间为什么突然决定回长乐,在学校里不是更方便吗?”林眉风眼里发出亮光,疑惑地问我,而她心里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因为想看海。”我轻轻回答。

“真是这样吗?”她的表情有点控制不住了,一只手伸进包里。

我点点头。

“那这是什么?”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微信截图,上面是林子耀和我的聊天记录,最后一行是当时林子耀知道我离开学校回家后发给我的:“谢谢你的退出。”

我沉默了。原以为林眉风永远不会知道,但有次她跟林子耀出去玩的时候,手机没电了,在车上无聊,就借着林子耀的手机上微信,无意间翻见了。

“我……”我想开口,又瞬间停住。

“什么……”林眉风问。

“没什么……”突然感觉自己脸红了。

林眉风见我这样,这时又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

我这下也笑而不语。

太久不见了,我跟林眉风竟然聊了一个下午的天,最后她要回去了,上网叫的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门口。

分别时,我再次鼓起勇气,并努力不让自己结巴,喊起林眉风曾经的绰号,“阿怪,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林眉风即刻要打开副驾驶车门,一瞬间,又停下,回头看我,笑着,就跟从前一样,说:“潘潘,我不喜欢你。”

我点点头,同样报以微笑,跟林眉风说,“我也是。”

她跟我挥了挥手,钻进车里。车开走了。

我目送着它,渐渐成为一个点,隐没在了远处城市高楼的背后,好像我也在目送着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离开。

过完年,回学校,阿古问我:“你都二十五了,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说:“有。”

阿古又问:“那她现在在哪儿?”

是啊,她此刻去哪儿了呢?是回美国了吧?

我看着手机上的微信,林眉风给我发来了一段语音,点开,听见她在唱:

“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你说过,爱着我,是真是假……”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我们都还像傻瓜。

同类推荐
  • 充实青少年的音乐美术电影故事

    充实青少年的音乐美术电影故事

    文学是以语言为手段塑造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艺术。起源于人类的生产劳动。最早出现的是口头文学,一般是与音乐联结为可以演唱的抒情诗歌。最早形成书面文学的有中国的《诗经》、印度的《罗摩衍那》和古希腊的《伊利昂纪》等。欧洲传统文学理论分类法将文学分为诗、散文、戏剧三大类。中国先秦时期将以文字写成的作品都统称为文学,魏晋以后才逐渐将文学作品单独列出。现代通常将文学分为诗歌、小说、散文、戏剧四大类别。
  • 中小学生综合实践活动-树立正确的道德观

    中小学生综合实践活动-树立正确的道德观

    综合实践活动是现代教育中的个性内容、体验内容和反思内容,与传统教育片面追求教育个体的发展、共性和知识有所不同,综合实践活动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学习生态化空间,学生是这个空间的主导者,学生具有整个活动绝对的支配权和主导权,能够以自我和团队为中心,推动活动的进行。在这个过程中,学生更谋求独立完成整个活动,而不是聆听教诲和听取指导。教师在综合实践活动这个生态化空间里,只是一个绝对的引导者、指导者和旁观者。
  • 中学文学读本(六)

    中学文学读本(六)

    《中学文学读本6》内包含着语文知识的教育,两者并不矛盾。而且优秀文学作品是学习民族语文的最好教材。前不久,瑞典著名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马悦然先生来复旦大学演讲和开座谈会时,一位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老师向他提问:在教外国人汉语的教材里,是否应该放人优秀的汉语文学作品,马悦然先生迫不及待地高声回答:越早越好!越早越好!马悦然先生长期从事汉语教学,他这么回答实在是出于经验之谈。因此,对于中学的语文教学来说,文学审美能力的培养以至于整个人文教育,都应该是如马先生所说的:越早越好!越早越好!
  • 新课标课外快乐阅读丛书——快乐心灵的神童故事

    新课标课外快乐阅读丛书——快乐心灵的神童故事

    为了全面提高广大中小学生的知识基础,培养阅读的兴趣和爱好,这套课外读物主要包括有关成长、生命、神童、亲情、爱心、感恩、母爱、父爱、心态、美德、人格、幽默、思维、习惯、励志、真情、名人、英雄、语文、数学、名著、唐诗、地理、历史、美术、音乐、文学、电影、谜语、哲学、哲理、信仰、智慧、文明、发现、科幻、推理、侦探、战争、探险、惊险、财富、时尚、神话、民间、公主、医学、天文、寓言、建筑、名胜、海洋、奥秘、奇趣、植物、动物的故事,既有一般的故事,也有知识故事,这样,把阅读故事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就能扩大阅读的深度和范围,这正是设计本套新课标课外读物的最大特色。
  • 学生青春期性知识的教育艺术(下)

    学生青春期性知识的教育艺术(下)

    我们根据青少年生理和心理的发育和发展规律,特别编辑了《学生青春期教育与培养艺术》,主要包括性知识教育、性心理教育、健康情感教育、健康心理教育、摆脱青春期烦恼教育、健康成长教育、正确处世教育、理想信念教育、坚强意志教育、人生观教育等内容,具有很强的系统性、实用性、知识性和指导性,能够全面指导广大学生的青春期教育。
热门推荐
  • 异域纪年

    异域纪年

    在不甚遥远的未来,生物智能科技蓬勃发展,“仿生人”作为一款集大成者日益成为人类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是,拥有可匹敌人类的智慧之后,仿生人却并不甘于受人类支配。通过一场针对人类的反叛,仿生人得以由人类的控制下独立,在“光明星”建立了自己的仿生帝国。而人类针对它们的剿杀战,业已拉开序幕。
  • 无敌从一只鸟开始

    无敌从一只鸟开始

    神秘纸鸟可显未来能通古今,资质有限的凌天笑的牙都掉了!任你有上乘功法、洗髓金丹、神级武技又有什么关系?哥,一鸟在手,天下我有!女人,我要天下最美的!权利,我要世间最大的!身份,我就是最尊贵的!“别想反抗!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晓得哦!”
  • 你是我的唯一执念

    你是我的唯一执念

    她是语文老师口中的作文天才却因特殊原因中考作文失利来到了私立高中。他是不可一遇的小提琴天才,心里一直有着小提琴的梦,为了这个梦想他放弃了英语考试。他们在高中相遇,却在中学时一直敬仰着彼此。对于他们来说梦想是自己的执念,但是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他们可以放弃梦想,因为Ta更是彼此的唯一执念。
  • 至尊废材妃

    至尊废材妃

    穿越成废材丑八怪?天赋为零,灵根尽废!谁能料想人人皆辱的废材竟然是难得的双系天才?破除封印,契约神器,魔兽神兽排排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家族,敢欺凌她,那就让它名存实亡。宗派,敢暗杀她,就搅得它天翻地覆。异魂重生,逆天改命,我命由我不由天!嗜杀好战,强势霸道的他却独独对这个闯祸的家伙宠溺无双,一往情深。
  • 王俊凯你是我不解的缘

    王俊凯你是我不解的缘

    当夏依然遇上当红偶像王俊凯,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面对闺蜜的逼迫和王俊凯的爱情。她会怎样选择?是逃避。还是面对?(作者文笔不好,第一次写作,不喜勿喷。)
  • 万道焚仙

    万道焚仙

    剑动山河,拳碎星空。是逆天而起,还是沦落红尘。这个世界有仙道玄门,妖族盘踞,魔域蠢蠢欲动,手握诸天神兵毁天灭地,仙家道法显无上神威。冰封万载的遗孤,万世布局的黑手,小小少年崛起于微末,镇诸天万敌,谱写不败的神话。
  • 至强之尊

    至强之尊

    巅峰强者赤手空拳即可在一夜之间杀了一个国!在未来,齐德却让这些巅峰强者们恐惧万分,他的一道吼声更是震撼了一个广阔大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本书是余光中先生临终前亲自审订的散文集,展现了先生对故园与人生的思考与怀恋。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乡愁是心头的月光,但若得遇心安,处处亦可为吾乡。在文学的爱与美中,愿读者可以和余光中一起,体味漂泊人生的酸甜苦辣,看心灵丰盈者在暮年的沉静与洒脱,寻找生命的真谛。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这是“乡愁诗人”余光中先生一生的注脚,也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归宿。
  • 反派爸爸争着宠

    反派爸爸争着宠

    珂珂被她的不靠谱爷爷们从未来骗到过去,美曰其名:“找爸爸”,实则是来拯救她的反派爸爸们,不被男主给干掉!当软萌小团子找到爸爸们时:一号爸爸低头一脸冷漠:“不要挡道”二号爸爸拿着一把小刀不屑:“再叫我‘爸爸’信不信把你的舌头给割了”三号爸爸蹲下温柔的摸小团子的头:“小团子谢谢你帮我应付相亲,但是我不是你爸爸”……………………当爸爸们和软萌小团子相处一段时间后爸爸们:“小团子是我的,今天必须和我睡”小团子一脸无奈的看着爸爸们——————————————————在小团子寻找爸爸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漂亮小哥哥,小哥哥哄骗小团子道:“珂珂乖,亲我一口,什么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