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地狱十子
“你的主子!''门外忽有人接话,郎中与柳未若一齐回头看,就见到了一条足有半人高的未明黑胖虫蹭着门槛爬了进来,一张嘴,就有两颗尖细的獠牙露了出来,''怎么,把主子也给忘了?''
郎中一把丢下柳未若,上前搂住了黑胖虫,亲切道:''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哪里会把您老人家给忘了,只是我却不知您为何白日里就来到了此处,不是说只能夜间行动吗?''
黑胖虫有意瞧了一眼倒地的柳未若,也不回答郎中,问那床上的女子:''你如何了?''
女子回他:''帮这老匹夫治病,又要恢复一段时期了,一万名女子你寻得如何了?''
''就要快了,有个和尚盯上了我,我只能跑远点为你找人,路上辛苦不说,我又打不过别人,都是挑些荒僻没人烟的路段走,可是累死我。''
女子一直冷酷的面容转柔,慢慢挪下床来,瞪了一眼郎中,郎中急忙松开黑胖虫,留给女子抱。女子紧紧抱住黑胖虫,柔声道:''都是辛苦你了,等我伤好,我们再杀回去,本来都是属于我们的,凭什么给他们!''
黑胖虫笑道:''这些日子我累得紧,迫不得已寻了个知己,他修为高深,心性狂傲,是可以帮我们成就大事的帮手,等你好了我带他来见你。''
女子抚摸着他肉乎乎的大脸,笑道:''你也在学着长大了,你有这份心就好,帮手我才不需要,若非遭遇暗算,有几个神能够伤我?''
黑胖虫往她怀里蹭了蹭,声音也低了下来,''你说,咱们就在这人类的世界生活岂不也挺好,等我强大起来,也学你一般,变化个人的相貌,咱们长生不死,一直在一起。''
女子听他如此,登时把眉一竖,语气不善道:''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成器了,可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你本该拥有这广阔天地,苟活一隅,岂不令枉死的兄长们大失所望?''
黑胖虫将头低了下去,不再开口,女子脸色转柔,抚摸着他胖乎乎的大脑袋,转头又望见了在一旁的柳未若与郎中二人,语调变得生硬起来,''把这女子给我留下,你出去候着。''
郎中赶紧出门,再也不敢打柳未若半丝主意,柳未若渐渐生出了些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正色道:''判官司专管世间不平事,方才那郎中已将你等的罪行和盘托出,如今我必须要替天行道!''
女子也不惧她,轻声道:''你要擒我倒也简单,有件事情我想要去做,却苦于伤势严重,有心无力,你帮我做了,我便把双手缚上给你捉,如何?''
柳未若奇道:''何事?''
女子伸手入怀,摸出了一颗蘑菇,这蘑菇通体生黑,隐隐流转着惑人光泽,她递给柳未若,道:''我在这上头施加了魔息,城中生病的女子皆是中了此菇之毒,但是有法子可解,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会毒死人,我方才听说与你在一起的和尚已经盯上了小十,你把毒菇给那和尚吃了,半月之后我亲自为他解毒。''
''小十?''柳未若瞧了眼那溺在女子怀里的黑胖虫,知晓是在说它,不过她关心的点却不在此,''半个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女子朝她瞪了一眼,柳未若也是见过诸多风浪的人物,却在这一瞪之下顿时生了怯意,再不敢言语。
此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师叔来到水神庙前,见仍旧一片颓败,他手中握着萨摩鬼的塑像,静静地想心事,正此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师!''
师叔不用回头也知是谁,心中略微思索,便想到了一个理由,等到豆腐店老板奔到近前,看他一脸疲惫,知晓是寻不到女儿所致,便道:''老伯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庙突然就塌了,我赶来救出了昏迷着的西施,遍访城中医馆,没人可医,便托人送去了素心亭,您且放宽心,她一定会活着回来。''
老板又惊又喜,握着师叔的手,就要跪下来叩拜,师叔忙扶他起身,宽慰道:''回去店里好好营生着,贫僧以素心亭名义对你保证,一定会救活西施,不要有太多顾虑。''
老板感激涕零,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此地,见他一夕沧桑至此,师叔心里也极为痛苦,他正忧心着,突觉手中有异,摊开手掌一看,萨摩鬼的塑像凭空多了许多裂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龟裂着,才不过几个眨眼间,就碎成了一堆渣子。
又是出了什么变故?
......
牛家村,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一名黑衣人头戴斗笠,黑纱遮面,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来到了村口。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曾出现在豆腐店的阙晚空阙大侠,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村口,一动也不动,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阵阵车轱辘碾压的动静传来,他的思绪被打断。
一辆牛车载着一车绸缎锅碗瓢盆等器具停在了他的身旁,一名少年人从车上探出头来,喜道:''是铁大叔回来了,可是有日子没见你了!''
阙大侠见到他,虽是拿黑纱遮着脸,仍旧能够听出他言语间的欢喜,''国忠回来了,这趟又是去了哪里?''
幸国忠摆手讪笑道:''都是些铁大叔曾带我去过的地方,换了些村里能用得上的物件,铁大叔也来挑一挑,看能用得上些啥。''
''那倒不用了,你婶子回娘家省亲,我也要出去些时日,没什么要添置的,倒是你,这次一见,我怎么觉着气质大变,像个大人了。''
幸国忠嘿嘿傻笑,脸也红彤彤的,''铁大叔,我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啥都懂了,这一趟出去,见到了不少新奇事,也尝过了一些以往都不曾尝过的快乐。''
阙大侠何等样人,见他羞赧,瞬间明了他所指何事,不禁乐呵呵笑起来,''人生大事最讲究一心一意,有了中意的姑娘,可不要负了人家。''
''那......''幸国忠还要再开口说话,突然双眼圆瞪,嘴也张得似要塞下一个鸡蛋,随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阙大侠一惊,急忙为他查看,一摸之下,见他身躯僵硬,脉搏全无,解开他衣衫,见心口有一个红色的莲花标示,触目惊心。
''神香!''
......
毒菇,眼珠,女子,魔息。
水神庙,萨摩鬼,黑胖虫,神香。
还有一个神秘的茅山道士。
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关联?
师叔并非探案高手,但人命关天,由不得他不深入调查,可线索只有这么多,抽丝剥茧也看不透其中诡秘,实在是头大。
他抬起头,见天空呼啦啦飞过一群黑色蝙蝠,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头。蝙蝠素来昼伏夜出,如今白日里现世,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就在此刻,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一声软腻的声音响起:''若是想不透其中关键,不如一起去吃个饭。''
师叔苦笑,''柳姑娘只会请小僧吃些酒肉,这饭可就没有吃的兴致了。''
柳未若轻笑道:''我也是会下厨烧菜的,大师不愿破了清规戒律,不如就些素菜喝杯茶。''
师叔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做他想,欣然随她回去了住所,回转途中二人作了一番交流,柳未若心结解开大半,等回到住处,柳未若亲自下厨,暗中将毒菇下在了菜中,又泡了一壶清茶,端上了桌。师叔不动筷,只小饮一口茶水,问她:''医馆有何异样?那姑娘可曾救活了过来?''
柳未若神色黯然道:''救是救活了,可眼珠被大师取了出来,已经目盲了。''
师叔一听,脸现慈悲,忍不住道了一句''阿弥陀佛''。柳未若为他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问他:''大师是如何看出郎中的不对劲来?''
师叔暂将悲伤卸下,道:''昨夜我在城外山林走了一遭,见毒菇有被人采摘的迹象,郎中对于病症的前后反差过于巨大,令人深思,黑胖虫对于周遭山林清楚得很,却不肯对我言明郎中上山采药的情况,二者必有牵系。黑胖虫虽老实许多,但世故得很,像个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我总觉得它与郎中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故意拿毒菇与女子作引,先害人,再救人。''
柳未若莞尔一笑,指着他碗里的菜道:''大师心思通透,案子几乎被你看穿一半了,不过我今日也并非一无所获,请先吃口菜,听我慢慢讲。''
''好。''
师叔夹起碗中的蘑菇,刚要下口,柳未若又急忙拦住了他,眼神闪烁道:''本来都是些事不关己的事情,你真的愿意一探究竟?''
师叔笑道:''有些事情既然决定承担,就要为之接受一切后果。我出身素心亭,路见不平申张正义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说着,他将菜含进口中,细细咀嚼,品出了美味,忍不住赞赏道,''好手艺。''
柳未若看他吃完,也不说话,静待他毒素发作,师叔却似个没事人样又吃了一口,吃着吃着,突然把筷子搁下,沉声道:''咱们有客人来了!''
柳未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见他仍旧好好地坐着,一点也不像中毒的模样,黑胖虫在门外蠕动着,笑了起来:''你还在硬撑吗?若是熬不住,不如就躺下睡一觉罢!''
师叔眉头一拧,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但他仍旧顽强地支撑着,始终不肯倒下,黑胖虫在门外窥探,见他仍旧不倒,自己没了耐心,爬了进来,蹦着高拿几百斤的大胖身子去撞师叔,一下子就将师叔撞翻在地。
师叔脸色泛黑,一口气没上来,昏迷了过去。
黑胖虫哈哈大笑:''很好,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它又看向柳未若,道,''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讲出来了。''
柳未若把心放平,问它:''你与那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当真是地狱来的阎王吗?''
黑胖虫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地狱,又何来阎王,实话对你说,出了帝国三百里,有一口深井,深井中别有洞天,里面住着掌控世间正义法则的一群半神,他们在井里建造了一个组织,名为大阿鼻地狱。平日里无所事事,就是窥探世间万物的德行,看到有谁品行不端,就去杀了它,借此树立威信。我是十殿小天子,前不久魔筑那群混蛋突然造访,把整个大阿鼻地狱一锅端,我在女侍的拼死保护下才得以逃出,来到了你们人类的世界,但是女侍受了伤,需要以万名女子精血魔胎供养魔息,再以此修复伤体。拿狗的眼珠就是为了封存魔息,不让魔息外露。''
事到如今,一切都似乎明朗了起来,柳未若不解道:''在医馆中中毒的女子有十数名,你们帮助那禽兽又救活了她们,岂不又要多费功夫害人了?''
黑胖虫讥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她们的眼珠仍旧是狗的眼珠,魔息仍旧封印在她们的体内,女侍不过令她们能够正常生活而已,等到半月后需要她们贡献魔息之时,一个也逃不掉。''
''你说需要一万名女子,还有半月就要集齐,那么你如今也已经害了数千人命了吧?''
''人命又不值钱,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是肮脏的心在驱使,死就死了,我是地狱十子,说她们有罪,谁敢反驳?''
柳未若凤目一寒,怒道:''人世间的罪恶有判官司来定夺,你们又是哪里来的法律,敢如此罔顾人命!''
黑胖虫一点也不怕她,故意高昂着头,气她道:''你要做什么?要来打我吗?你可不要忘了女侍的手段,她虽然受伤,但灭了你们一城人都不费吹灰之力,她说要绑着双手给你发落,依我看也只不过在哄你,大阿鼻地狱被毁,她巴不得现在就杀回去,哪能轻易被你给捉了去。''
柳未若咬牙道:''幕后主谋就是你与那蛇蝎女人,是也不是?''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嘛,就是我们。''
柳未若深吸一口气,怒气消退了些,淡淡道:''你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