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这艘游艇近期没有活动安排,但依然有人做保洁维护,不止船里船外干干净净,连冰箱都空空荡荡,里头只有鱼子酱、芝士、火腿这类食品,欣喜地发现半盒鸡蛋后,谭琳决定煎个蛋做早餐。
她的厨艺几近于零,但总比楚冉好一点点。楚冉学什么都快,可是连飞机都会开的他还从未摸过厨具。几分钟后,谭琳将煎好的蛋跟火腿片送到他面前,他看着煎蛋,端正坐那一动不动,仿佛盘子空空如也。
“给点面子,吃了吧。”她劝道。
虽然过熟了,有点糊,但还是能吃的吧?他仍是不动,也不说拒绝,交握的手放在桌边,像教堂里正在祷告的虔诚信徒,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祷告内容,听得满心愧疚,决定扮演一回天使,让那盘黑糊糊的早餐在他面前消失,带他上岸吃一顿正经的。
船离岸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港口。
码头上,楚冉的生活助理麦娅提着两袋衣服侯在那,她边上还有个人,谭琳定眼一看,是邱卓玉。谭琳愤而离开瞭望窗。楚冉带她跑船上来就是图个清净,没想到邱卓玉居然跟着麦娅找了过来,此举只能算是小聪明,大胆鲁莽的成分居多,要是谁都这么做,楚冉就没有个人隐私可言了。
被人围追堵截的感觉十分糟糕,谭琳坐在驾驶舱的沙发上生闷气。船离岸还剩几米就停住了,楚冉给麦娅打电话:“让她滚。”他也动了真火。
船没完全靠岸,邱卓玉上不来,麦娅劝了她好一会儿仍不肯离去。谭琳没再张望,但能听到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诸如“只是来找表哥”,“睡了又能怎样”,“知道会被甩掉,所以不敢见人吗?”
谭琳气得浑身颤抖,楚冉搂着她去了客厅,与驾驶舱相接的门一关,吵嚷的声音就听不太清了。楚冉站在窗边,目光冷得跟冰似的看着岸上。麦娅一个人搞不定,最后由俱乐部的保安将邱卓玉带走才算了结这场闹剧。之后麦娅上了船,战战兢兢将衣服送进来。她这份工作丢定了。
连日思念,一夜缱绻后的甜蜜气氛被破坏殆尽,谭琳心情恶劣,楚冉也一样。她只想快点回家,连早餐都不想吃了。邱卓玉人虽没有上来,但还是成功地毁掉了他们的约会。
换好衣服出来,却见楚冉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她凑过去看,他居然在煎蛋,蛋黄鲜嫩,蛋白边缘是漂亮的金黄色,成品看起来比她煎的要好许多,她惊道:“什么时候学的?”
“刚刚。”他偏下头指指立在台面播放着视频的手机,“网上有教。”
谭琳服了,气也消了。
“小楚冉,你怎么这么可爱?”她从后环住他的腰,蹭着他道:“要不我们不下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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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前夕,楚老夫人开茶会,邀请对象都是相熟女眷,但许多人都度假去了,前来的宾客并不多。谭琮以看小时候的树屋为由,也跟着谭琳到了楚家。住在这栋老宅的孩子们放假回了各自父母身边,经常有孩子出没的花园变得格外清净。
穿过树林到了湖边,那株老橡树依然那么高大,似乎它有生以来就是这么魁梧,楚冉跟谭琮搭建的秘密基地还在这株老树上,楚冉没说要拆,宋管家就会用心维护它,只是十来岁时建的屋子,对已是大人的他们来说太小了,就没上去。从下方看去,树屋仍在使用,屋顶挂着蓝色旗帜,墙面喷有洛杉矶道奇队的队标,看来现在的孩子们也是这只棒球队的球迷。
湖景宁静优美,谭琳很少来这边,楚家的女孩子们没事也不会来,因为男孩们经常在这里游泳,那群被家教逼疯了的小男生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脱光了爬到树上,从延伸到湖面的树干直接跳进水中。那画面见过一次,终生难忘。
也可以说是重男轻女吧,长辈对男孩子们逼得凶,对女孩子的要求则低了许多,在男人堆里打拼的谭琳是个异数。
走回大屋的路上,谭琮问她:“姐,你有没有偷看过男生们游泳?”
“有啊。”
“果然。”
“反正没有看你。”
“那你看的是哪个?”
楚冉也望向她。
“我小时候所有女生的白马王子啊。”
这么一说,又记起了她比他们大十岁的事实。
“谁啊?”谭琮追问。
“周家的那个谁,还是别提了。”她摇摇头想甩掉那个回忆。
“说嘛,我保密。”
谭琳抿嘴顿了下,说:“我看到他光着身子……跟另一个男生Kiss。”
她笑着说完,另外三人都笑了。
四个人嘻嘻哈哈走近主屋,就见到邱卓玉侯在门外,她视线扫过谭琳时沉了一沉,移到楚冉身上又是一片明媚,“表哥,姑姑在找你呢。”
楚冉先进了屋,谭琳走在最后,经过邱卓玉时,听见她低声说:“与其把时间耗在表哥身上,不如趁那张脸还能看,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谭琳一愣,轻哼道:“在说你吗?原来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里是楚家,邱卓玉不敢放肆,谭琳很烦她的纠缠,说话就不客气了。
茶会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聊家常,楚老夫人跟几位夫人在三角钢琴那边聊天弹琴,年轻人则散落在沙发各处,刚度假回来的人正好有话题可作谈资。楚冉现不在偏厅,邱卓玉的顾忌便少了些,时不时就要针对谭琳冷嘲暗讽一番,这次又想把焦点引到她身上,问:“琳姐这几天在哪儿玩呢?”
“没去哪,就出海荡了两天。”
“我们家船不是进厂维护了吗?”谭琮插了一句。谭琳冷眼扫过他,明白无误的表达:谭琮你是头猪。
“朋友的船。”她说。
“表哥前两天也出海了,真是巧啊。”邱卓玉重重地咬了下那个“巧”字。
谭琳不管她在码头有没有看到自己,就是不想认这笔账。“他早说啊,说不定能碰上,凑到一起玩呢。”
邱卓玉呵呵一笑,“表哥船上有人呢,还是见不得人那种。”
这话让气氛遽然跌入冰点,连正无聊刷手机的谭琮都皱了眉,提醒她:“老抽,话别太过了。”
谭琳也冷道:“你这样说,对你表哥的名誉可不太好。”
邱卓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只是说那个女人——”
“打算污蔑我召妓吗?”楚冉冰冷的声音在她后方响起,与他一起进入偏厅的冉惠瑾脸色同样森冷。
不论从商从政,身份越高的人德行越不能有亏。若楚冉是上市公司主席,一条召妓新闻加身能让公司股价暴跌。若他从政,他的政敌能以此做文章攻击到他下台为止。邱卓玉这是踩到了雷区边缘,又被楚冉一句话推了进去。
其他听到这话的人表情各异,最多的是恍若听到年度大笑话的讥笑。楚家的骄傲,长房大少爷去召妓?你骗谁啊?他需要吗?他要什么女人没有?没有的话我送一打给他作人情,一打不够送两打。
另一是认为这种事就算真的发生了,也不能摆到台面上来,你邱卓玉私底下跟人说就算了,居然跑到楚老夫人的茶会上公开说,到底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种事?楚家上下都饶不了你知道吗?
还有态度最暧昧的一批正在狂刷推特,看看有没有人发床照。能爬上楚大少的床,肯定天没亮就忍不住发推炫耀了,哪个女人舍得藏着掖着不见人?
心思各异的人均不作声,等着冉女士发话,冉女士久居高位,上位者气势令她不发一言就足以威压得邱卓玉牙关打颤,“姑姑,我、我……”
半屋子人盯着她,让她“我”了好几遍都“我”不下去,在钢琴边谈笑的几名夫人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她母亲刘芸连忙过来,笑着问:“怎么了?小玉又闯祸了?”此言看似指责,实则维护,她企图以邱卓玉年纪轻为由蒙混过去。
“呵。”冉女士终于说话了,“没长大不懂事的话,中学小学,都可以多读几年。”
一声轻轻的嗤笑响起,发出笑声的年轻女子立刻被其母责备地看了一眼,女子马上低眉顺目地点下头为自己的失礼致歉。但不管是她那声轻笑,还是其母的责备,以及随后的致歉,无不显示出一种隐晦的骄傲,来自old-money(老钱,富家世族)的傲气。刘芸是平民入豪门,这口气邱卓玉只能吞了。
这一幕在谭琳看来是这样的:
女子的嗤笑无疑是在说:看,果然是小户出身,就是不懂规矩。
女子母亲则责怪道:可不能跟这人一样,失了礼仪。
然后女子高傲地颔首:抱歉,我笑话你了,真不应该。
围观者暗赞:看,这就是教养。
在座的家族至少富过三代,社交圈也都是老钱,不会再玩炫富摆阔那一套,格调太低。但人总是要寻找价值肯定的,于是炫耀家族历史是一项:你家传承了一百年?惭愧惭愧,我家艰难维持了一百一十年而已。彰显家族成员的成就也可以:你家亲戚当了议员?巧了,我们家谁谁刚得了荣誉勋章。
若没有事业成就可讲,起码的修养总该有的,一个普通茶会,看似和乐融融,随随便便,一个不小心就会失仪,邱卓玉的言谈就是有失教养的表现,才会贻笑大方。相信不少做母亲的已经准备拿这事当反面教材,回家就要对女儿耳提面命了。
若邱宗坤对刘芸专一独宠,邱卓玉就会获得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可惜邱宗坤有六个老婆,外面还有一群情人,母女俩在一群老钱面前难免底气不足。嫁入豪门这种事在门外看着风光无限,内里的水有多深只有进了门才知道。谭琳真不知道当初刘芸是抱着何种心思踏进邱家大门的,邱宗坤的大老婆能始终稳坐大妇之位,刘芸以为自己能以一敌五,最终扶正吗?
冉女士话音刚落,刘芸马上接话:“小玉,赶紧道歉。”不管缘由,先认错总是对的。
邱卓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姑姑,我说错话了,我气表哥不带我出海玩,这才乱说的。对不起。”
认错者模样无辜,我见犹怜,在场就有人心软替她说话了,无非是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措辞。谭琳心里冷哼,邱卓玉这种言辞不止诽谤了楚冉,往楚家脸上抹灰,更会拉低邱家风评,这事要被她父亲知道,一个禁足是少不了的。
“既然不会说话,就回家学会了再出来见人吧。”冉女士的话真说到谭琳心坎上了。她淡淡说完,踱步向楚老夫人那边,走了几步后停住,“对了。”
深陷在低落与尴尬情绪里的刘芸母女愈发不安。
冉女士看着邱卓玉,“你想转去波士顿念书的事,过了下个学期再说。”
邱卓玉嗫嚅着没回话,刘芸已经替她应了声好。她去波士顿读书的目的傻子都能想到是什么,谭琳睐向楚冉,后者过来轻推了下她后腰,“奶奶让你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