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何公子的朋友就住在那间屋，之前你怕打扰他温习功课，今日他去殿试了，晚些回来，您要见见吗？”
王尤刚替妇人和小玉倒好茶，便指了指对面的那个房间，对妇人说。“是位很懂礼数的公子。”
小玉在一旁摆弄着自己的玩具，妇人顺着王尤的手望过去，就在对面，几步路便到了，于是点了点头，“恒永曾多次提过他，很有才学，如今既然都去殿试了，看来所言非虚。”
王尤踌躇着，“是吧！”
妇人见他犹犹豫豫，不解地看着他，“王叔？”
王尤指了指搁在一旁的东西，包得规规整整，看不出是什么，不过不像是家用的东西，反倒像送人的礼物。妇人刹时便明白了王尤的用意，默然一叹，“王叔……”
王尤亦是一叹气，“小姐，总该去看看。”他见妇人低着头，并不答话，便接着劝到，“小姐，这么多年了，老夫人很是想您！”他指了指小玉，“上次见面，小玉才刚出生……”
妇人头更低。
“小姐，您也别怪我逼您，我就是怕您犹豫，这要是再过几天，您更没勇气了去了！”王尤环顾着自己的这个小院儿，“而且，这里这么狭小，住的也都是儿郎，只怕不很方便……老夫人也希望您回去，唉，这么多年了，老爷的气早就消了，您也别再怄气了，这为儿为女，您明白的！”
妇人轻轻伸手抹去欲滴的泪，深吸一口气，“王叔，你说的有理，我这做女儿的不孝，是该回去赎罪了！”她看了一眼小玉，“而且小玉，也总说自己没亲人，都交不到朋友……”
王尤差点都要喜极而泣了，连忙称好，赶紧将自己早已准备和的礼物拿了过来，“小姐，我送您。”
妇人站起身来接过，唤起小玉，又摇摇头，“不必了王叔，我应该，学着自己去面对。”
王尤便不再多劝，目送着妇人牵着小玉离开，只是小玉一直摇着妇人的手，问是要去哪儿，妇人红着眼眶，告诉她：“娘要带小玉去见亲人了，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家小玉了。”
“真的吗？”小玉眼睛一亮，“就像娘亲说的，很厉害，可以飞来飞去，像爹爹一样厉害的？”
妇人点点头，“嗯。”
“好哎！”小玉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连连催妇人快点儿，妇人见她如此开心，强压下心中的惶恐。
只是这一路走，却见行人都往一个方向汇去，虽听见有人在议论纷纷，却听不真切。小玉有些奇怪的问妇人，“娘亲，他们在说什么？”
妇人正要答话，耳朵隐约听到一声议论，“哎呀，这女子真是厉害啊，竟然能同镇国大将军过招如此之多，不见败迹……”
“镇国大将军？”
“你不知道吗，这镇国大将军厉大人前不久奉命回京，在京也已有好几日了，今日似乎是小爷在天和酒楼宴请厉大人，不知怎么与人打起来了……”
妇人听着这些名字，愣了一下，本能的想要转身避开这些人，却见小玉突然一指前方，梁瑞思跃上空中，厉青接着追上，在空中对拼了几招之后，又缓缓落了下去，“娘亲你看，好厉害！”
妇人看了过去，不一会儿，梁瑞思又跃了上来，在空中一翻，躲开了厉青直踩过来的一脚，小玉拉着妇人不由又往前走了几步，梁瑞思与厉青时不时会在空中打斗，总能引起许多惊呼，突然，小玉一愣，扯了扯妇人的衣袖，“娘亲，那个人……”
妇人心中闪过一道影子，突然一惊，而此时小玉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放开了妇人的手往梁瑞思二人打斗的地方跑去，妇人来不及多想，连忙追了上去，“小玉！”
小玉根本不管不顾，认准了那个方向一路狂奔，鲁莽的样子已经撞到了好些人，妇人只好在后边一路道歉，小玉挤开人群，这时梁瑞思正要走出来，见这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生疑惑，怎知这小女孩一开口，便让她心神俱荡。
“姑姑？”
小玉试探地问：“你是姑姑吗？”
“小玉！”
梁瑞思还未能说话，妇人便追了上来，拉了一下小玉责怪的话还没能说出口，看到梁瑞思，一下子呆了。
隔得稍远的厉青见到妇人，明显惊了一下，而又见这副情景，与小爷一对视，神色开始慎重起来。
妇人看着梁瑞思，“你……”她努力地回忆着那个影子，“你是思思吗？”虽然这么问，可她心中已基本确定了。
梁瑞思的视线在她们二人身上来回转，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你是……”
妇人一笑，眼中有泪花闪烁，“我……我叫穆婉凝，这是小玉……”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梁瑞思的神色，“她父亲，名叫梁瑞祺！”
果然！
梁瑞思咽下所有的疑问，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厉青一叹气，又有些恍然，难怪他总觉得水映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大概只有那些人，才能练就如此厉害的武艺吧！
而小爷更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你打算怎么办？”
而穆婉凝还未得到回答，“你是思思吗？”
梁瑞思别过眼，隐藏着自己快要红的眼眶，却对上小玉好奇的双眼，“我……”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老天！”
穆婉凝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梁瑞思的手臂，又突然犹豫了下来，默默收回手，她又哭又笑，“苍天有眼，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梁瑞思不由退后一步，“我……你……”
小玉得到确定，刚要扬起笑脸，却见自己娘亲反而哭了，“娘亲！”她也红了眼眶，大有要与穆婉凝一起哭的意思。
穆婉凝连忙擦掉眼泪，“来，小玉。”她拉着小玉，面对梁瑞思，有些哽咽地道：“叫姑姑。”
梁瑞思心神一震，缓缓转过头来，小玉对她咧开嘴，“姑姑！”
梁瑞思还有些恍惚，而穆婉凝却满怀希冀地看着她，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回神，而穆婉凝的神色却在她摇头的瞬间黯淡了下去，“还是，不愿意吗……”
“不！”
梁瑞思脱口而出，似乎想解释，“我只是……”
“咳咳……”
厉青这时走了过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穆婉凝的身上，穆婉凝见他，不由退后了一步，似乎还有些畏惧，但他也解了梁瑞思的围。
厉青看着穆婉凝退后的神色，不由心中暗叹，不过还是说：“几位，不如，换个地方说话吧！”
不错，围观的人越积越多，指指点点，不时能听到一些议论。穆婉凝一侧身。“思思……”怎知她还未说完，厉青便做了个手势，“请！”
穆婉凝心中默然一叹，见梁瑞思一动未动，“思思，这其中有许多误会……”
厉青收回手，见穆婉凝着急，也就帮着她劝梁瑞思，“梁姑娘……”
梁瑞思因着这一声“梁姑娘”突然回神，看了看眼前三人，又看了看人群，当她的视线转到天和酒楼大门前小爷的身上时，小爷竟然对她手指门内，道了一个“请”字，梁瑞思便朝他走去，“换个地方说话吧！”
穆婉凝顾不得其他，牵着小玉便急急地跟了上去，小爷命人准备了一个新的包厢，正要一同进去，却被厉青给拦住了，他站在这门外道：“我想，你们大概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不过……”他看向穆婉凝，“婉凝，稍后能否同我聊聊？”
穆婉凝愣了愣，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厉青见此，便将门轻轻关上了。包厢内，顿时只剩下三人了，此刻她们都稍稍冷静了一下，小玉见此，更不敢说话，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穆婉凝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每一句话她都觉得不是很恰当，而梁瑞思则是望着窗外的天空，默默发呆。
她想起了很多，在水映湖中心的小木屋里，她的哥哥梁瑞祺是看着她长大的，只是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从未有过好脸色，她似乎曾经讨好过，只是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态度，只有何恒永来的时候，她的哥哥才会露出笑颜，他们一同练剑、说笑、谈未来、聊理想……她从未被允许参与，她不明白自己的亲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直到，那一天……
梁瑞思皱了皱眉，心神从记忆最深处回来，她转头看着这对母女，想着梁瑞祺早已身首异处，不由鼻子一酸，在心中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于是她开口，“嫂嫂！”
穆婉凝眼睛一亮，先是不敢相信地问，：“你……你愿意认我吗？”
梁瑞思点点头，“怎么会不认呢！”她有些无法直视穆婉凝的泪眼，“此次上京，也是想着能不能去看看你……们……”她的目光转到小玉身上，其实，她尚不知道梁瑞祺还有个女儿，“只是我消息向来闭塞，又很少在外走动，一直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说实话，我都快放弃了！”
穆婉凝一直在摇头，“没关系，没有关系！”她终于敢握住梁瑞思的手了，“只要你有这心，就足够了！”
她自然听过梁瑞祺与梁瑞思之间的关系如何，虽然两人可谓一同长大，却相互视为仇敌，可是……穆婉凝忆起一天深夜，梁瑞祺曾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谁又有错呢！”
穆婉凝双手紧紧地握住梁瑞思的手，“夫君他在天之灵，也能释怀了！”
梁瑞思也强勾起唇角，“或许吧！”她无心再提这些，便又看向小玉，“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可曾念书，可曾习武？”
小玉却自己答：“我叫小玉，今年七岁了，娘亲有教我读书写字，但不准我学武功，何叔叔也不肯教我……”她嘟着嘴，突然又计上心头，“姑姑，你能教我吗？”
“这孩子，尽胡说！”穆婉凝摸了摸小玉的头，对梁瑞思解释到，“我给她取名‘玉心’，是希望她的心能像玉一样通透澄澈，不要像她爹一样钻死胡同……唉，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非嚷嚷着要学武，现在还小，我还能管住，以后大了……”
“为何不让她习武？”
“我只是……”穆婉凝的声音有些哽咽，“怕她有一天，会跟她爹一样……”
梁瑞思一叹气，伸手替穆婉凝拭去泪滴，“女孩儿，学些防身之术也是应该的！”她看向小玉，“我听说，你出身名门望族，同……他在一起一定受了不少阻拦吧，小玉，以后恐怕也会遇到不少事情，你总不能，让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吧……”
小玉似懂非懂，不过听梁瑞思的意思，似乎是支持自己习武，不由一直点头，穆婉凝也点头，“你说得有理，恒永也曾劝过我，只是我……”
“你怕她寻仇？”
穆婉凝点了点头。
梁瑞思放开了手，“她如果会做那样的选择，习不习武都一样！”
穆婉凝颓然，梁瑞思戳破了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回头将小玉抱进怀里，“就不能有别的选择吗……难道安稳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梁瑞思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实不相瞒，我这次，也是为寻仇而来！”
穆婉凝一愣，又点点头，“我早该想到的！”梁瑞思怎么可能，是专程来找他们的呢！
梁瑞思皱眉，“看看何恒永没有同你说。”
穆婉凝摇头，“没有，恒永只是说送一朋友进京赶考，便顺道来看看我……果然，他有事情瞒着我！”
梁瑞思了然，“他也是怕你担忧，不想带麻烦给你。”
穆婉凝想起了那个楚开烨，目的不明，小玉却很是喜欢他，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梁瑞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让穆婉凝自己静一下会更好，只是小玉却坐不住，一下子跳开穆婉凝的怀抱，跑过来扯住梁瑞思的袖口，“姑姑，你可以教我武功吗？”
梁瑞思蹲下来看着她，“你为什么那么想学武功呢？”
小玉比划着双手，“我想像爹爹一样，飞檐走壁，做一个大英雄……嗯，还有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小玉要保护娘亲……”
“好孩子！”梁瑞思点头，她看了一眼略显柔弱的穆婉凝，“要好好保护你娘亲，不要让她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小玉重重一点头，“嗯。”然后满怀希冀地等着梁瑞思答应她，谁知梁瑞思却是站了起来，“何恒永呢？”
穆婉凝愣了一下，才答：“前几日他已同我告别，说是要启程回家了。”
梁瑞思想，他大概是去调查楚家的去向了吧，不知结果如何，反正她这边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还能联系到他吗？”
穆婉凝皱眉，“应该能吧！”事实上他们是很少联络的，尤其是近几年来，何恒永一直避免将不必要的麻烦带给穆婉凝，为此他甚至做好了不再来往的准备，但机缘巧合之下，他还是上京了，并且出于担忧，他给了穆婉凝一只可以联系到自己的信鸽，这本没什么，可梁瑞思如今问起只怕是想要与何恒永汇合，那……
不行，她一定得完成先夫遗愿！
“思思，说了那么多，我带你回家看看吧！”
“家……”
梁瑞思心头一愣，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是望着穆婉凝期盼的双眼，她竟然有些不忍心，“你还有家人吗？”不知从何处听说，为了与梁瑞祺在一起，穆婉凝早已被赶出家门。
虽然有些黯然，可穆婉凝还是如此回答，“有啊！”她抬头，坚定地望着梁瑞思，“思思，你知道吗，阿祺曾经告诉过我，不论遇到什么事，只要去找到你，一切都不会再有问题！”
“是吗？”
“是！”穆婉凝深吸一口气，“他说，无论如何都要跟你见上一面，替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梁瑞思心头一震，不由退后两步，“对不起……”
穆婉凝上前抓住她，“思思，跟我回家吧！”
“我……”
“嘭！”
梁瑞思还未说完，便听“嘭”的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哎，你……”
月语一袭红裳，插着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只是才跨过门槛便就突然愣住，三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我……”
她身后的莲儿有些着急，“公主，我们好像走错了！”
月语放下手，干笑着，“不好意思，走错了！”
正说着，在隔壁的厉青二人闻音走了出来，月语见着他们，眼睛一亮，而小爷却是大惊失色，在见到月语的瞬间他便转身要逃，月语沉声一喝，“站住！”
小爷身子一僵，无奈地回头，勉强挤出笑容，“皇姐！”
厉青身形一正，只是向月语微微低了一下头，“厉青，见过公主！”
月语十分敬重这位为国常年镇守边疆的大将军，是以立刻就收起姿态，向厉青回礼，“见过厉大人！”
梁瑞思收回眼，许是觉得这些人太吵，“好，我同你回去。”
这一下，门外几人都不由地转头看她，梁瑞思却只对穆婉凝和小玉道：“走吧！”说着，便率先绕过众人下楼。
穆婉凝犹豫了一会儿，才牵起小玉跟了上去，对厉青，也只是抱歉的一点头。
“婉凝……”
穆婉凝回头，冲他勉强一笑。
旁边月语一愣，不由喃喃出口：“穆、婉、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