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让我无比厌恶的气息”。
老人拿起白瓮,有些困惑的看着。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他走出藏库,才惊觉自己竟然把内里的东西带了出来。
他摇摇头,屈指弹出一缕气劲,击在房梁悬着的小铃上。
铃声清脆,不多时一个手握细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恭谨的跪在地上“峰主”。
“把东西送到承启峰,让他们看看”。
中年人接过白瓮,问道“需要位神官亲自看看吗”?
“嗯”。冯莲池平静说道“这个瓮里是陈棋诏的骨灰,如果看不出什么,或许是他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座峰上吧”。
中年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七天后,中年人跪在冯莲池脚下,说道“承启峰的神官没有看出什么。不过因为是陈棋诏的骨灰,已被送入英灵殿”。
“他弟弟知道了吗”?
“已知”。
“没有什么古怪?”
“无”!
“下去吧”。
一念峰之主的偶然动念,最终却只是没了下文的结果。但他毕竟没有那个兴趣砸烂个骨灰坛去看个究竟。其实相比较杀人,他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擅长“看”这种事情。比如当年被那畜生忽悠,竞选择在红楼闭关十载的李空匣。
因为看不到,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个白色的瓮,其实并没有被承启峰的神官当回事。在中年人送过去的当天,就被放在了承启峰某处尽是白瓮的殿中。
来时啼哭一声,归去残灰一瓮。这座殿,是承启峰门人死去得以安息的冢。如果没有任何意外,这个白瓮会如同其它与其命运相同的伙伴一样,只能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承启峰的门人,却永远不会挥洒真正具备实质意义的光辉。
时间依然静悄悄的向前,天门出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念峰又迎来位刻苦的天才,没有选择众多弟子惯用的细剑作为武器,而是三把阔如人腿的无锋重剑。而当这位天才于五年一度的念剑大比中杀入前三后,一名在坐忘峰统辖杂役的执事被人打折了腿,在这一年的秋天似寒蝉悲鸣……
这位执事哀嚎数天后就失踪了。当天晚上,那座供奉着无数白瓮的幽暗大殿里,有个走路晃晃悠悠的身影摸了进来。
“陈棋诏!就你这个从小被我欺负的蠢货,怎么能捞到个天下行走的差事呢”?一名穿着灰色长袍的人举着个白瓮,笑得格外恼火。他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浓烈恶臭的酒气,没有丝毫吝啬的喷吐在那口最新的白瓮上。
“一念峰的疯子,坐忘峰的废物,承启峰的大木头!天门好有趣吗?我知道小家伙曾是你的弟子!从他来那天就知道……可他把刘福弄残,弄没……是向我示威吗”!
“你们懂个屁”!
他有些醉了,红润的脸上满是怒气。他恨恨说道“可我到底才是有机会站在玄机旁的那个人……你永远也比不了”!
他举着白瓮呵呵笑了起来“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玄机!好!我让你死后可以看到,我让你随时都能看到……
他走出这殿,微冷的凉风并没有让他清醒,而是头更晕沉。他摸索着,避开无数游荡于黑暗中的守卫,用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这扇门所通向的,是玄机的所在。
而这位看似与寻常酒鬼大致无二的中年人,是如今承启峰十三神官之一。
他叫陈棋侍。
与无数只能忙碌于玄机之侧的人不同,他是可以真正接触玄机核心的那一小撮人。然而陈棋侍从来没有高兴得意过。他不喜欢这里,那些比一念峰冰冷雪人还要令人厌恶的一张张木然的脸,实在让他作呕。
彼此之所拥,彼此之所羡?
陈棋侍抱着怀中早已微温的白瓮,心想哪怕是兄弟,却依然不会拥有真正的心意相通。可是你已经出去,何必又回来?
白痴!
陈棋侍将手指杵在白瓮上,好像再敲某人的脑门。他从喉头迸出丝带着酒气的苦笑,望着眼前那条细细门缝外,不断变幻形状的云彩似乎都被甩到了自己脚下……心想若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会摔成个废人。
只要能出去……那怕是个废人又如何呢?
那扇门开了,在陈棋侍面前的是条悬空的长桥。尽头处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环形走廊,从内不断涌着丝丝缕缕震荡空气的波纹,便让这里生出石落湖面的涟漪,层层叠叠的填满整个空间。
“玄机呢,就在这里。站上环廊可以看到它全貌。你看,你是不是总认为做个神官便是站在世间之巅?你再看看底下那群人,是不是觉得就像看一只只小蚂蚁?其实我跟你说啊……这个他妈的还能升降的大环,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像个白痴一样的站上去”。
“是不是挺没劲的?”陈棋侍搂着白瓮,走在环形的廊上。望着一众如蚁般分层忙碌的人们,笑得格外嘲讽“可站的再高……不还是蚂蚁”?
“你去陪着它吧”!
陈棋侍松开了手,白瓮落了下去。而如果这时追随白瓮落下的轨迹,就可以看清玄机的整个样子。
那是一个充满金属质感的宏伟椎体建筑,如同被放大千亿倍的塔尖。百米一阶的辅建作为护其不倒的措施,上面站满了忙碌的人们。其身通体如墨,又有无数色彩斑斓的光辉再频繁的闪耀着。而这时如果能将那座二指成戟入云的峰从中劈开,才会惊愕发现峰竟是中空的,无数如真似幻的线条从玄机中涌出,不知飘向何处。
白瓮不断下坠,啪的一声响后,碎在了玄机的身上。白色的骨灰与淡蓝色的残布片,在半空中盛开出朵芯蓝瓣白的烟花。
“有人喜欢入土为安,有人宁愿魂归大海。我知道你喜欢这里,那么你留在这里”。陈棋侍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指着那片渐散的烟花说道“白痴”。
白色的骨灰在半空飘扬,无数碎瓷顺着玄机平滑的斜面落下。无数在玄机周围忙碌的人们抬起头,知道是那位时常喜欢喝多的神官又开始扔垃圾。
有人看着半空,拿着工具准备将落地的尘埃清扫。有些人眼巴巴的瞅着半空中那几片淡蓝色的布料徐徐不肯落下,觉得十分有趣。
那片淡蓝色的布料有几片坠在地面,很快被人清理干净。却有一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玄机的斜面,迟迟不肯落下。
只是瞬间,从玄机中迸发的光彩骤然缓慢了下来。下一刻,所有的光辉都成了淡蓝的颜色,如同一片横亘半空的海。
陈棋侍呆呆的望着那片海,眼睛瞪得极大。自玄机中喷涌出的无数线条在这时不知为何尽皆涌入其中,逐渐组成一幅巨大的画。
画面中是一个人。
一个缺了右臂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