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千贯疑惑的躺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掬一把花瓣淋在头上,塞进嘴里。他反复的咀嚼着,淡红的花汁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那个凶恶的杂役,今天的态度有了明显的不同。那是眸中掺着嫉妒,怨恨,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只是为何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出现呢?
水竟然是适中的。没有脚底的冰块,没有突然冲进来个人当头浇下一盆热水。这所有的一切宣告着自己应该结束了被虐,会由于某个原因告别这里。
“小吕哥,您的衣服我就放这了”。那名凶恶的刘姓杂役小心的推开门,将手中捧着的新衣放在了凳上。
吕千贯看着他,试图看透那张虚伪面具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您无须这么看我。就我这等小人物,也就是听吆喝的命!以前的事对不住,您要报复也随意。可如果哪天您也有讨厌的人吩咐我去收拾,咱也会效命”。
吕千贯平静的看他一眼,笑了出来。
“我不懂刘哥说的是什么”。
吕千贯起身,身上热气萦绕。
“其实我一直很感激您做的一切”。
刘姓杂役神色复杂的望着他瘦削身躯,盯着上面每一条疤痕,眼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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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千贯穿着崭新的衣服,穿过片茂密的桃林,然后看见座雄伟的山。
山峰孤直入云,如两根成戟朝天的手指。而左右有三峰纠缠,似护佑它千万年来不会偏倚分毫。吕千贯仰望着,隐约觉得最下的那一峰,便是自己这两年常去的地方。
但是他今日并不是去哪里。远观似从根处折断的峰,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这根折断的峰,如一条笔直向上的路。地面没有冰雪覆盖,只是团团片片深褐的颜色。而踩在上面却比冰面还滑,似整个身体堕入片滑腻的沼泽之中。
吕千贯走了许久,直到看见座匾额刻着“一念”的雄伟大殿。
或许更准确的说,匾额上只有个“念”字。而“一”字,其实是把血色的细剑。如果盯得久了,总觉得它下一刻便会动起来。
吕千贯盯着匾额上那把剑,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紧张。在寒冷的冬天里,脸上竟布满细密的汗珠,逐渐汇聚成河。
汗水已如河坝决堤,自他腋下股间不断涌出。竟湿透了厚厚的衣衫,自他裤管向地面不断的流淌。
而他此时的身体内,似有把剑不断前行。刺过死寂的空谷,穿过无波的识海。原本坍塌堵塞的双崖,似在这凛冽磅礴的剑中重新竖起。
吕千贯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才从那把血色细剑中拔回目光。一名中年人从神殿内走出,看到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冰冷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赞赏,神情温和的请他进去。
吕千贯垂首致谢,然后平静走进似团浓墨的殿中。
殿内并不刻意明亮,他看见了燕别城站在左边某处阶梯上,一个脸上遮着黑纱的女子则站在右边更高的一处。而在两人中间位置,则是由无数刀剑组成的巨大座辇。一位披着黑色长袍的老人坐在上面,似乎与这间墨色的大殿融于一体。
吕千贯匆匆扫了一眼,恭谨的跪了下去。这么长时间在天门,有些事情便是不去刻意打听,也会知道。由无数刀剑组成的神座名为“藏器”。而可以在此殿端坐其上的人,只能是一念峰之主冯莲池。
老人微撑了下眼皮,看着低头跪下的瘦弱少年,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眼眸里却难见的生出些许暖色。
“乐天而不认命,是很好的品性。然而这种性格,并不会化成实力。这座殿现在能进来的越来越少了,你愿留下吗?”
这道声音并不大,却在殿中不住回响。就像短短时间说了千百遍,不断钻进吕千贯的耳朵,拷问着他的内心,似让他考虑无数遍该如何选择。
吕千贯将头垂的更低,平静答道“我愿意”。
老人冷漠说道“你空谷被毁,识海已破。你在天门唯一可以倚靠的人,已经是瓮中的灰。那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我的命,任何您想要的命”。
老人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就站在这里,你的命便是我的。这不够。”
“那您能否等等我”?
“若从此出去,如果拿不出让我满意的东西……你会奢求怎样才能死去。”。
“可以”。
吕千贯出去了,老人盯着殿口慢慢阖上眼睛。他有种感觉,或许这个小家伙,能给自己带来某些惊喜。
当夕阳洒进大殿,吕千贯踏着如血的光辉走了进来。
老人看着他将手中的白瓮放在地上,平静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过往。它是我在这里能坚持下去的信念。可我现在只相信您,我把它奉献在这座殿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阵长笑自殿中响起。
燕别城觉得胸口有些痛。
始终罩着面纱的女子蹙着眉头,不知再想什么。
“一念峰藏库典籍,你可随意翻看。”
老人笑着,笑得很悲伤。
“今日起,你是我第三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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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峰内有间藏书库,有天下诸门最强的修行典籍。吕千贯自那日被冯莲池收作弟子,终于见到了可让世间修士为之疯狂的地方。
这间藏书库共有二层,当吕千贯爬到顶楼的时候,体内已隐有元气流动。他知道自己被毁的空谷已经恢复。
二层中不再是修行之术,而是世间万法如何破之的典籍。天门、禅宗、妖族、儒家,韦陀……他随手从架子中拿起那本归类于韦陀之下的薄薄书册,心想能被珍而重之放入二层楼的偏僻名讳,必然有些神奇之处。
书册内不过开篇寥寥数字,余下皆是留白。
第一句是“怒目金刚万法降。”
第二句:请自重。
这是让我别有非分之想的意思?
吕千贯看着最后一句话……好生无语。他将这册子放回原地,目光扫向旁处时又再次膛目。在这间变态到连自身所修都必有针对的楼里,有两个名称下没有任何书籍放在其间。
魔教只有名称,其下无书。
红楼只有个名字。字体乖张,入木三分。
“白客”?
吕千贯望着这个名字,心想这两个宗门的神通,难道由于威力过于禁忌或是强大……而在峰主的藏库中?
作为一念峰峰主,冯莲池有间极大的藏库。每隔几日他都会进来看一看,却吝啬的从不会让任何人跟随。
很多人都猜这是间世上最大的宝库,便是金钱第一的沈家站在这里都只能自叹弗如。毕竟一念峰千万年来不知杀了多少人,而那些死人的财富都会是一念峰的资产。
然而冯莲池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猜中,或许只是猜到了一部分。而这间宝库的特殊性在于,里面装的是无数人的过往。
人之过往,最难割舍。何时可弃,方可一念。
换句话说,这间藏库是一念峰千万年来众弟子必须割舍的情感欲望,是可入其门的规矩。
包括他的。
以往的习惯,冯莲池只会在每月单日而来。然而近日他来的却很勤,他总有些难安的感觉,好像就在这间库中。
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然而如他这等境界之人,即便偶然思虑,也必有所指。比如当日动念,他便看见了吕千贯。
想到这里,冯莲池浓重的白眉微挑,时间的确对得上。
冯莲池慢慢走着,两侧有珍宝蒙尘,骸骨相拥。还有些闪着淡淡光辉的法器,甚至是些奇形怪状的兵刃。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拿到世间,或许都会让人发狂。然而老人只是安静的走着,没有兴趣看上那怕一眼。
他在藏库尽头停下了脚步,打开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有三样东西。
一个白瓮最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