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产生的原因,归根结底在于胸腹间那口不平之气。
人与人的不同际遇,造成了生活中的不平等。你比我有钱,我怕妒忌不去看你。你比我有权,我心中想想,虽羡慕却不奢求。
只是你比我有钱还比我有势,却非得有的没的撩拨我的情绪,表情里透着我比你优秀,行为里带着我该过得好,你应死了好的白痴劲…这就不对了。
旅人走在荒原,被地上的小小青石硌的心情烦躁。
无数的青石或许都会在旅途中被有意或是无意的一脚踢开……然而总会遇到那么一块镶进大地深处的石头巍然不动,哪怕碎成渣也让你脚尖生痛。
余悦迎着阳光走出木屋,心中没有明媚,只有阴霾。
他的右手握的很紧,骨节突出绷紧,就像一块块荒原上的细小石头。
一个蹲在地上无聊玩着石子棋的孩子揉了揉鼻子,再也不愿去看那间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屋,悄悄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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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香集梅开大街有间沈记杂肆,店铺伙计每天只知外面疯玩,很少回来。而店掌柜似乎是个好脾气的,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托着头在柜前打盹,享受着照进铺内的阳光。
镇民们对老掌柜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去买货时拿走自己想要的,便会留下几文钱。无论多寡,老掌柜不会苛责也不会感激。这么多年下来铺子还没倒闭,也算奇迹。
老掌柜今天开了店门,照例枕着头在柜前打盹。刚恍惚梦到美处,便被一下砸在柜前的声音惊的直愣愣抬起头。
“麻绳,细棍,铲子,铁钳,铜镜…有没有”?
“自己去拿”!老掌柜恼火的嘟囔一句,忽然细细品咂那声砸在柜上的响动似乎有些不同,竟是银块的声音,而且还有十两之多…再回忆此人要买的东西,顿时勉强撑开了浑浊的双目,仔细望去。
“余悦?来我这胡闹什么”?老掌柜一拍柜台,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凑到余悦耳边,低声说道“你这是终于准备动手了”?
余悦一路行来的滔天怨恨,被老掌柜神秘兮兮的耳语打得不明所以,瞬间破功。有些无奈问道“老掌柜,什么叫我终于准备动手了”?
老掌柜轻捻着胡须,一副我都理解明白的表情,悠然说道“冬季那个家伙欺凌你多年,你买这许多东西自然是想办法除了他!只是为何买的如此繁琐,难道连跑路钱都准备搭进去?来来来,听我的!出门左拐药铺,买一钱砒霜就够”!
余悦哭笑不得,良久回道“可不是您想的那种事,我就是备用”。
老掌柜起身,很自然的抓着余悦的胳膊,让他扶着自己来到一排排杂货木柜前“备用?得十两银子?你是备货要开间杂货铺和我抢生意?”
余悦干笑几声,心想倒是想拿碎银…可攒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融了十两……谁想到自己有在这里花银子的一天?
老掌柜摇摇头,先是示意余悦旁边有辆小车,推来装货。自己则是一边很不熟练的翻找着货物,继续说道“下毒这种事考验技巧,器之杀人则虑胆魄。心要狠,手要稳…对了,家里菜刀可还锋利”?
余悦推着小车,看着一件件货品被老人精准投抛入车仓之内,难得竟是井井有条。不禁感叹卖油翁的故事,那句唯手熟耳的傲娇。这时见仓内不添物件,抬头觑老掌柜如挠痒处的期待目光,只好配合出一副迷茫模样,疑惑问道“菜刀”?
这时的老掌柜好像红倌人开嗓先要拨弦,说书人讲故事要拍下醒木。他手里握着把斩肉刀,待双指交错轻弹,便有清脆之音悦耳动听。
老人脸露欣慰,感叹说道“咱们这里虽不设府衙,却有县志。你虽然所做也算为民除害,只是被人抓住把柄,终归也会在县志上留下浓浓一笔。依我见,杀后分之扔入浊河…这才叫一了百了”!
“哪有您说的事”。余悦赶紧摆手。虽然他买这些东西与冬季无关,可是内里原因自然不能与这位老掌柜去说。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掌柜扶着腰,道“我看你许久,你也知我那伙计每天就是外面瞎疯…你要真过得不顺意,来我这帮帮闲”?
“老掌柜,我…
“别急着拒绝…”。老人摆摆手,打断了余悦的话,说道“钱放桌上…我再睡会”。
余悦推着小车离开,老掌柜也不去理他,只是歪头冲着窗外阳光呢喃。
“人老了,竟然还沉不住气了”。老人似乎越想越烦,干枯的手颤微微的抚摸着窗台上的横木,一指戳下。
街边某拐角,一个原本矗立那处的孩童刚要疾行,不知为何摔了个仰面朝天,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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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有家长沿街找着疯玩忘了回家的孩童。一阵噼里啪啦的揍屁股声和嘶声力竭的哭喊让这夜热闹起来。
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驻足看了会,听那孩子说什么一跑就摔跤,这路太邪门的童语……心想二爷爷憋在这里,他这脾气虽说耐不住寂寞,可怎么和小孩子开起了玩笑?他跟着围观的大人们笑了许久,待得人群渐散,这才走回身后的沈记杂肆。
“我回来啦”!青年进了铺子很是敷衍的冲着还在柜台昏昏欲睡的老人行个礼,回身将店铺门关了,这才疾步走到老人身边,搀起那具苍老的身躯。
老人摆摆手,待年轻人离得远了,盯着他叹道“过犹而不及…
年轻人站姿笔直如雪里傲松。心想二爷爷当初最是放荡不羁,怎么年岁大了,就开始不喜跋扈的作派了?
老人瞥了年轻人一眼,轻声问道“陈棋诏在这收了个胖徒弟…我记得是这片街娃娃们的头?帮我查下,他和余悦有什么仇!确定之后,找个机会狠揍小胖子几天”。
年轻人听到这里,表情很是为难,心中更是不解。凭自己手段打个天门不知第几代的弟子当然不难,只是欺负个孩子有什么光彩处?还要揍几天?
想到此处,年轻人说道“二爷爷,陈棋诏是天门的人。这件事做下来,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收了余悦十两银,自然要让他物有所值”。老人白眉轻挑,不满说道“若不够份量,我让你管个屁”!
“是”!年轻人知这老人挑眉便是不喜,赶紧应下。
此刻这位白天总是昏昏欲睡的老掌柜睁开双目,思虑良久才平静说道“长风,我们驻守此间……根本源于奉国的皇帝陛下喜欢这片梅林酿的酒水。”
“你说有人若从根源处下手,比如说投毒的话…我沈家当如何?防得一时,但能否一直”?
年轻人斟酌片刻,回道“却只能尽人事,其它但凭天意”。
老人摇摇头,道“防不住的。更何况那座皇宫太大,里面住的人又那么多……哪怕如今运输酿造已经全部家族经手,但是宫里的事情谁能吃准?所以我沈家来此地从不是守,而是再想如何把这烫手山芋扔的实属逼于无奈,在旁人看来和咱们没有丝毫关系”。
年轻人眉头紧皱,道“我不明白。”
“你一定要明白……还需要记住。雪山上的小石若不会滚下坡,就要推它一把。看它一路碾压,渐成巨物。我沈家先祖曾言给他一根木条,便可翘起青山。外人以为那是夸赞其境界,然而我沈氏子弟却应知道这无关修为,而是借力顺势的智慧”。
“我在这里看的太久……我想回去瞅瞅。这片梅林如同鸡肋,太他妈无味!只是我沈家不想吃,别人也不能吃!所以我只能盼着这里被毁成无法复原的渣,再也无人惦念……可惜,我不是天门中那群神官,所以我看不清未来。可即便最终什么都没有,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年轻人心中凌然,低头受教。问道“二爷爷对那个余悦的,可需要特殊关照么”?
“我一直坚信,能在苦中寻到快乐的,不是没心没肺的家伙,便是心如磐石的狠人”。
老人摇摇头,轻叹道“原本无论是那种品行,都是我沈家招揽的目标!可惜,他是个普通人”。
没有人会知道,老人这番话会对余悦日后乃至整个奉国造成怎样的影响。
而今日浮香集一个小胖子正纳闷派去盯梢的孩子怎么还未回报……更不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会在某天挨一顿莫名其妙的爆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