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常棣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仿佛融进了这寂静的黑夜里。只是这一声略带不满的低喝,将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把他从里面拉出来。
严琼走出来,干咳的同时,轻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你这小子,还挺记仇!”
常棣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要说的他不想听,便出言打断了:“我从皇兄那得知,严将军在边疆可能出事了。”
严琼知他有意转移话题,不过这话题确实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两天前我已经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在左山城外遇袭,同行二十多人全部被俘。”
严琼说的太过平淡,若不是父亲二字,常棣都要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了。
“难道将军已经有脱身之计?”不由得他会这样想。
“脱身也许不易,但至少无性命之忧。父亲知道他被俘的消息近日就会传到都城,因此特地派人提醒我将这封信交予你,待明日陛下召见,请将信转给陛下。父亲交待,除了你我,不得有第三个人知道。”严琼说着,从怀中掏出信,递到他面前。
常棣瞧也没瞧,接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琼:“太子身边有你的人?”
严琼轻笑:“你当我傻,敢在太子身边留人?你难道不知,这都城之内没有谁一定是谁的人,每个人都有价,每个消息都可卖。”
她这话虽然不假,可太子身边的人见多了钱财,一般钱财是收买不了的。常棣知她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将信揣进怀里,让她放心:“好,信一定转交。”
严琼了了父亲交待的差事,见夜已深,月亮沉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犯困至极:“无事我便走了,明日下了早朝,来我家一趟吧。母亲亲手给姨母做了些衣裳,托你带进宫。”
常棣的母亲淑妃娘娘与严廉的夫人侯氏是亲姐妹,严家人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且淑妃只有常棣一个儿子,因此十分喜欢严家的女儿,尤其是严琼。
“有劳姨母挂心了,明日我下了朝一定就去。”
常棣有意无意看向阿九走过的方向,严琼知他急着去探个究竟,识趣地就要走开。走了几步,转而折了回来,语重心长地问。
“三郎,你可知母亲当年为何留下我,带走她?”
严琼口中的母亲是她的生母,并非严侯氏。严琼心胸豁达,很少将事情放在心中,她为人真诚,又心直口快,许多别人说不出来的话她都能说出。她这样坦诚直率,虽说当时会尴尬,但却不被人计较,倒是得了许多人的喜欢。
因此,即使生母突然离家出走这样不好说出去的家丑,她与常棣却时常讨论。
至于为何带走小妹留下她,严琼曾哭着说过:“妹妹在她身边长大,所以她更喜欢妹妹。可我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为什么也更喜欢妹妹……”
她现在旧题重问,倒让常棣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年的哭闹之言,不知是否是她的真心话。
严琼看不得常棣眼里的同情,那是她最讨厌的神色,她抬头撅撅嘴,不知是为了调整脸上的凄凉还是想深吸一口气,转换下气氛。
“我适合这里所以我留下……放眼这大梁城,一切应有尽有,却唯独北狄人骨子里都想要的自由,没有。”
常棣不服,正要反驳,严琼不给他机会,说完就转身径直走了。被留下的常棣甚觉无趣:她要说服她自己,还是要说服他?他很明白,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是动摇不了他的决心的。
他匆匆赶往后院,转了几条回廊进了一间院子,远远听到搬桌弄椅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好,加快脚步走进去,只见来俊丞正将摔折的桌椅堆到一起,摔碎的茶碗片被他踢到了一旁。
“殿下。”听到脚步声,来俊丞赶紧站到那一堆废物前面,妄想用身体挡住,除非常棣是瞎子。那是常棣刚从南方收来的限量茶具,总共就三套,这桌椅也是特地从当地的名家手里高价买下,千里迢迢运过来的。
“怎么回事?”
“茶碗是音音姑娘摔碎的,桌椅的腿是阿九姑娘踢断的。”来俊丞赶紧交代罪魁祸首,撇清关系,损坏宝贝的不是他。
“说清楚,她们为什么又摔又踢的?”
“殿下……她们……”来俊丞吞吞吐吐,不知怎么说。
“到底怎么了?”
“她们吵起来了,而且吵的很凶。”
“她们不是主仆吗?丫鬟能跟主子吵,还能摔东西?”来俊丞不会对他撒谎,但这个场景常棣想象不出来,他看到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尤其是后者。
“那个音音虽然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阿九姑娘,但吵起架来,嗓门一点不比她家小姐小,摔东西也是一点都不心软。有点刁蛮,却也很有见识的样子,不像是普通丫头。”
“她们为什么吵?”常棣更关心这个。
“为了阿九姑娘送给想容姑娘的礼物……”来俊丞偷偷打量常棣的表现,见他没有异样,才接着说了下去,“那个音音知道的很多,知道那玉佩的来历,也知道玉佩对阿九姑娘的重要性,所以要偷回去还给阿九姑娘。”
“倒是个有见识的姑娘。”
来俊丞松了口气,附和道:“是,很有见识。”
“那她怎么说?”
“她……她……”来俊丞吞吐了一会儿,“阿九姑娘的意思是送给别人的东西不好再要回。”
“哼。”常棣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她说的是这东西留着无用,倒不如送人吧。”
来俊丞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随即明白自己这一反应就是证实了他的猜测是对的,立马低下了头。常棣好一会儿都没了动静,来俊丞再抬头,他还是盯着那堆摔坏的废物。
常棣突然心生一计:“这些东西是不是也无用了?”
“是。”看来殿下甚是在意无用这句话啊,来俊丞心中叫苦不迭。
“收拾起来,明天送到她住的地方,仔仔——细细——明明——白白——说清楚这些废物的价值,让她想清楚,怎么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