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要的东西我给您买来了!”音音捧着一个包裹莽莽撞撞跑进屋,一进屋便把包裹往桌子中间一放,边开包裹边喊阿九来看,“小姐,我跑了三条街,进了七家铺子,才选到这个的,您看,漂亮吧?”
今日乃是十八,是想容离阁的日子,阿九要送她一件礼物,礼物太小,得有个装饰盒才合适,嘱咐音音去挑一个来装礼物。看音音如此得意,定是挑了一个极好看的,阿九合上书,从书桌后面走出来。
“这……这是个梳妆盒吧?”阿九打开一层一层的小抽屉,再把上面的盖子掀开,盖子里是一面铜镜,显然是一个梳妆盒。
“是啊,小姐不是要送贺礼给那位即将出嫁的想容姑娘吗,作为娘家人,送梳妆盒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她并未真的出嫁。”愿意给想容赎身和能否跟想容结婚是两码事,阿九早就知道,他的婚事从来由不得他自己做主。这道理,阿九跟音音说不得,“想容姑娘只是离阁,等她他日成亲,我们送这个才比较合适。”
“小姐,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
“什么?”音音这一问倒让阿九糊涂了。
“青楼出来的姑娘有几个是能明媒正娶嫁进夫家的,大部分都是轿子一顶,夜里偷偷从小门送进去,进门的那一晚就算是成亲之日了。这新娘子的身份特殊,自然要低调,不会宴请宾客大肆操办的,所有人都忘记她这个人才是最好。”
音音说的,阿九知道,只是她还没想过要送新婚礼物,再想想自己准备的礼物,比这贵重许多,更是有意义许多,她都舍得,又何必在意这个。
“东西是好,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总不能送人家空盒子吧。”
“我已经预定了几家铺子,让他们中午就挑一些好东西送过来给您选,到时挑几样好的放进去就很合适了。”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音音,做起事来周到的很。
阿九十分满意,见她素面朝天穿着朴素,拿起桌上剩下的银子塞到她手里:“你不是说想跟我去看看藏娇阁的姑娘有多美吗,今晚就带你去。只是去之前,你得给自己拾掇出一身行头来。”
“好呀,买东西我最在行了!”小丫头倒是不客气,抓起银子就跑。
阿九打量着梳妆盒,打开顶层的盖子,将铜镜对着自己。
清晨梳眉妆,对镜贴花黄……不知他们是否会这样情意绵绵,一生恩爱。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揭开扣子,将脖子上的红绳掏出。
“阿九,我发现……”房门大开,寒川急急忙忙闯进来,看见阿九松了衣服,脖颈下面一片雪白,“……”他闹中一片空白,等到阿九急忙捂住领口,他才反应过来,立马奔出去,将门碰地一声带上。
寒川捏着剑想跑,发现手心里全是汗,脸上烧的发疼,感觉一阵眩晕才发觉自己出来后竟没有呼吸,一口气大大呼出来,身体才停止颤抖。他回头看一眼门,便想起刚才阿九的样子,清晰的一片雪白,上面有两根红绳。他急忙低下头,双手握紧,努力驱赶脑中的片段,可大脑仿佛中了魔咒,他越是刻意忘记,却记得越清楚。
“寒川,你进来吧。”
寒川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门,阿九的声音终于把那片雪白赶走。
“我看门没关……”
阿九噗嗤笑出来:“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俩小时候一起学武,一起舞刀弄枪,不是常常打的对方衣服破破烂烂的吗,也算见过彼此一部分身体吧。虽说现在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但我又不是没穿衣服,看把你吓得。”
寒川知道她有意缓解尴尬,便只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却并不赞同,他早就拿她当姑娘看了。
“对了,你刚刚那么急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寒川立即禀报正事:“音音有古怪。”
罗大夫说音音是他从山里捡来的孩子,乖巧朴实,就带了来伺候阿九。寒川跟着音音上过几次街,看她出手完全不像一个山里人,眼光就更不像了,她挑东西很是精细,而且非常识货。尤其今日有家店铺里的假货被她挨个指出来,连造假产地都说出来了,这份见识,岂会是一个农村丫头能有的。
阿九莞尔一笑,这些她怎么会没注意到,只是觉得不用放在心上:“罗叔说是山里丫头,咱们就当她是山里丫头,她要是有见识,咱们就当她是个有见识的山里丫头,反正她是罗叔的人,就铁定不会害我们。”
寒川看她心境开阔,心思澄澈,不似前几日那般郁郁寡欢,仿佛又变回之前那个快乐惬意的她。心下疑惑,不知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想开了,忍不住问道:“真的要送给别人吗?”
阿九当着他的面,将手里的玉佩放进盒子的底层:“他既选了想容,这东西就该是想容的,这样也好,了了母亲的一桩心事。”
音音换了一套蓝底白花的裙子,隔着几朵花便有一只蝴蝶,或张开翅膀飞舞,或停在花瓣上采蜜,看起来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虽没应这暮秋的景,但好在她青春年少,这副欣欣向荣的打扮看起来甚是舒服。
反观阿九,换了一套男子的装扮,头发竖起,结上玉冠,谈不上丰神俊朗,倒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音音在她四周转了两圈,打量了好一会儿,还在抿嘴偷笑。阿九顾不得她的大惊小怪,让她带上盒子。
寒川雇了辆马车,候在门外,看音音打扮的花枝招展,而阿九朴素之极,心下很是不满。音音走在前面要上马车,寒川一把拦住她,将她推到旁边,给阿九让了条路。
“阿九,你先上。”寒川拉了阿九一把,阿九没放在心上,上了马车。
音音不甚在意,抱着盒子走到马车边,笑嘻嘻地接着上车,寒川冷脸训道:“以后你要走在阿九后面,走路是,上车是,下车也是。”
“为什么?”
“阿九是你的主子,你走在主子前面,是不敬。”
音音想了想,点点头:“噢,这样啊!小姐也是你的主子,你直接喊她的名字,岂不是大不敬。”
“……”寒川一时语塞。音音眨眨眼,乐呵呵地上了马车。
寒川盯着垂下的帘子,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阿九就坐在看里面。他被分配到她身边保护她时,也还是个孩子,只比她大三岁。那时,他便唤她阿九,她喊他寒川,不是哥哥妹妹,也不是主子护卫,他们是朋友,同甘共苦过的朋友。他想,他会一辈子在阿九身边,保护她。
“寒川?”
“哦,这就走。”他收回思绪,扬起鞭子,赶起马车。
此时酉时刚过,藏娇阁前已门庭若市,寒川赶着马车从后门进去。好一段日子没来,阿九先去账房看账目,看音音东张西望按耐不住,知道她好奇心强,拿了块手牌给她。
“戴在手上,需要帮忙就亮牌子,会有人帮你。”
“小姐,这里这么漂亮,我去瞧瞧,就瞧一会儿,瞧好了就来找你。”音音边跳边跑,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阿九羡慕地看着她,像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对一切充满好奇,无知无畏地活着,追逐着喜欢的人和事……人能有几年这样无忧无虑的岁月呢?怕是不多的。既然别人要,她能给,那就给好了。
看完账目,交待完事情,已到了子时。蓁儿来请,说她家姑娘备了酒菜,请几位姑娘叙叙。还是想容想的周到,等大家忙完,夜深人静时,最适宜把酒诉衷肠。阿九见音音还没回来,嘱咐寒川去找,自己跟着蓁儿到了想容的房里。
想容看见阿九进来,急忙迎上,握住她的手,两眼泛红,阿九忍住眼泪,将盒子递上:“你可是阁子里最有福的姑娘,小小心意,希望你岁月静好,一生无忧。”
“还没喝酒呢,祝词怎么就说上了。”姝曼从屏风后走出来,拉住她俩走到桌边,抢过袋子放到桌上打开,阿九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开:
“这是我送想容的,等离阁后她自己看。你要是想要,等到你的好日子到了,我也送一份。”
姝曼松开手,不满道:“你故意耍我,明知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的。”
阿九看想容眼圈红红,脸有忧色,心下惴惴不安,柔声问道:“怎么了?人人都盼的好日子让你盼到了,怎么还这般不情愿似的。”
“就是啊,那公子可是得你连续两次请进房里的,看他出手大方,待你也很好,你中意他,他对你好,郎情妾意的,你怎么突然不情愿了呢?”姝曼也很是不解。
想容听她俩一说,好似想通了,点点头,抹去眼泪,轻声道:“大概是没出过阁子,总觉得前路未卜,很是害怕。”
阿九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们虽不在一个屋檐下,但姐妹们同在都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让蓁儿找我们,我们必定竭力帮你。”
像是看到一个依靠,想容用力抓住阿九:“我真的还能再找你吗?”
“自然。”阿九理解她的感受,突然离开熟悉的环境,走之前,总是想从熟人那里找到安全感。
“还有我。”姝曼走过来,抱住她俩,“想容,等我接手藏娇阁,你是不是得封我一个大红包。那时你可能不太方便来这里,让蓁儿送来也是一样的。”
“你这个大财迷!”
三人接着喝了酒,想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情绪很是不稳。阿九宽慰,姝曼插科打诨,终于安抚住了她。
到了丑时,蓁儿进来提醒,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想容已经喝醉,刚刚哭过,妆容已花,阿九和姝曼扶她到镜子前,给她梳妆理发。阿九发现姝曼的手在抖,她竟然哭了。
姝曼摸去眼泪,吸了吸鼻子,笑着夸道:
“想容,你长的可真美。”姝曼总是以藏娇阁最美花魁自诩,从没将别人放在眼里,这是她第一次真诚地承认别人美。
想容握住她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想容走后,阿九和姝曼在房里坐了好一会儿,竟是一句话都没说。直等到寒川回来,她俩才站起来。
“怎样?”姝曼急着问。
“是从后门进的。”
姝曼愣了愣,缓缓坐下。虽在意料之中,却依然很失望:“哪里有例外,再喜欢,都是假的。”
阿九轻声问:“哪座府邸?”
寒川看着她,正色道:
“宁王府。”